第三章

“駱老師現在先不用,那些人不會討著好的,”秦若慢悠悠的啃著野雞翅膀,雖然沒鹽沒調料,但她依舊吃的有滋有味的,餓了之後粗茶淡飯都是佳肴,何況在七十年代吃頓肉。

“你放心,他們隻會後悔惹了我,而且我保證,那些紅小兵不敢再來找茬兒磋磨你。”

“哦?若丫頭這麽有本事了?那老頭子我跟著享福咯。”駱成墨睿智平和的眼裏帶著淡淡的笑,向看自己孫輩一樣和藹的看著秦若。

“死過一次的人了總得有點長進呀,而且,”秦若忽然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道:“我夢見明年十月六號,‘四、人、幫’會徹底粉碎,駱老師很快就能回城!”

駱成墨手一抖,臉上的表情刷的一下變得慘白,他顫抖著嘴唇張了張嘴,最終咧開嘴勉強的笑了笑,“這話不敢在外頭說,回城啊……”他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雨後潑滿青釉的天空好像真的亮堂了許多。

他的妻子舉報他,他的兒子舉報他,他的學生後輩批、鬥他,在燕城裏遭受的那一切,他回去好像沒有任何意義。

曾經他也無數次期待過天亮,可是他的親人斷了他的念頭,又斷了腿,他如今什麽心氣兒都沒了,隻想著活一天算一天。

秦若知道整本小說的走勢和結局,哪能不知道駱老爺子如今想的是什麽,隻是勸道:“以後我還等著駱老師當我的靠山呢,你看若丫頭沒人疼跟小白菜一樣命苦,可不得靠您麽?”

“好,若丫頭以後靠我。”駱成墨嗬嗬一笑,滿是傷疤的大手摸了摸秦若的半長的頭發,心下憐惜,他一個幾十歲的人被親人拉去舉報□□尚且受不住,被親哥剃了光頭的小女娃兒,當時也不知道咋熬過來的。

秦若生怕自己穿書之後改了原身結局從而影響了駱成墨的命運,如今距離他回城還有一年,她是勢必要離開清河村的,甚至遠遠離開淩河公社,老人家一個人在村裏千萬不能出了事。

駱成墨見她眼中的擔憂,心裏一暖,“放心吧若丫頭,經曆了這麽些事,我比誰都惜命。”

“那就好,那我們下山去吧,晚上我還有事。”

秦若把剩下的一點雞脯肉摘了幾片寬大的草葉子包裹好遞給了駱老師,隻把一小塊塞進了自己兜裏,迅速踩滅地上帶著火星子的灰燼,有用濕的樹葉子遮蓋了一番,駱成墨已經割了半袋子的草收了鐮刀。

她看著老人一瘸一拐下了山,又召來了那厲鬼,“山下牛棚裏這個老人家是我親戚,有幾個不長眼的動不動來欺負他,生死不論你隨便折騰。”

“保護好了我就不找你麻煩,要是他出了事,我能讓你後悔沒去地獄受審,但是記住了,別嚇著他,也別在村裏搞事!”

秦若臨下山前又警告了一句,如今打倒牛鬼蛇神反封建反迷信的年代,要是暴露了她牽扯玄學的事,指不定得生出多少事端來,她占了原來的秦若的身體,可不能給秦家招來滅頂之災,雖然她很想把這家子不把女兒當人的豺狼給收拾了,但看著他們窮困潦倒悔恨終身就夠了,不必要了他們的命。

天邊的暮色染上了村莊,才下過雨的緣故,難得都歇了幾天,村裏的路上也少見人影。

倒是方便了秦若的計劃。

在一隊的打穀場裏,果然下雨沒擋住幾個淘氣的孩子,一個小胖子帶著一群七八歲大的孩子在玩八路軍打鬼子的遊戲,他腰間別著一把樹杈子削的槍,假裝自己的神槍李向陽,間或掏出樹杈子來朝著身邊扮演鬼子的幾個孩子一頓火力猛烈的點,嘴裏還配著“biubiu”的打、槍、聲,一群孩子在泥地裏應聲而倒。

“一身的泥不怕回家挨揍嗎你們?”

秦若的聲音宛若鬼魅,嚇得地上裝鬼子的孩子一骨碌爬起來就往回跑,小胖的槍也喚不回他們。

“你!你個壞分子!”

薑小胖知道,秦小寶的姑姑是村裏人罵破鞋的女人,他看了眼秦若露出趾頭的鞋,心道果然是破鞋,都破的腳指頭都出來了。

“想不想吃?”秦若沒計較他的怒罵,反而從兜裏掏出了一塊還散發著熱氣的雞肉,輕輕拿著雞肉往小胖鼻子跟前一晃,又收回了手。

小胖努力聳動著鼻子想把自己鼻子前空氣中殘留的肉味都嗅回來,手裏“李向陽的槍”都瞬間都沒那麽香了,他饞的一邊流著哈喇子一邊眼巴巴的看著秦若。

他很想有誌氣的對壞分子說不想,但是……但是秦小寶的姑姑好像也不是壞分子,秦小寶一家都不是壞分子,可是他媽說秦小寶的姑姑是破鞋,是壞分子……

小胖糾結了幾秒,忽然眼睛一亮,但是主席說了,心向著人民群眾的壞分子是可以團結的力量,秦小寶的姑姑如果,如果能把這塊肉給勤勞的人民李……啊不對,是給薑小胖同誌,那她應該也是個好同誌。

小胖子滴溜溜的眼睛閃著渴望,秦若道:“幫我去傳兩句話,這肉就是你的。”

“什麽話?”小胖子咽了咽口水,問的很急切。

“你去給趙知青帶話,說我八點在淩河邊等他,再給張愛花帶話,說趙知青八點在河邊等她,我和趙知青即將結成革命伴侶,你是知道的吧?我不想張愛花同誌對我有誤會,我要解釋清楚成就我們三個人的革命友誼,李向陽同誌願意幫人民群眾達成這個樸素的願望嗎?”

秦若一番連哄帶騙的話說完,薑小胖已經撒丫子奔了出去,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喊,“願意,我願意!”

不多時,薑小胖氣喘籲籲的回來了,秦若是暗暗跟在他後頭去看過的,他沒有撒謊作假也沒有出錯,於是把那塊肉遞給了他,“吃吧。”

小胖子歡呼一聲接過那塊肉狼吞虎咽的塞進了嘴裏,秦若見他吃完了,輕笑,“吃了壞分子的肉,要是敢告訴別人,你也以後是被人□□的壞分子,再也做不了李向陽了,所以要保密,能做到嗎李向陽同誌?”

薑小胖傻了眼,眼淚汪汪的高聲道:“能!”說完就跑回了家,心裏隻覺得秦小寶的姑姑真壞。

秦若回到秦家,正巧秦家大小五口人在吃飯,扣著的大門她搖了半晌盧芳才磨磨唧唧的給她開開,想到下午鬥嘴吃的憋,雖然盧芳臉色十分不好,卻根本不敢去招惹她。

瞥了眼堂屋裏,炕桌上做的紅薯麵,秦小寶一碗幹拌的,秦建和秦炳義大搪瓷碗裏是稠的,姚大翠和盧芳碗裏的帶著湯,而秦若,根本連碗都沒有。

“吃飯也不知道回來,多大的人了指望家裏人等你。”

秦建端著碗停下了筷子,從撐起的窗子裏伸出頭,不滿的看著她,“哪個姑娘還哭著鬧著要陪嫁,偏你不知道羞恥丟盡了爸媽的臉,還累得我放下隊裏的事跑了一趟縣裏的供銷社。”

“喲,以為自己多大的官兒呢,”秦若翻了個白眼,“是,像盧芳一樣恨不得拉著她爹媽倒貼給你才不丟人是吧,你差點逼死親妹妹都沒丟人我丟啥人,我跟人滾玉米地你是站在邊兒上放哨的嗎這麽清楚?我當牛做馬掙了這麽些年工分,是靠你養我的嗎話這麽多,飯都塞不上你的嘴!”

秦建氣的手裏的碗就朝著秦若砸了過去,秦若頭一偏躲開了,直挺挺的啐了一口,“你砸,你今兒但凡打不死我,明兒我就去公社裏告狀,也讓領導看看清河大隊威武的大隊長怎麽壓迫人民群眾的!”

“爸,媽,你們就不管管啊!”

秦建氣的沒辦法,隻得回頭把怒火懟向父母,可是秦炳義三棒打不出一個屁隻會門頭下苦掙工分,放下碗筷卷起一根老旱煙吧嗒吧嗒開始抽,像個木訥愚鈍的老黃牛,隻知道下苦。

就是這樣的爹才更讓秦若替原主不值,書中秦若拖著才流產的身子回娘家求助,秦炳義把人鎖在了門外,說才流過產帶著血氣的女人進家門不吉利。

姚大翠放下碗大腿一拍開始哭嚎,“哎喲喂我的命好苦啊,生的女兒要逼死老子娘了!”

“我下午說的話你是沒聽見吧,三天前我被張愛花推進淩河裏差點淹死,你們沒一個人幫我出頭去問一句為什麽這麽害我,別人救我一命你們明裏暗裏嫌人多事,我躺了三天除了最初那天一碗隨便煮的草藥汁子誰管過我死活,你們現在張口閉口指責我,哪來的資格?我這條命我掙得那些年的工分還了,誰再嘴欠動不動想教育我兩句,就別怪我不客氣!別指望我還像以前一樣任你們磋磨。”

秦若說完,甩上門回了屋。

姚大翠的哭聲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樣梗在了嗓子裏,盧芳縮了縮脖子這次沒敢添油加醋,乖乖的撿了秦建的碗,心疼的把地上那點湯渣拿簸箕掃了倒進了雞食裏,也算給雞過年了,好能多下蛋讓她家小寶吃的白白胖胖的。

人善被人欺,秦家這家子人其實就是欺軟怕硬的紙老虎,她實在是還有更廣闊的天地等著她,不想跟這些人耗,不然她有幾百種方法讓他們也嚐嚐寢食難安捏著鼻子受氣的滋味兒。

看天色這會兒應該離八點還有一會兒,她先留點時間給那兩人敘敘舊,秦若翻找了一番原主的衣裳和鞋子,沒有找到一雙沒破洞勉強能穿的鞋,衣裳也是一件賽過一件的肥大。

秦若泄了氣,**幹硬的舊棉花褥子和被子還泛著一股潮氣,三天沒燒炕,可不就暖不幹麽。

在炕邊上無聊的坐了一會兒,秦若拿過窗台上那麵破鏡子照了照,鏡子裏的疤痕把她的臉割裂成了好多塊,但還是能看出嫵媚的桃花眼和飽滿卻隻有巴掌大的臉盤子,再配上薄唇和挺翹精致的鼻子,簡直就是後世裏風靡全球的純欲美人,與她自己原本的長相有八分像,但鏡中人的眼神更加嬌軟無辜。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三圍,對自己的發育很滿意,等她收拾了清河大隊這些人渣,她就去東南沿海,等著八十年代改革的春風率先吹向她。

察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秦若推開門往院外走,臨了還朝點著燈的堂屋瞥了一眼,道:“我出門有事,別鎖門。”

也不管屋內人應不應,徑直出了門,一路按著記憶走到淩河邊,果然遠遠就看見兩個人影不遠不近的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