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秦若一身黑藍色的粗布衣裳,肥大的樣式穿在身上空****的,雖然洗的幹淨卻打著補丁,顯得整個人臃腫又窮氣。

自古先敬羅衣後敬人,眼高於頂目中無人者比比皆是,秦若挪開腳步收回目光連麵色都沒變,她心下並沒有多生氣,這人顴骨突出太陽穴凹陷,淚堂深陷人中短窄,嘴闊露鬼齒,上唇生惡痣,典型的刻薄沒腦子,嘴賤損人不利己愛惹口舌官司的麵相,家裏小有富貴但先甜後苦,三十六歲之後就是窮困潦倒眾叛親離的開始。

她走到櫃台另一頭,問一個看著比較麵善的年輕女售貨員,“同誌你好,兔子肉有沒有?”

她準備先把行情問好了再去找黑市,卻沒想到犯了一個大錯,那男售貨員聽到她的話抹布一甩冷聲嗤笑,“得多窮啊連肉都沒買過,農貿市場東頭的肉站怕都沒去過。”

年輕的女售貨員倒是溫柔,反正大清早的也沒人,她看了眼秦若的穿著心下一歎,細聲細氣的解釋,“買肉不僅要錢還要肉票,確實是在農貿市場的肉站裏排隊買的,咱們這裏都是些日用品,糕點糖果之類的高檔小吃也是有的。”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同誌。”秦若露出一抹笑,見那男售貨員去了後麵貨架子前理貨,看著她白淨溫柔的臉麵,低聲道:“同誌你家裏給你介紹的對象可以再慎重考慮考慮,找熟人打聽一下說不定有意外的收獲。”

眼尾泛紅是桃花旺的征兆,可是這個小姐姐左眼靠近眼尾處的眼瞼下方生了個淡粉色淚痣,二十八歲之前遇上的桃花基本都是爛桃花,看她骨相才二十二歲,兩眉眉頭上方父母宮的位置開闊平滑,預示著父母關係融洽且都是當官的,家裏不受經濟因素困擾,那麽這個桃花是為了什麽而來就很顯然了。

那女售貨員眼中驚訝一閃而過,怔愣的看著秦若,似乎沒明白為什麽一個來買東西的鄉下姑娘會知道自己在談對象的事,但秦若話一說完,朝她笑笑就出了門。

農貿市場在哪兒她還真不知道,秦若兩眼一抹黑看著漸漸人多了起來的街道,正要掐指算一算農貿市場在哪個方向,那女售貨員追了出來,指著左側對她道:“農貿市場離這裏不遠,朝這頭一直走,走個半個小時就能看到牌子了。”

走半個小時還不遠……

秦若心下歎了口氣,“好的,謝謝同誌,你忙你的吧,我這就去。”道過謝告別了女售貨員,她似模似樣的下了台階朝著她指路的方向走去,眼神卻在觀察四周。

走到前麵一個岔路口,秦若心下一動,看著左邊比右邊岔路口多的人流量,提起腳步拐了進去,走了有三分鍾,巷子裏頭又是左右的分叉,不過兩旁的院落大都是廢棄的。

雖然主席鼓勵人多力量大,但是荒年加上特殊運動,人口銳減,如今這些看著格外洋氣的院落主人早就易主了,但巷子裏偶爾路過一個行色匆匆挎著籃子的人,秦若知道自己找到了。

一路逆著人流往裏走,到了巷子裏一個四麵都有路的地方,終於露出了淩陽縣城裏黑市的真麵目。

隻見路兩旁隔著半步遠就蹲著一個人,每人前麵都鋪著蛇皮袋子,東西少的鋪一個,有前麵擺著幾十斤豬肉或者米麵的都是蛇皮袋子剪開拚接在一起鋪在地上,這樣的好處就是就算有公安局的同誌來抓來,兩頭一兜甩在肩上背起來就能跑,跟後世躲城管的小攤販有異曲同工之妙。

打量了全貌,秦若這才一邊邁著碎步往前走一邊細細觀察攤位上的東西,靠東的路邊攤位上有雞蛋,白麵饅頭,玉麵餑餑,烙餅,白糖,小米,白麵,大米,麥乳精,奶粉,還有兩掌厚的肥豬肉,另一側西麵的攤位則是些日用品,印著碎花的布頭,粉紅色的衛生紙,手表,鋼筆,皮鞋,手工布鞋,繡的小娃娃穿的虎頭鞋,箍著鐵架的鏡子,凡士林雪花膏,甚至還有一管口紅。

秦若的視線在西麵攤位最裏頭一個攤位上忽地一頓,她快步走了兩步,察覺到周圍人對她的打量,她心下一動放慢了腳步蹲在了東側攤位這頭那個賣白麵饅頭的中年婦女旁邊,剛把手裏的蛇皮袋子放在地上,幾個人明裏暗裏的視線已經飄了過來。

她不動聲色解開纏的死緊的蛇皮袋子,露出了裏麵兩隻肥碩的野兔,腥紅緊實的肉趁著灰色的蛇皮袋子格外吸引人眼球,幾個慢悠悠轉悠的男人視線徹底黏在了她跟前蛇皮袋子上的兔肉上。

如今肉的供應根本滿足不了縣城有餘錢的人們的生活需求,所以那個賣肥豬肉的攤子前的人最多,她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四周,本來打算主動攬客推銷的舉動隨著幾個人走近的步伐猛地一滯,既然有人看,那她先開口反而露了怯。

“這兔子是野兔嗎?看著怎麽紅唧唧的不新鮮。”

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走近,躬下腰一指秦若攤位上的野兔,言語間盡是挑剔。

不問價卻要開口挑剔,這是非常想買才打算壓價的顧客。

秦若心下了然,麵上卻淡淡的,隻把兩隻兔子往整齊一攏,“肌肉緊實的野兔子肉才是紅的,而且兔子肉雖然不如肥肉解饞,但摻著洋芋一鍋燉了那是真的香,條件好些的往鍋裏扔幾塊辣椒兩截黨參幾粒枸杞子或者肉桂,”秦若說著語氣一頓,壓低聲音才吐出最後兩個字——

“大補。”

這男人打眼一瞧看著四十歲上下,秦若仔細看過骨相才知道他不過三十四歲,眼下眼袋浮腫,眼周卻沒有黑紋,是體弱腎虛的症狀,這就表明他體弱腎虛並不是**、亂重、欲所致,而是印證在了雙眼上眼皮的田宅宮處,上眼皮紋路深切凹陷,小有祖產卻多糾紛,再看眉頭像眉峰處延伸的兄弟宮,有一個十分顯眼的陳年舊疤。

所以這人是為了祖產起的糾紛與兄弟動手甚至動了刀子傷了身體。

“怎麽賣?”

男人聽了她的話眼中詫異一閃而過,也沒再故作挑剔,直接低聲問價。

秦若十指不沾陽春水最高級的廚藝就是會煮泡麵,她所謂的大補不過是後世裏聽過肉桂枸杞燉雞湯胡謅出來的,見男人上道兒,她淡淡的道:“兩塊一一斤,還要一斤肉票,不補肉票的話兩塊五一斤。”

這是按照她剛才觀察攤位時那肥豬肉的價格酌情報的價,那兩掌厚的肥豬肉一斤兩塊八,還要一斤肉票,時下人不愛啃豬蹄骨頭這些沒什麽油水的葷食,就愛吃又肥又油的肉解饞,這樣的肥肉價格還比瘦肉高。

她張口要一斤肉票其實是在抬價格,她不會做飯,也沒地方可做,穿到這裏這些天來,不是在吃烤兔子烤野雞和烤番薯,就是在駱老師那兒蹭半碗糊湯,所以肉票根本沒用。

男人視線看了一眼不遠處那豬肉攤子,猶豫了下又收回目光,“太貴了你便宜幾毛我兩隻都要了。”

“野兔肉可比其他肉有營養,懂行的都知道補腎氣用它最好。”

秦若張口就是精準拿捏這人死穴的廣告,比起後世裏那離譜的廣告療效來,她這都是小兒科。

“那、那過秤吧。”男人最終一咬牙拍板決定了,“沒有票,就按一斤兩塊五的價來,兩隻我都要了。”

過秤?哦對了,做生意是要秤的。

眼見小生意即將開張,卻難在了沒有秤這一環節,秦若四處打眼一瞧正要借個秤,那男人卻不耐煩了。

“趕緊的呀大妹子,”他催了一句,又咧開嘴一笑,“我看著也就五斤重,要不不稱了?”

才說完,他又補充道:“我兒子還等著我去供銷社買奶粉呢,我可經不起磨蹭。”

秦若聽見這句話要起身的動作一頓又蹲了回去,她輕輕笑了下,“你子女宮空****一片,絕嗣紋當頭,哪來的兒子?”

俗話說不怕兒孫空,就怕絕嗣紋,意思是說不怕子女宮空**,就怕子女宮生了斜刀絕嗣紋。就是指的這種麵相,不僅是說一輩子沒有親生兒女,甚至還包括抱養的兒女也養不住的意思。

男人倏地臉色一變,猛地站直身子臉色難看的瞪著她,眼裏的怒火猶如實質,“你再胡說些什麽?”

“我老婆明明已經有身子五個月了!”

這話脫口而出,又想起前麵他親口說的給兒子買奶粉的托詞,怒火一滯,又想到雖然現在兒子還沒出生,但上次那老先生摸過了,這胎就是兒子。

這麽一想,他眼中的怒火更甚,“我雖然不對女人對手,但你嘴巴放幹淨點兒!”

“你別激動,”秦若壓低了聲音,“你今天是第一個來光顧我生意的,所以我容忍你幾分,也多嘴一句,不出三天,你會來求我。”

男人憤憤的攥緊拳頭,凶狠的瞪了秦若一眼,匆匆轉身往巷子外麵走去,兔子肉也不買了,其他的肉也不看了,不知怎地,他心裏有些慌亂,腳步也不由得快了幾分。

秦若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匆忙離去的背影,才收回目光,又一個男人站在了她攤位跟前,“女同誌,這兔子肉怎麽賣?”

“兩塊五一斤,不要肉票。”她抬眸看了一眼來人,看著約摸快五十歲了,中等個頭微胖,一臉憨厚老實,一身洗的發白的深藍色的確良衣褲,腳上是一雙手工黑布鞋。

秦若視線一頓,這人……還和她有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