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寶石

◎她都害怕自己的心跳聲被傅明隨聽見。◎

第二天,許姝一早就拎了準備好的禮物去許眉那裏拜訪。

許眉是她父親許明華唯一的妹妹,也是她在父母相繼去世後,為數不多還保持著聯係的親戚。

雖然聯係的次數不算太多,但好歹有些情分在。

許眉見到許姝上門,清秀的眉眼淡淡的:“來了。”

“嗯,姑姑。”許姝掛著標準的微笑,有些公式化,卻足夠如沐春風。

她拎著帶來的禮物進門,輕聲細語的問候:“最近還好嗎?”

“還不是那樣。”許眉接過東西,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弟學習不好上的學校也不好,畢業後,連個正經工作都混不上。 ”

許姝淡淡笑著,並未接話。

如果許眉暗示的是錢,她可以適當幫忙,但幫人安排工作這種事,她也不成。

見許姝不說話,許眉也就不說了,招呼著她來飯桌前。

“你姑夫和趙紹都上班去了。”她拿了兩副碗筷出來:“你陪我吃頓早餐吧。”

許姝:“好。”

吃飯的時候,許眉又提起關於趙紹的事。

她對自己這唯一的兒子顯然特別操心,言辭中不乏抱怨,從趙紹的工作說到他談的戀愛。

“現在的女孩子眼光都高的很,沒車沒房誰跟你啊。”許眉唉聲歎氣:“隻可惜我和你姑父都是普通職工,沒本事在江城這地兒給你弟攢一個首付。”

許姝一直在微笑著靜靜聽,等許眉說完,才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來遞給她。

“姑姑,這個給您。”她柔聲道:“我工作後攢的一些錢,不多,但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許眉雖然一直期待的就是她這句話,但真等到了,還是多少有一點不好意思。

“這,這不好吧。”她欲言又止的推拒了一下:“你剛工作沒幾年,存款也估摸著也不多……”

“姑姑,您收著吧。”許姝笑笑:“我一直很感謝您和姑父高三的時候收留我,幫助我。”

許眉微怔,隨後想想也是的。

許姝高三的時候母親也生病去世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不是他們收留,她怎麽能專注學習考個好學校,還出國留學?還改變人生?

再想想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

之前許姝來的時候,趙紹私下曾經又酸又嫉妒的說著她從頭到腳全是大牌,貴得很,大學老師收入也不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等等……

許眉把卡收了下來。

許姝陪著許眉吃過早飯,又聊了一會兒才離開。

把卡送出去後,許眉心情肉眼可見的變好,拉著她的手讓她常過來吃飯,別好幾個月才來一次,讓人怪想的。

許姝微笑,說什麽都答應下來。

她知道這是姑姑一時開心才說的話,當不得真。

當年許明華是在一起交通事故裏喪命,因為後座載著的人是一個在當時小火的女明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大雨天裏的交通事故,轎車和疲勞駕駛的大車司機撞在一起,許明華和女明星都是受害者,可就因為沒名沒姓,女明星的粉絲把偶像驟然逝世的悲劇全都怪在了同樣無辜的司機身上。

許明華的身份被曝光,那段時間,許姝和母親承受著難以想象的輿論壓力。

即便是已經過了八年,再想起來也還是會難受的。

正是因為那種難受,許姝才更感謝當年在黑暗生活裏願意對她伸出援手的人。

譬如收留了她半年的許眉,又譬如……傅明隨。

許姝想到這個名字,腦子裏就會劃過八年前那個她生命裏最晦澀的黑夜。

大雨滂沱像是要淹沒整座城市,漫長的黑色幾乎沒有盡頭——可她最終還是看見光了。

景徽和Goldman融資合作已經談到了尾聲,負責翻譯的崠陽團隊也在做收尾工作了。

不知道恩佐是怎麽想通的,總之沒選那個給他利潤點更高的另外一個公司,而是堅持自己一開始的判斷,選了和景徽合作。

簽約當天,傅明隨和恩佐握手微笑,用意大利語對他說:“合作愉快,你不會後悔這個決定的。”

口語竟然聽起來也挺熟練的。

許姝站在外圈聽到,微微愣了下。

在這種重要的場合,往往越是雲淡風輕說出來的話,就越有震懾力。

恩佐來中國的時間不長,但對合作方還是有一定的了解,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傅明隨是個什麽樣的人。

不是看似雲淡風輕,而是真的雲淡風輕。

好似這個項目是他們上趕著合作,而景徽隻是給了Goldman一個機會,要不要抓住,看他們自己。

反正景徽就擺在這裏,傅明隨就在這裏。

從不患得患失,也不會強求一些合作——大概這就是頂級資本家的自信吧。

恩佐怔愣片刻,痛快地笑了笑:“傅先生,合作愉快。”

“這次合作協商的過程中,您的翻譯團隊裏有一位小姐令我印象深刻,她真的很有能力。”

他突然看向許姝,風趣地問:“如果可以,我能試著挖人麽?許姝小姐。”

許姝筆直的脊梁骨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雖然他們說的是意語,但這兒可不少人都能聽懂的,他公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要‘挖’自己,言辭之前又像是開玩笑一樣的詼諧……

真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

傅明隨眉眼未動,毫無波瀾,隻是同樣順著恩佐的視線看向明顯開始局促不安的許姝,唇角輕抬:“許小姐不是我的員工,這話你不該問我。”

焦點自然就被轉到崠陽身上去了。

容也哪裏享受過被兩個大佬齊刷刷盯著的待遇,聲音緊張的磕磕巴巴:“許、許姝也不是我的員工,她隻是……”

“我是臨時來兼職的。”許姝打斷他,風趣的圓場:“恩佐先生開個玩笑而已,大家何必當真。”

最初的尷尬過後,她已經有緩衝的時間讓自己重新恢複到‘言笑晏晏’的狀態了。

就是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

恩佐明明知道她根本不是景徽的員工,還故意對傅明隨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更何況,他哪裏是真心想挖自己了。

傍晚的慶功宴上,許姝抓到一個恩佐落單的機會就把他扯到了沒人的地方。

經過差不多半個月的相處,兩個人還算得上熟稔。

甚至在前幾天的時候,恩佐還請求自己教他中文來著。

許姝也沒廢話,直接問:“你下午那話什麽意思?”

恩佐看著眼前黑色絲質襯衫和高腰裙的女孩兒,和平日裏那身刻板正式的工作服普通,她解開幾顆扣子的領口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膚。

宛若潑在暗夜裏的一抹牛奶,脖頸鎖骨的線條纖細清瘦。

恩佐瞳孔閃了閃,眉眼含笑:“你在為了下午的事不開心?”

“你明明都知道。”許姝聲音裏含著怒意:“我不是景徽的員工。”

他衝著傅明隨要什麽人?

“我知道啊,可你不是想成為景徽的員工麽?”恩佐聳了聳肩,說的理直氣壯:“你說過,景徽是最好的公司。”

許姝一愣,片刻後氣的有點想笑。

敢情這人還是為了給她找點存在感才說的啊?

許姝忍不住,用中文說了句:“真是謝謝你了。”

“沒關係。”恩佐表示很大度,微笑著:“你這段時間挺照顧我的,應該的。”

他們雖然是用蹩腳的中文交談,但恩佐聽不出來裏麵的博大精深,自然也聽不出來女孩兒的話音裏有諷刺。

許姝突然就覺得,挺沒勁的。

和恩佐發火有什麽意義呢?人家隻是想幫她的方式不對,歸根到底還是……還是她自己的心情不好罷了。

一想到明天就要做完徹底的收尾工作,離開景徽,以後也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才能創造出和傅明隨見麵的機會,就真覺得心裏挺無力的。

許姝垂下眼睛,轉身準備走。

恩佐卻抓住她的手腕,在她看過來時又放開,攤了攤手:“抱歉,我隻是想問……能不能一起喝杯酒。”

“你應該知道意大利的葡萄酒有多棒,我還帶了些火腿。”

心裏太煩,他此刻拋來的橄欖枝反倒像是一個宣泄的出口。

許姝沒說話,沉默的跟著他走。

景徽和Goldman的慶功宴上並不全是內部的員工,可以帶些朋友來,觥籌交錯中,沒有誰會特別注意誰。

就算是許姝刻意想找傅明隨的影子,也找不到。

恩佐親自切了片蜜瓜配著帕爾馬火腿遞給她,鹹香甜蜜的味道讓她找到了些過去的感覺。

她酒量不算好,喝了兩杯,腦子就有些暈乎乎的。

戒著‘醒酒’的借口,許姝微笑著對恩佐說自己要去洗手間,起身的時候偷偷拎了隨身的包。

她算不上崠陽的員工更不是景徽的,今天來這個慶功宴本身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其實也算不上全無收獲。

想見的人沒見到,起碼喝到了許久沒喝到的酒。

許姝徑直走向會所門外,腳下稍稍有些飄。

到底還是有點上頭了。

看著大門外長長的高台階,再看看自己七公分的細高跟鞋,就有些頭暈。

哎,早知道就不穿這雙鞋了。

漂亮,但難穿。

許姝鼓了鼓小臉,慢慢悠悠的下樓梯,八月份的晚風吹在身上,溫溫熱熱的。

走到最後兩節台階時,酒意像是被溫熱的空氣揮發到了每個毛孔裏,讓人頭暈得更厲害,腳腕也不自覺的一軟,身子向一邊偏去——

許姝本以為自己會崴的一個踉蹌,卻未想到一雙手從身後扶住了她的肩膀。

修長的手指,牢牢的扣在她纖細的肩上,指甲幹淨,無名指上有一顆小小的痣。

一瞬間,許姝心髒狂跳起來。

她甚至不敢回頭,隻耳畔聽到淡淡的詢問聲:“沒事吧?能站住麽?”

傅明隨……什麽時候走在她身後的?

他居然來這個慶功宴了麽?

許姝咬了下唇,眼珠微轉之間輕輕側頭,很快給出自己的回答:“我喝酒了。”

“有…一點醉。”

其實那兩杯葡萄酒於她而言,根本達不到‘醉’的程度,隻是此時此刻她想說這個謊。

隻不過在傅明隨眼皮子底下要做到麵色不紅不白的說謊真有些難,幸好那兩杯酒喝悶熱的空氣可以為她臉上的兩抹紅暈做掩飾。

許姝半闔著眼睛,回避著傅明隨近在咫尺的視線。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離得這麽近,她都害怕自己的心跳聲被聽見。

但好在傅明隨看著麵色緋紅的許姝,並未多問半句。

“喝醉了就別自己走了。”他背對著她,彎下腰:“我送你回去。”

之前他送過她一次,記得地址,再做一次好人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