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蔚姝推門走進來的那一瞬,東冶也從窗欞處悄悄翻出去。

謝秉安不著痕跡的拿走桌上的金瘡藥攥在手心,指尖輕彈間,桌上燒成灰的信紙飄落到桌子底下。

蔚姝剛走進去就看到背門而坐的溫九,男人□□著上身,頭發撩在身前,露出堅實挺直的後背,寬厚的肩膀往下延續,是勁瘦的後腰。

她臉色騰一下的爆紅,捂著臉快速轉過身,又羞又氣道:“溫九!你、你怎麽又不說話!而且,還、還、不穿衣裳!”

軟糯的嗓音帶著斥責。

聽著頗有些聒噪。

謝秉安拿起桌上的藥瓶打開,將裏麵的藥粉往身上的傷口上倒,藥粉灑在血淋淋的口子上,灼痛感使得男人身上的肌肉紋理緊緊繃起,呼吸聲也比方才粗重了許多。

隨著“刺啦”一聲響,屋裏響起男人低且啞的聲音:“我在上藥,自是要解了衣裳。”

於她兩次擅自闖入房間的事,隻字未提。

蔚姝怔了一下。

聽到溫九說上藥,她方才想起進來時,好像看到他後背交錯著幾道猙獰的傷口,一時間也忘了女兒家的嬌羞,轉過身看向溫九的後背。

白皙的肌膚上橫著四道傷口,看著像是用利器劃開的,每一道傷口都無比的猙獰血腥,其中有一道傷口灑了許多白色的藥粉。

白與紅,很刺目的對比。

蔚姝倒吸一口冷氣,臉上惱羞的紅色也褪了下去。

從救下溫九起,她隻是從宋大夫那裏得知他傷勢很重,並未親眼見過,沒想到他傷的如此之重,這都過去好幾日了,傷口還這麽嚴重。

他身上其它傷口已經用細布包紮好,唯有後背還流著血。

謝秉安察覺到蔚姝轉過身看著他,並未理會,拿著藥瓶的手抬到肩膀的位置,藥粉剛從瓶口灑出,就被一隻纖柔的手奪過去。

手裏的瓷瓶陡地一空。

謝秉安偏過頭,眼簾輕抬,看向站在身後的蔚姝。

男人的臉色除了蒼白之外,神色裏還透著冷淡與涼薄。

畢竟是第一次看見男人赤//裸的半身軀體,又被對方這麽盯著,蔚姝緊張的吞咽了幾下,強裝鎮定道:“你、你後背傷的很重,這麽灑藥粉不均勻,而且……”還浪費。

最後三個字她沒說出來。

他的藥是用娘未吃完的藥換來的,得珍惜著用。

她原以為溫九的傷再用個三四天的藥便差不多了,可現在一看,不用個十天半個月的藥,怕是好不了,她得想法子換點銀子給溫九再買點藥。

蔚姝對上溫九看過來的眼睛,下意識握緊掌心的瓷瓶:“你看不到後背的傷,我幫你上藥吧。”

嗓音軟軟的,仔細聽,可以聽出尾音夾雜著幾許顫音。

謝秉安看到蔚姝極力隱藏在眼底深處的緊張與羞怯,眸底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諷。

貓兒一樣的膽子,還非得裝作小老虎。

蔚姝見他轉過頭,默認了她的舉動,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她覺得溫九的性子又怪又冷,還不愛笑。

這都幾日了,也沒見他笑過一次,或許這是他在鬼市養成的習慣,畢竟那個地方不是常人能待的。

蔚姝小心翼翼地往溫九的傷口上撒藥粉,綻開的皮肉往外冒著血,被白色的藥粉蓋住了大半的鮮紅,看的蔚姝頭皮發麻,手腳發冷,腿肚子都不由自主的開始打哆嗦。

她嚇得指尖發顫,見溫九如磐石般屹立不動,好似感覺不到疼,蹙眉問道:“溫九,你不疼嗎?”

謝秉安眼皮低垂,聲線冷淡:“習慣了。”

蔚姝愈發覺得溫九的身世遭遇可憐,撒藥粉的動作更加溫柔緩慢。

東冶靠在窗牖外往裏看了眼,忍不住在心裏嘖嘖搖頭。

藥粉就是要快速灑完迅速包紮才好,不然,藥粉撒的越慢,疼的越狠。

沒想到主子這麽能忍,這若是換做他這般緩慢的撒藥,主子怕是能把他的手給剁了。

這般一想,東冶的眼皮忽地一跳,不由多看了幾眼蔚家的嫡長女。

蔚姝灑完藥粉,拿起細布纏在溫九的後背。

細布要從溫九腰腹前纏繞,蔚姝猶豫了一下,微微俯身,雙手穿過他兩側的腰窩,因她的靠近,絲絲縷縷的長發不斷掃著男人□□的後背。

謝秉安低垂著眸,蒼白的薄唇輕抿,看著小腹前的一雙白皙柔荑交叉好細布往後退去,青煙色的披帛從他眼前緩緩流逝。

他皺緊眉頭,眸底的涼薄被煩躁覆蓋。

蔚姝將細布打了個結,做完這一切,一張小臉也紅了個透頂。

純粹是羞的。

她活了十幾年,就是與宴書哥哥同處時,也秉著男未娶女未嫁的禮儀,保持著兩步之隔的距離,何曾像今日這般,與見過幾麵的男人挨的如此之近。

“好了,你、你先休息,我先回前院了。”

不等謝秉安回話,蔚姝就已轉身,邁著步子快速走出了罩房。

與此同時,在她踏出屋門時,東冶又從窗牖外翻進來,一進來就撞上了主子涼颼颼的眼神,嚇得身軀一繃:“主子,奴才方才什麽也沒瞧見!”

東冶見謝秉安抬手,趕緊過去扶著他坐在床板上,侍候他穿衣。

謝秉安低頭整理箭袖:“暗中查一查是誰在聖旨上動的手腳,切莫打草驚蛇。”

東冶問道:“主子,若是查到了,是否要把聖旨上的人再換過來?”

謝秉安看著垂落在身前的長發,想到方才女子的頭發掃過他的後背,纖細的手臂環繞過他的腰側,手腕又白又細。

他靠在窗牖旁,抬眸看向窗外繁茂的枝頭:“聖旨已下,已成定局。”

東冶聞言,歎惜道:“可惜了這麽一個好姑娘,原是要嫁給國公府的宴世子,現在也就隻能入宮了。”

謝秉安將落在窗外的視線移到東冶身上:“她和季宴書有何關係?”

東冶:……

誰都知道楊家當年的死和主子有幹係,也虧得蔚家嫡長女記恨了主子這麽多年,沒想到主子連楊家唯一的外親孫女與宴世子的婚約都不知道。

他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嘴:“主子不知道蔚家嫡長女與宴世子自小就定下了婚約?”

謝秉安眼神漠然:“我為何要知道?”

東冶:……

回到前院,蔚姝趕緊拍了拍臉頰,試圖驅散臉蛋上的紅暈。

董婆婆從房裏出來,一眼就瞧見了臉蛋紅撲撲的蔚姝,急的跑過來:“小姐,你臉怎麽這麽紅?莫不是高熱了?”

見董婆婆伸手就要撫額,蔚姝趕緊找借口:“婆婆別擔心,我隻是在日頭下多曬了一會,不礙事的。”

“今天的日頭比昨日還熱,小姐當心曬中暑了,快回房歇著,老奴給小姐熬點綠豆粥。”

董婆婆牽著蔚姝往房裏走,蔚姝看了眼前院,有些疑惑:“雲芝呢?”

董婆婆道:“她在夫人房裏呢,把夫人生前的衣裳鋪蓋翻出來洗一洗。”

蔚姝黯然低頭。

娘走了,真心待她的就隻剩下董婆婆和雲芝了,董婆婆事跟著娘從楊家來的,雲芝是自幼與她一起長大的,緋月閣其他下人都走了,唯獨她們二人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不離不棄。

她不希望董婆婆和雲芝出事,隻願在她入宮前,能給董婆婆和雲芝找個好去處。

還有身世可憐的溫九。

而安排好這些事,少不得要一筆不菲的銀子。

蔚姝沒有回房,而是去了楊氏的房間,雲芝剛把衣物整理到一起,準備拿到外頭洗一洗,一轉頭就看見蔚姝走進來,她放下手上衣物,問道:“小姐怎地過來了?”

“我來看看娘的遺物。”

蔚姝垂眼,眼圈泛紅。

她走到紫檀雕花拔步床前,伸手撫摸著床柱上的雕花紋路,昔日美好的回憶再度湧上心頭。

娘說過,這拔步床是外祖父用親自挑選的喬木親手雕刻,費時一個月才做出來的,上麵雕刻的花紋是娘最愛的海棠花,床頭還鑲嵌了兩顆血色瑪瑙,晌午的日頭從窗欞格子照進來,光線灑在血色瑪瑙上,裏麵好似有鮮紅的血液在潺潺流動。

蔚姝用手指觸摸瑪瑙,看著血紅的顏色在指尖仿若流動,就好像感受到娘在她身邊一樣。

她站起身,擦掉眼睫的淚:“雲芝,你待會從後門出去一趟,找一家當鋪的老板,把娘的拔步床當了吧。”

雲芝震驚的瞪大了雙眼:“小姐,這可是夫人生前最喜愛的物件了!”

蔚姝痛苦的閉上眼。

她何嚐不知。

可是喜愛又如何,終歸是帶不走的。

到時再等她一入宮,這物件轉頭就去了範姨娘那,她覬覦娘的拔步床許久,隻是忌憚她頂著未來世子妃的頭銜,不敢明強罷了。

蔚姝咽下喉間的哽咽,道:“還有娘那件鑲嵌了珠寶的妝奩,也一並當了吧,再有一個多月我就進宮了,這些東西留著也是便宜了範姨娘母女,倒不如趁現在換點銀子留給你和董婆婆,等我入宮後,你們也能靠著這些錢尋個好歸處。”

董婆婆被雲芝方才的高音量給驚過來了,正好聽到蔚姝的話,頓時老淚縱橫。

見蔚姝堅持,董婆婆與雲芝也隻好作罷,用過午膳後,雲芝便偷偷從後門出去了,長安城的當鋪有許多,要找一個合適的,需得花些時間。

這兩日雲芝晌午從後門出去,找了兩日才找到一家合適的當鋪,誰知她前腳剛進了董婆婆的屋子,後腳便聽見外麵傳來好幾道腳步聲。

人未到聲先到,是範姨娘身邊的大丫鬟春雪:“手腳都麻利點,這物件可得仔細著搬,有個磕碰,小心範姨娘打你們板子。”

隔壁房裏傳來霹靂乓啷的聲音。

正是夫人的房間!

雲芝和董婆婆麵麵相覷。

董婆婆率先反應過來,氣道:“定是範姨娘打探到小姐要當夫人拔步床的消息,等不及要來搶了!你快去後院找小姐,我去攔住她們!”

後院。

罩房門大開著。

蔚姝站在屋內,手裏抱著一麵銅鏡,看向半靠在窗牖旁的溫九,在對方視線冷淡的撇過來時,她又想起那日麵對溫九半**體的尷尬,臉頰一時間有些燙意。

她低下頭,將銅鏡放在桌上:“你往後背撒藥時,照著銅鏡,這樣就能看到傷口在哪一處了。”

謝秉安神色冷淡的“嗯”了一聲。

蔚姝想到他的藥隻剩下明日一天的,怕他擔心接下來的困境,於是便道:“你的藥快用完了,明日我讓雲芝去宋大夫那再給你拿些藥,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的傷都治好。”

她眼底充滿了認真。

隻是,認真的神色裏還帶有幾分可憐與同情。

謝秉安:……

男人眼簾低垂,狹長濃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嘲意。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雲芝噔噔噔的跑過來,刹不住腳,差點撞在門框上,她看到站在屋內的蔚姝,急出了一頭汗:“範姨娘讓春雪帶人來搶夫人的物件,奴婢來時看見四個侍衛進了夫人的屋子,婆婆先去攔著他們,讓奴婢來找你!”

蔚姝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也等不及溫九的回話,提著裙擺與雲芝趕去前院。

謝秉安看向窗外那道青煙色的身影消失在前院拐角,眼底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