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護犢

吱呀一聲, 阮府的角門被人推開。

阮靈萱鑽出來,謹言和慎行站在巷子外一輛紫檀木寶頂的馬車邊上。

這兩人成為太子屬官之後,都有了職位, 更加神氣了, 好在對她還是一如從前。

謹言笑眯眯道:“六姑娘打擾了,我們殿下有請。”

“無妨的。”

反正阮靈萱也不想再聽祖母催婚, 她登上馬車, 掀簾而入, 大大方方坐下就問道:“怎麽樣, 是有消息了嗎?”

蕭聞璟如今已是太子,氣質更加內斂,像是藏於劍鞘的劍,不見鋒利的刃, 但也不會有人再敢輕視於他。

早知道她有這一問,他指間挾著一封信,溫聲道:“有回信了。”

“那太好了。”阮靈萱接過信, 拆開看了起來。

這麽多年過去, 阮靈萱沒有忘記當初的十年之約, 在陳斯遠要赴京趕考的之際, 她讓蕭聞璟主動去聯係了他,想要知道他上京的確切時間。

上一世陳斯遠赴考途中曆經坎坷,這次他們有能力幫助他, 便想助他一臂之力。

“他說有貴人襄助,是指那個資助他的貴人嗎?”

科考之所以一直被氏族壟斷,就是因為要想通過考試, 並不是在鄉野的學堂上幾年學,再買上幾本書, 寒窗苦讀就能成功,還需要進更好的學堂,再請教名師,洞悉朝事的風向。

而這些沒有錢財打點供養,光憑著貧寒學子自己閉門領悟,是很難達成。

陳斯遠是真正的貧寒學子,能夠一路考上來,也離不開有貴人幫持。

這都是他在信中坦白的。

“應當是。”

“不妨事,雖說有人幫助他,我左右也是閑著,去瞧瞧也成。”阮靈萱把信幾下折好,還給蕭聞璟。

還是打算按著原計劃去接應陳斯遠。

“你這麽閑,也不見你來看我?”蕭聞璟開口。

阮靈萱睫毛撲扇了幾下,難得伶牙俐齒反駁:“我是閑著,可你忙呀,我怎麽好打擾你?”

“六姑娘,瞧您說的,咱們殿下再忙也不會嫌您的打擾。”謹言在外麵搶答道。

“東宮進一次太麻煩了……”阮靈萱看了又看蕭聞璟,絞盡腦汁,找到了個合適的解釋。

以前隻要進了宮,公主皇子的宮她都暢通無阻,可眼下東宮和皇宮卻不是一套禁軍組,她還要再投拜貼,再等候通傳。

也難怪東宮又有小皇宮之稱。

蕭聞璟好像早有準備,從袖袋裏拿出個荷包,遞給她。

“這個花紋有點眼熟……”阮靈萱拿在手上翻看。

繡工粗糙,和她的手藝簡直不相上下。

蕭聞璟不想她再研究那隻荷包,出聲提醒她道:“打開,東西在裏麵。”

阮靈萱掂了掂荷包,重量還不輕,打開發現裏麵是一枚帶著穗子的金令牌,她把金色的令牌抽了出來,大小足有嬰孩巴掌大,一麵是龍紋一麵刻上東宮兩個字。

“你要給我東宮令牌,何必還裝這醜荷包裏?”

蕭聞璟看了眼被她攥在手裏變了形的荷包,慢慢道:“你掛著東宮令牌到處走,豈不招搖,萬一你闖了禍,人家還當是我的事。”

阮靈萱哼了聲,把令牌與荷包一起收進袖袋裏,“哪裏,我每次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她從不幹壞事,隻是打抱不平,才不會藏著捏著,當做見不得光。

蕭聞璟笑了笑,忽而道:

“今年就是順天二十八年了。”

阮靈萱點點頭。

“父皇要給我選太子妃了。”

阮靈萱挑了下眉,“哦”了一聲,笑盈盈道:“恭喜恭喜。”

“就這樣?”蕭聞璟眯起眼,不甚滿意她的回答與反應。

阮靈萱眨了眨眼,好說好量道:“還是你想打聽什麽,我幫你去打聽,這盛京城裏沒有哪一家的門我上不了的!”

以她的好人緣,可以說媒婆都沒有她消息靈通。

馬車這時候已經走到了朱雀大街,蕭聞璟喊停車,掀開簾子對阮靈萱,麵無表情道:“下去。”

“好咧!”阮靈萱笑得越發燦爛。

春和景明,草木複蘇。

進城的官道上的學子已經不複前幾日那麽多,因為腳程快的早就到了,剩下的要不路途遙遠,要不囊中羞澀,隻能步行上京。

駕——

一行小吏打扮的人騎馬前行,沿路逮住步行的書生就是一陣拷問。

“臨安?不不……我是泰成的。”

吏卒們凶神惡煞,書生瑟瑟發抖,連忙擺手。

都說盛京太平,誰知居然還有“土匪”橫行霸盜,也不知道是有什麽仇什麽怨。

書生害怕被他們打,也為急於抽身,就指著後麵哆嗦道:

“我不是臨安的,後麵那個背著箱籠的好像是說自己從臨安來的……你們要找找他!”

吏卒把他往地上一扔,對身後的小弟們使了個眼色,往後麵包抄過去。

陳斯遠坐在樹下休息,喝完竹筒裏最後一口水,想到不用多久就能到達盛京城,心裏都鬆快不少。

雖然辜負了那位貴人的一片好心,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若是被他們護送上京,日後就處處受人限製,不但沒法查明父親身死的真相,還要和那富家小姐成親,從此為他們家賣力。

他並不是想忘恩負義,將來領了俸祿,一定會把這些年他們資助他的錢銀還上。

“你就是臨安來的學子?”

陳斯遠剛收好竹筒,前麵罩下一片黑影,他扶住箱籠,慢騰騰抬起臉,眼睛左右看了看。

幾名穿著灰藍色的打手短褐,膀圓腰粗的大漢圍在他麵前。

大漢看他呆愣愣的樣子,還當是嚇傻了,半蹲下來,近距離打量他,重問了一遍:“你就是臨安學子?”

陳斯遠咽了咽口水,把箱籠往他麵前一推,拔腿就跑。

大漢沒想到軟弱書生還會反抗,被砸得人仰馬翻後被小弟扶起來,這一摸鼻下,都撞出血來,他頓時氣得大喊:“就是他!抓住他!”

陳斯遠顧不得行李盤纏,卯住勁往入城的方向跑。

他是上京赴考的學子,隻要進了城,他的安危就會有保證的。

“別跑!——”

一群大漢窮追不舍,路上的其他學子紛紛避讓,唯恐惹火上身。

忽然一紅衣少女騎馬而至,看見一可憐書生正被人追著,十分詫異,橫馬擋在中間,分開兩邊:“你們是什麽人,追一書生做什麽?”

書生看見居然是一小姑娘跑出來為他出頭,也大吃一驚,又擔心小姑娘會因為自己的事反被人欺負,他也不好兀自逃命去,隻能停下了腳步。

大漢用手指住被她擋在後麵的書生,“與你無關,我們和那邊的臭書生有點事要談,你讓開!”

阮靈萱回頭,和站在馬後麵的書生對看了一眼,眼睛亮了起來,“……陳斯遠?”

“阮姑娘!”

兩個兒時的同窗幾乎都在瞬間把對方認出來了。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不是說好有人送你的嗎?”阮靈萱是又驚又奇。

陳斯遠不好意思道:“這說來話長……”

“大哥,怎麽辦,居然是阮靈萱,而且她還和那書生認識……要不然這就算了吧……”

阮靈萱耳朵尖,聽見他們的話後,鞭子在空抽劈了一下,“好呀,你們居然敢在盛京城外為難舉子,還有沒有王法?”

“阮姑娘,您這話說得有點過了吧,我們並未傷害這位學子,而是有事情要問他,正好言好語請他,他不給麵子,還把我的臉打傷了,這殺人償命,打人也要賠禮不是?”在最前麵的國字臉大漢指著陳斯遠,又嚷道:“大夥說是不是!”

他後麵一幹小弟附和,“就是就是,要賠禮!”

“你也認識我?”阮靈萱不認識對麵的人,但是沒想到反而他們都認識她,她看了眼陳斯遠。

陳斯遠連忙解釋:“對不起阮姑娘,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來頭,還以為是路上那些壞人……”

阮靈萱從荷包裏拿出一兩銀子,對那些吏卒道:“這傷我替他賠了,人我也帶走了。”

吏卒沒想到阮靈萱閑事管得這麽寬,有些沉不住氣了,“阮姑娘,我勸你不要管這事,我們是給衙門辦事的,這個書生在路上做了違法亂紀的事,我們抓他是公事!”

“衙門辦事,可有憑證?”阮靈萱也不是三歲小孩,那麽好糊弄。

“出門急,沒有帶,姑娘要想看,回頭就給你!”

“阮姑娘你別信他們的話,我路上一直安分守己,一心隻想快點趕到盛京赴考……”陳斯遠被他們黑白顛倒的胡謅氣得夠嗆,急忙解釋。

“你放心,我自然是信你的……”阮靈萱安慰陳斯遠。

最前麵的一個吏卒突然縱馬過來,還想趁阮靈萱在和書生講話沒注意,先把書生搶到手再說,那書生被高高揚起的馬蹄嚇得往後跌坐在了地上。

“小石頭!”阮靈萱發現危險,大叫一聲。

小石頭頓時嘶鳴一聲,用力撞開那匹馬,將它落蹄子的位置生生又往旁邊挪開了幾寸,陳斯遠在揚起的灰塵裏心驚膽戰地抱住自己的腿。

若剛剛那一蹄子下來,他的腿可就要被踩斷了!

南城兵馬司。

作為皇城當中事物最繁忙的衙司之一,兵馬司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劉司吏接連處理完幾件事,頭昏腦漲,坐在中廳裏,命人泡了薄荷香片,打算就著糕點好好享受一番。

他的上司指揮使大人還在後麵誠惶誠恐地陪著不知道哪裏來的貴人,他卻能忙裏偷閑,享這一時的安寧,心裏還有點得意。

“大人!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劉司吏剛塞了一塊梅花糕進嘴裏,還沒咽下去,就被衝進來的破鑼嗓子一吼,噎住了,一頓捶胸頓足後,理順了氣,這才看見五六個小卒跪了一地,個個灰頭土臉,神情激憤。

“這是怎麽了?”劉司吏大驚,“什麽做什麽主?”

幾個小卒馬上聲色並茂地把他們在城外被阮家姑娘妨礙辦公查案一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這個阮家姑娘在盛京是出了名的嬌蠻,這話隻要真假三七分摻著說,那劉司吏就能信了八分。

“豈有此理!還有沒有王法了!這我肯定要去給阮閣老告她一狀!”

“閉嘴!”南城兵馬司指揮使推開屏風,從資料室走出來,看著外麵的人,滿臉頭疼,“你們在胡說什麽呢!”

“指揮使!”劉司吏看見上司出來,還大步迎上前就想說服他,但冷不防餘光瞥見屏風後,站在書架前,手持卷宗斂目低眉的青年。

他嚇得心髒險些驟停,撲通一聲就給跪下了。

若說這個阮靈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犢子,那眼前這個矜貴內斂的太子就是那最護犢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