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涉險

一夜平靜, 營地裏沒有半點動靜。

虧得阮靈萱一整晚都提心吊膽,沒敢睡熟,就怕半夜會發生什麽意外, 準備隨時爬起來應對變故。

阮靈徵看見她哈氣連連, 精神萎靡,還當她是剛到獵場興奮地失了眠, 拿出脂粉給她蓋住睛下的烏青, 好讓她看起來還是神采奕奕。

等兩姐妹收拾好, 就跟著阮家的長輩們一塊去往布獵的場地。

早在皇帝一行人到達前, 工部就派專人到獵場組織建造適合觀看的高台,全由實木搭建,簡潔大氣,兼具美觀與實用, 同時可容納幾百人。

今日秋高氣爽、彩旗招展,所有皇親貴胄、權貴高官及家眷都陸續登台共賞。

阮靈萱回頭,看見謹言和慎行果如蕭聞璟所言, 準時出現, 一人一邊杵在後頭, 不免在心裏暗暗誹謗蕭聞璟把她都當犯人一樣防, 太不夠意思了。

不過等到她看見被禁軍護送過來的卓爾親王、寶嘉郡主等人時,心裏又平衡了許多。

難怪昨夜平安無事,被禁軍這樣嚴加“看管”, 若還能翻出什麽浪來,那才叫怪了。

在看台邊上還有兩個較矮的台子,上麵立有四個綁著紅綢的牛皮戰鼓, 戰鼓前頭各有一名舉著鼓槌的士兵。

布獵的儀式就在鼓聲中展開,八百人組成的騎兵陣營分作兩隊, 演練出防守、突擊、包抄、對抗、撤退等陣型。

無論是懂兵法的還是不懂兵法的,都看了一場熱鬧。

阮靈萱完全沉浸在他們模擬衝鋒陷陣的激烈場景當中,好像自己身臨其境到了戰場上,眼睛都能冒出光來。

寶嘉郡主就在她們看台的右上,草野的風輕易就把她那不屑一顧的嗓音吹了過來,“大周的騎兵也不怎麽樣……”

阮靈萱容不得她一句詆毀,回頭就扔了個李子回應。

寶嘉郡主與她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你幼不幼稚!”

說著她也把手裏一個石榴丟了出去,還險些打到了阮靈徵身上,幸好有慎行出手,把石榴截住了。

“寶嘉,別鬧事。”卓爾親王心裏正煩躁,看她們兩個打打鬧鬧更嫌棄。

寶嘉雖不服氣,但也忍住沒有再還擊。

阮靈萱盯著他們兄妹兩,還想看看他們有沒有做壞事前的心虛,誰知這兩人一個賽一個的無辜。

這時候有個眼生的小廝匆匆忙忙找上來,一開口就要找阮靈徵。

“阮姑娘,你可見到我家公子了?”

阮靈徵吃驚道:“不曾,裴公子他怎麽了?”

小廝急道:“今日大清早公子就被一女使請了出去,說是阮姑娘有請,公子一去不複返,直到現在還沒回來,家中擔心這才派小的找來。”

“我未曾邀過裴公子,這裏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阮靈徵搖頭,秦氏過來問。

阮靈徵還是一樣的回複:“阿娘,我起來就和六妹妹一起,沒有做別的事。”

阮靈萱點頭。

“那可怎麽辦,我家公子總不能無緣無故不見了。”小廝擔心被責罰,非要問阮靈徵要人。

“阿娘,我還是去找找吧,興許是昨夜我們聊到了獵場周邊幾處景色好的地方,裴公子他好奇……”

秦夫人心裏是不想讓女兒管的,好端端一個成年男子就算一時半會不見能有什麽事,這裴家也太小題大做。

可裴家是未來的親家,不好表現得太冷漠,遂道:“是什麽地方,你讓下人去找就是了,現在正是布獵最要緊的儀典,你可不能無故離席,免叫人說不懂規矩。”

“可是……”阮靈徵還是擔心。

“那讓慎行去好了,他身手好,大姐姐可以放心。”阮靈萱搬出慎行,給阮靈徵排憂解難。

“我不去。”慎行不給麵子。

謹言給了他一胳膊肘。

阮靈萱道:“你不去,那就我去了。”

謹言馬上道:“還是慎行去吧,他手腳快,一會就能回來了。”

慎行隻能隨著小廝去找人。

很快騎兵演練結束,就到了布獵的重頭戲,早就有專人將林子裏的走獸以包圈的方式往外趕,以供圍獵之用。

順天帝正值壯年,能騎能射,親自下場帶隊,要去林間行獵。

至於那些年輕的皇子、公子也興致勃勃地跨馬提弓,打算一展身手。

阮靈萱見這麽久都無事發生,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禁也躍躍欲試。

丹陽郡主早料想她坐不住,已經派人過來叫她注意安全,並不阻止她參與。

“寶嘉郡主他們參加嗎?”

“郡主傷了手參加不了,卓爾親王身體不適,已經送去休息了。”謹言身邊不停有人來報告,最新的消息他都知道,雖然阮靈萱還沒有提起,但是他主動說起:“殿下也已經隨陛下進林子去了。”

“那這樣就不會再出什麽事了吧。”阮靈萱高興起來,提起裙子就要下去,“蕭聞璟都去玩了,那我也去打獵了!”

“可是……”謹言想要勸阻,但一看台上的人都撤得七七八八了,就連禁軍也隨大部隊轉移了陣地,還要將阮靈萱留在看台上好像也不妥。

“就這麽辦!”阮靈萱跑了下去。

謹言遲了一步,隻是幾個眨眼的功夫,就弄丟了阮靈萱的身影。

轟轟轟——雷鳴一樣聲音從地平線的方向響起。

還在林子外調整隊形的獵手們紛紛回頭。

“那是什麽聲音?”

阮靈萱剛翻上小石頭的背,腳踩馬鐙,回頭遠眺。

那個方向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光線強烈,白茫茫的光猶如萬道利箭迸射而出,刺激著眼睛,幾乎隻有窄窄一線的視野。

很快白茫之下出現了很多跳動的黑點,浩浩****。

“是、是馬!——”有人大喊了一聲,“馬群往我們這個方向來了!”

伊佃獵場的東邊就有大周數一數二的馬場,裏麵常年備養有上萬匹軍馬。

萬馬齊奔的場麵少有人見,所以大家一時也沒有把如天邊轟雷一樣的悶響聲與馬群聯係在一起。

來的全是軍馬,那鐵蹄堅硬,健碩勇猛,他們這些肉身凡胎如何抵擋,不用多想,也知道通通會成為鐵蹄之下的爛泥。

“快逃!”有人大喊。

烏泱泱的人開始往高處逃去,有些夫人和貴女腿腳不敏捷的,逃得踉踉蹌蹌,幾乎都要亂衝的馬匹撞倒在地上,阮靈萱騎著小石頭為她們擋住人群的衝撞,指向旁邊的高台道:“快上台子!”

“綿綿!”

“小姐!”

幾道熟悉的聲音在人群當中,可是分辨不出方向,阮靈萱朝周圍看去,沒有看見阿娘或者雲片的身影,隻能作罷,牽過小石頭的韁繩,準備往森林方向。

“靈萱妹妹!”魏嘯宇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拉住了她的韁繩,“馬朝著這個方向勢必要衝進林子,林子裏地形複雜,若被馬群衝散,會有危險。”

阮靈萱遠眺黑點,已經初見馬的輪廓,密集鼓動的聲音催著心髒也狂跳不止,她喘著氣道:“我知道,但是蕭聞璟他們都在林子裏麵,還不知道有危險!”

“我會去,還有很多禁軍會去,你是姑娘家,留在安全的地方。”魏曉宇攔在阮靈萱的馬前,苦口婆心,也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

“可我的騎射也不比男子差!”阮靈萱不想被瞧不起,她勤獵騎射不是為了在有需要的時候還要躲在別人身後。

魏嘯宇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句話會讓阮靈萱如此激動,“可是姑娘家就應該被保護……”

阮靈萱將韁繩調轉了方向,從魏嘯宇的另一側繞了過去,語速奇快:“你有時間阻我,倒不如我們一起快點進去找到他!”

說罷,她已經策馬往林子裏去,毫不遲疑。

魏嘯宇若有所思地看著阮靈萱的背影。

找到他?

“大皇兄!你快醒醒。”

蕭宗瑋從一個草堆裏睜開眼睛,頭暈目眩,他看了一眼天光,渾渾噩噩道:“天、天亮了?”

“什麽天亮了,布獵都已經開始了!出大事了!”

蕭宗瑋借著他的力氣坐起,“什麽事?”

“伊佃馬場的戰馬不知道被什麽人放了出來,後麵還有大量狼群驅逐,它們都往圍獵的林子去了,陛下以及其第一批進去的公子貴女都失去聯係。”

蕭宗瑋正聽著四皇子快速述說,忽而又聽見有人氣衝衝喊著他的名字。

“蕭宗瑋!”

“阮大姑娘?”看見來人,四皇子一下站了起來。

阮靈徵跑到兩人跟前,忍不住微彎下腰,扶住雙膝喘息不止,看著蕭宗瑋道:“是你、是你派人把裴公子叫走的,他現在在哪裏?”

“裴公子?”蕭宗瑋下意識轉過頭看四皇子,眼眸微眯。

四皇子不敢正視蕭宗瑋的審視,吞吞吐吐道:“我讓他到林子深處去了,如果運氣好一點的話,還在林子裏。”

運氣不好,就被馬群正麵撞上……凶多吉少了。

這話四皇子不敢當著兩人的麵說。

但是她們兩人也不傻,一樣能猜出這位裴公子的下場不會好過。

阮靈徵鼻頭微酸,眼淚盈在眼眶。

“連我年幼的妹妹都知道在危難當頭,大事為先,你們卻在百般算計一無辜之人。”

蕭宗瑋沒有出聲解釋,隻是怔怔看著阮靈徵眼淚落了下來。

“除了不斷算計人,誅除異己,你還能做什麽?”阮靈徵很少對人說如此重的話,仿佛是長時間的積累的脾氣都在這瞬間釋放了出來,“你若做個好人……”

蕭宗瑋喉間澀然,怔怔看著她。

阮靈徵輕晃了晃頭,離開了。

群鳥振翅,飛出叢林,如黑雲敝日。

阮靈萱仰頭看向頭頂,交織在上方的樹杈猶如漆黑的蛛網,不見天日。

她拍了拍小石頭的脖頸,“得快點找到小棉花,不然狼群來了,它害怕!”

小石頭用力甩了甩鬃毛,低頭用鼻子撥動著地上的碎石頭。

這裏有數百匹馬的氣味,它想找出小棉花依然很費勁。

“不好!馬群到了,快散開散開!”有人在林子裏示警了一聲。

其實不必人提醒,大地都在震顫,小一點的石頭甚至都被顛了起來,林子裏的鳥獸被驚擾,嘰咕亂叫,渲染著危險的逼近。

阮靈萱驅使小石頭找地方躲開,免得被這群喪失理智的馬撞上。

然而馬群還不是最嚴重的事,緊隨其後的狼群才是。

在草原上的馬最怕就是狼,狼一吼叫,再訓練有素的馬都會失去控製。

“竟還有狼!”

小石頭載著阮靈萱慌不擇路地往林子裏飛奔。

饒是騎術精湛,阮靈萱也被顛得身子骨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等小石頭停下來,都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更不知道身在何處。

好在無論是發瘋的馬群還是窮追不舍的狼群都遠離了,四周靜寂又安寧。

阮靈萱鬆了口氣,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繼續往前找尋其他人的下落。

噅兒——

小石頭剛抬起的前蹄就懸在半空,兩隻黑色的長三角耳抖了抖,忽而豎了起來。

噅兒——噅兒——

“是馬叫聲,小石頭,這附近有馬?”阮靈萱拍了拍小石頭的脖頸。

小石頭不等她發令,載著她穿過垂滿藤蔓的樹林,停在了一處陡坡邊上,就差一步險些踏空。

阮靈萱驚出一身冷汗,連忙勒住韁繩,讓小石頭連連往後踏步,才沒有讓她們一人一馬掉了下去。

這時一張長長的馬臉從灌木裏伸了出來,對著她們打量,阮靈萱一看它那對溫和的瞳仁,當即就認了出來,“小棉花?”

小棉花委委屈屈地踢踏著腳步湊上前,在阮靈萱手心裏拱了又拱。

“你怎麽在這裏,蕭聞璟呢?”阮靈萱從荷包裏摸出一塊雪花糖塞給它吃,既欣慰找到了小棉花,又擔心起蕭聞璟的處境。

小棉花往前走幾步,腦袋低垂,看著陡峭的斷坡下麵。

難道蕭聞璟居然在這個斷崖下麵?

阮靈萱背起弓和箭筒,飛快檢查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潛伏的狼群或者其他野獸,才小跑到小棉花身邊,也不嫌棄地上髒,直接趴地往下看。

下麵的霧障很重,肉眼壓根看不清一丈外的事物。

“蕭聞璟!——”

“綿綿?”

“你果真在下麵!”阮靈萱驚喜萬分,一骨碌爬起來,抱了抱小棉花的脖頸,“太好了!”

“你怎會來這裏,我不是讓你不要亂跑,你不知道這裏危險嗎!”蕭聞璟略帶責備的聲音傳了上來。

阮靈萱剛湧起的喜悅又轉變成了氣憤。

都這個時候了,蕭聞璟還計較這個,太討厭了!

她蹲在崖邊,氣道:“怎麽,你也要說因為我是姑娘家,所以不能涉險嗎?”

下麵靜默了片刻,才傳回蕭聞璟的嗓音。

“並非因為你是姑娘家所以不能涉險,而是因為是你,我不想讓你涉險。”

阮靈萱眨了眨眼。

他明明好像沒說什麽,可這句話讓她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綿綿?”

阮靈萱清了清嗓子,“要不是因為是你,我也不會進來救你——”

“我說,璟兒、阮家丫頭,有些話不如等沒有第三人在場的時候再說?”

“……和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