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叛逆
看完信, 蕭聞璟把紙重新疊好交還給賢德皇太後,拉住阮靈萱就告辭出去。
夜晚的風呼呼**過曠野。
煙熏的烤肉、燃燒的火把,枯黃的野草, 各種氣息混合成一種複雜的味道。
阮靈萱提起裙擺, 快步跟上蕭聞璟。
可蕭聞璟一步頂她兩步,讓她追得費勁, 不禁叫道:“蕭聞璟, 那信上寫什麽了, 你幹嘛走這麽快?”
蕭聞璟被她一喊, 就放慢腳步,等到阮靈萱追上自己,他又低聲道:“安寧長公主說此次秋獵,卓爾親王恐對陛下不利, 要我們小心戒備。”
阮靈萱吃了一驚。
“他不是來求親的嗎?!”
退一步來說,就算不是求親的,也是代替長公主看望皇太後的才是。
想到賢德皇太後不辭辛苦來到這裏, 知道內情後還不知道該如何心酸。
一旦卓爾親王對大周不利, 皇帝一怒, 兩國這岌岌可危的關係就要完全破裂, 到時候長公主在北虜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你現在是要去告訴陛下麽?”
“光憑一封手書,並無實證,父皇也不會輕信。”蕭聞璟搖搖頭。
若是順天帝信了, 那就更麻煩。
原本他就對北虜忍耐已久,再以他那種要不不做,一做就做絕的性情, 這些北虜使團隻怕都不能活著回去。
使臣一死,北虜定然會趁機舉兵, 一場大戰不可避免。
“今夜大家舟車勞頓,又酒足飯飽,戒心最弱,而明天是布獵,父皇還要檢驗騎兵列陣,場麵上攜帶武器的騎兵眾多,場麵混亂,若有人想作亂,這兩個都是可利用的時機。”蕭聞璟很快就分析出兩種可能。
阮靈萱一聽,豈不是就是今夜和明日了,那時間緊迫,迫在眉睫。
蕭聞璟頓下腳步,看著遠處烏泱泱往回走的人群,道:“就要散宴了,你也快些回帳子裏去,免得丹陽郡主發現。”
阮靈萱伸頭張望了一陣,好在沒有看見丹陽郡主的身影,又扭頭問蕭聞璟:“那你呢?”
“我還去與禁軍統領商議一下,重新布置營地防守,再派人盯住北虜使團的人,你今夜好好待在帳子裏,明日和郡主好好待在看台之上,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離開,禁軍會保護好你們。”
蕭聞璟交代完,又不放心問了句:“你聽到了嗎?”
阮靈萱點頭如啄米,很肯定地道:“我聽見了。”
她口裏脆生生應道,可烏黑的眼珠子卻在眼眶裏轉了又轉,不知道在心裏生出了什麽小心思。
“今晚早些休息,待會我讓慎行過來。”蕭聞璟決定還是自己找安全感。
阮靈萱失望地“哦”了一聲。
蕭聞璟忍不住唇角勾了勾,大手在她頭頂上揉了一把,“去吧。”
阮靈萱兩隻手胡亂拍走他的手,為他弄亂他頭發氣鼓鼓的,但臨走前還是要關心他一句:“那你自己也當心。”
“嗯,知道了。”蕭聞璟語氣溫和。
大皇子帳中。
“大哥,你也別怪我,我不就是想試試那裴仲安的酒量,誰知道他酒量那麽差……那阮大姑娘也是,為了一個外人與你置什麽氣,我去給她說說!”四皇子自說自話了一番,正要起身。
“坐下。”蕭宗瑋淡聲道。
“欸。”四皇子輕車熟路地完成坐下起身再坐下的絲滑過渡,提起桌麵上的酒壺就給蕭宗瑋斟酒,“不是我說,這唐月樓的酒就是醇厚,這次帶了幾壇子,還怕不夠喝,那裴仲安忒不識貨了,幾杯就醉得找不到北了!”
“你以為他的真醉了?他知道你在戲耍他,將計就計罷了。河東裴家嫡係嫡出子,又豈能是個笨的?”
蕭宗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舌頭上酒液淌過,卻如白水一般無滋無味,他微微一怔,挪開手,垂眼盯著空杯。
“他戲耍我?”四皇子不信,“那不能夠啊,他怎會知道我是有意的?難不成他就是要在阮大姑娘麵前表現出我們為難他?好博取同情心?”
蕭宗瑋揚起雙目,盯住他。
四皇子及時察覺,連忙改口,“是我,是我為難他!”
蕭宗瑋拿起桌子上的酒壇,直接對著嘴喝,無論多麽馥鬱濃烈的酒味入了口,就好像被觀音的淨瓶洗滌一清,什麽滋味都沒有留下。
“欸,大哥,明日還有布獵,你小心別喝醉了……”四皇子既是心疼酒,又是擔心蕭宗瑋因為裴仲安一事不高興,借酒消愁,忙不迭保證道:“明日人多又雜,我定會再想辦法,要他在阮大姑娘麵前出醜,也讓阮姑娘知道隻有殿下您才配得上……”
蕭宗瑋一口氣喝完一壇子酒,袖子一揮,順勢把酒壇子往旁邊一砸。
壇子撞到了椅腿,頓時四分五裂,一地的狼藉。
四皇子一個激靈打住了未說完的話,呆呆看著蕭宗瑋。
蕭宗瑋用袖子一抹嘴,兩眼猩紅道:“不準再去找裴仲安麻煩了!”
四皇子“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對麵的人已經起身,大步走出了帳子。
四皇子的侍衛從外麵進來,附耳對他道:“殿下,大殿下是往劉院使的醫帳方向去了……”
“劉院使?”四皇子思索了一陣,“自從五弟母妃死後,大皇兄近來是有些不對勁,總是心不在焉的,對阮大姑娘都時冷時熱,莫不是真的被那毒婦下了蠱吧?”
“那我們……?”侍衛猶豫。
“哼,自然還是要辦的,我大皇兄想要的東西,沒道理就這樣拱手讓給一個外人!”四皇子站了起來,“明天就是個好機會。”
寶嘉郡主從賢德皇太後帳子裏出來,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交出的那封信裏麵應該大有文章,隻怪她一根筋答應了大可敦,沒有讓堂兄知曉。
大可敦是大周人,該不會偷偷在做不利於北虜的壞事,還讓她不小心做了幫凶吧?
好不容易在帳子外等到遲歸的卓爾親王,寶嘉郡主趕緊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說給卓爾親王聽,末了還憤憤不平加了一句:“大周人果然心眼多,讓人防不勝防!”
“不,大可敦這麽多年一直謹小慎微,行事周密,從不落人話柄,若是重要的事她何不派個心腹跟我們而來,還把東西交給你?”卓爾親王說起心底的疑惑。
寶嘉郡主氣得嘴都要歪了,單手叉腰道:“注意你的語氣,我看起來就不可靠嗎?”
“你若可靠,也不會一出事就什麽都告訴我了。”卓爾親王是相當了解自己這個不靠譜嘴巴就跟個漏勺一樣的堂妹。
寶嘉郡主啞口無言。
“看來我們這幾日都要謹慎一些,免得惹上麻煩。”卓爾親王正說著,心腹的侍衛就上前稟告。
“王爺,大周的禁軍忽然開始調動,加強了各處關要的戒備,尤其是我們的營地外。”
寶嘉郡主和卓爾親王對視一眼。
果然有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晚宴剛散,順天帝和嬪妃們先離開,隨後才是權貴大臣們以及家眷。
在天穹之下,草野之地,少了城裏那些繁瑣的規矩,眾人一起喝酒賞舞,其樂融融,關係都親近不少。
幾個坐得近的夫人說得投機,一路都歡聲笑語,還不舍得分開。
這裏頭丹陽郡主和寧王妃地位最高,被人簇擁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地吹捧著。
有人關心起寧王今夜怎麽沒出現。
寧王妃用帕子按著唇,笑道:“我家那個怕是水土不服,剛到地就躺下了,隻怕明日的布獵都看不了。”
“不妨事,寧王世子去看也一樣。”一侍郎夫人撫掌,不知哪根筋不對,突然又提道:“我記得世子也快到婚配的年紀了,豈不是和郡主的女兒正好相配!”
這種亂點鴛鴦譜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隻是丹陽郡主一貫會打太極,剛想糊弄過去就完了,可那位夫人話音剛落,寧王妃卻做出認真思索的模樣。
“是呀,郡主生的那姑娘頂頂漂亮,那日騎射竟還贏了北虜的郡主,真是精彩!我兒當時也誇她身手好,稱賞不已……”
丹陽郡主心裏暗暗道了一聲不好。
這盛京城裏誰不知道寧王府和皇商唐家交好,兩家的孩子青梅竹馬長大,早就傳言互許了婚事,可後麵寧王妃的各種言談行為,都表現出看不上商戶出生的兒媳,所以她轉頭就想搭到阮家來?
寧王世子雖然也生得儀表堂堂,可學識一般,人也文弱,實在不是丹陽郡主看好的那類。
更何況大家有目共睹,這寧世子一心單戀唐家姑娘,她是犯什麽傻要把自己好好的女兒去跟他湊成一對怨偶?
“誰能不喜歡六姑娘呢?我們家的謝二郎以前在文華殿一起做伴讀時就常誇她,說她認真好學,很得大家喜歡。”
丹陽郡主微訝,開口的竟然是與她一直不對付的柳禾穗,現在的謝家三爺夫人。
此話一出,無形中就有和寧王妃搶人的意思。
旁邊人一揣測,難道阮六姑娘竟和謝家也關係匪淺?
寧王妃麵色微變,但還沉得住氣,微微一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是應當的。”
丹陽郡主保持矜持的微笑,不參與她們的談話。
她女兒還小,用不著急著嫁人。
“明日布獵,郡主與縣主可願意與我們一道。”寧王妃不氣餒,繼續想要拉丹陽郡主做個回應。
“那不巧了,我早先在老夫人那兒就與郡主娘娘明日約好了一塊。”柳禾穗說著,又衝寧王妃說了一聲抱歉。
寧王妃皮笑肉不笑道:“哪裏,既然如此,那便下一回吧。”
比起謝家,丹陽郡主更不想和寧王府沾上邊,故而便默認了下來,柳禾穗就親切地伴著她道:“郡主,我還要去跟老夫人請安,一道回去吧。”
“嗯。”丹陽郡主平平淡淡應了一聲。
有人心願落空,也有人心想事成。
原本還融洽無間的隊伍頓時就頭是頭,尾是尾,中間是中間,拉出好幾截。
在最後邊的人純粹是看熱鬧,嘀嘀咕咕互通有無。
“這丹陽郡主連六殿下都不怎麽滿意,怎麽會看上謝家?”有人奇怪。
“誰說郡主不滿意六殿下了?她那是看見自己女兒玩不過六殿下擔心的。”還是有眼明心亮的人看出了郡主那糾結的心思,“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樣好命,阮二爺萬事都聽她的意思,簡直唯命是從,她便是想也找個聽話的給自己女兒……”
先前那人點點頭,“確實,我見過六殿下教訓阮六姑娘,六姑娘就跟老鼠見了貓,乖得不像話,怕是丹陽郡主看了都要覺得離譜,這世上還有比她能治住自己女兒的人。”
“可不是嘛!但說治住也不嚴謹,這六姑娘就是表麵乖巧,心裏可叛逆著,你看六殿下每次不得乖乖跟在她屁股後麵一路收拾……還不知道誰治了誰?”
“哈哈哈哈!”
“咳咳——”
一陣刻意的咳嗽聲打斷了幾位夫人正在興頭上的談話。
她們扭頭一看,發現後麵跟著的人正是她們話裏的正主——六殿下蕭聞璟。
舉著手裝模做樣咳嗽的人是他身邊的長隨謹言。
謹言憋著笑,忍得很辛苦。
幾名夫人卻沒有心思再笑,小心翼翼看了看蕭聞璟的臉色。
隻見年輕的皇子麵無表情對她們道:“諸位夫人,為了安全起見,夜間禁軍會加強巡邏戒嚴,請早些回帳子休息,不要四處走動。”
夫人們灰溜溜走了,謹言還扯著臉皮,想笑卻不敢放肆。
蕭聞璟一瞥他,“這麽好笑?明天你跟著慎行一道看著阮靈萱,她要是不安分,唯你們是問。”
謹言一下就不想笑了,臉一垮,“啊——”
阮小姐不安分,為什麽拿他們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