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良配

阮靈萱嗓音清脆,好像是玉杵敲響了玉磬,金聲玉振。

她笑盈盈的臉迎著光,肌膚瑩澈,一絲瑕疵都尋不見,就好比她真摯的承諾毫無破綻。

蕭聞璟不禁想起曾聽人說過,若能有阮六姑娘做朋友,那一定最幸運的事。

可若是讓阮六姑娘做心上人,那就太糟糕了。

人比喻忠貞之情為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可阮靈萱分明有本事將一瓢水分成三千份,並且讓每一份看起來都足夠多、足夠重……

因為她可以大方奉獻的東西恰恰是許多人吝嗇之物。

而又因自己吝嗇,便自然而然覺得此物分外珍貴。

蕭聞璟看著手裏的巧玄機,它擁有了“心”,重新變得完整了。

“謝謝。”

阮靈萱唇角翹了起來,肉乎乎的臉頰都給擠出兩個梨渦,喜笑盈腮。

蕭聞璟收下了,這就表示他們和好了。

阮靈萱深思熟慮過。

蕭聞璟日後是要做太子的人,她往後說不定還要在他手掌下過活,可不能把人得罪死了。

即便做不了夫妻,還能成為朋友的嘛!

人生在世,多幾個朋友總是好的。

“阮小姐竟如此大方。”謹言感慨。

雲片哼道:“那還用說。”

雖然大方是個惹人喜愛的性格,但是雲片還是難免憂心。

姑娘待人不設防,未免太好騙了些,日後還是要多叮囑她小心謹慎才是。

別被什麽狼心狗肺的東西胡亂哄騙了去!

蕭聞璟掩住口鼻,悶聲輕咳了幾下。

阮靈萱把粽子、果子都拿了過來招待蕭聞璟。

蕭聞璟倒是沒再拒絕,而是謹慎地選了幾樣吃。

吃飽喝足後,阮靈萱往後一躺,滿足地輕歎了聲。

“飽了。”

她今日穿石榴紅方領琵琶袖短衫,下麵是一條綾光月華裙,攤平在紫竹簟席就好像一尾顏色絢爛的鬥魚,悠哉悠哉地展示自己的大尾巴。

“怎能躺在此處?”蕭聞璟看了眼左右,見無人注意到此處,又低聲道:“成何體統?”

阮靈萱睜開一隻眼睛,看見跽坐在旁邊的蕭聞璟不知何時竟從袖中掏出了一本書。

居然是書!

“馬上就要過節,就要有個過節的樣子!”她指責蕭聞璟太過用功,都讓她心裏浮出了一些愧疚。

她雖然喜歡偷懶,但也不能看著旁邊的人勤奮,就好比上一世和表哥一起在外祖父家裏練功,說好紮半個時辰馬步,他偏偏要紮一個時辰,阮靈萱抓耳撓腮,坐立難安,最後哭唧唧地跟著蹲了一個時辰,睡覺時腿都並不攏,活像是小青蛙。

阮靈萱可不想在這個昏昏欲睡的下午讀書。

“端午一是紀念屈子,二是避除五害,幕天席地也非過節的樣子。”

更何況離著端午還有兩日,哪有現在就開始過節的道理。

阮靈萱兩隻眼睛都睜開了,強辯道:“可是這樣躺著舒服呀。”

她甚至更過分地把兩隻手都張開了,像個大字躺在簟席上,舒舒服服地歎了聲氣,“你肯定沒有躺過,所以才不明白我。”

“躺下後能看見從石榴樹葉縫隙裏透出光點,像星星一樣眨眼,連風都是溫柔的……”阮靈萱微眯上眼睛。

蕭聞璟聽她絮絮叨叨地描述,卻不為所動。

阮靈萱又繼續鼓動他:“……你瞧,多少人都盼著人生能回頭,我們多幸運,還能重新來過,可以嚐試不一樣的……你幹嘛不試試……”

邊說著,她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蕭聞璟看了眼,發現她兩片眼皮已經粘在了一起。

他抬頭望了眼頭頂的石榴樹。

午後微風拂麵,清冽的花香襲來,沁人心脾。

不一樣的?

他惶恐地、不安地、艱難地爬到那個位置上,失去的、遺憾的、後悔的,數不盡數,眼見曆盡千千萬萬,立儲君娶新婦,他的未來就要步入正軌,卻突生變故,將他已擁有的一切毫不客氣地清零。

徹夜的難眠,舊疾的痛苦,受人擺布的屈辱齊齊襲來。

上天究竟是為什麽要這樣待他?

是幸運嗎?

在阮靈萱眼裏,這一場噩夢竟是幸運。

清風拂麵,灼熱的陽光被墨綠的葉片篩過,變得溫暖又柔和,照在他的臉上。

一些煩悶的、焦躁的情緒在這一刻都滌**而去。

蕭聞璟重新看了眼身旁已經睡熟的阮靈萱,放下了手裏的書,學著她的樣子,慢慢在簟席上躺了下去。

隻不過他還做不大像阮靈萱那樣什麽風度都不要,四叉八仰地躺著,他把兩手交叉在腹前,筆直地躺下。

頭頂的樹影和光暈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忽明忽亮,猶如夜空的星閃爍。

時間仿佛都慢了下來,一直轉個不停的腦子都變得混沌一片。

好像有一葉被湍急的流水衝得直打轉的扁舟緩緩停了下來,隨波輕晃。

“綿綿睡著了……沈公子也睡著了……”

“這孩子,怎麽就在這裏睡了。”

“夫人就莫怪綿綿了,兩個孩子都小,難免會困乏。”

阮二爺夫婦本著待客的禮節,過來看看,沒想到卻看見兩個並排在簟席上睡著的孩子。

“夫人你看看,沈公子還帶著書呢……”阮二爺敬佩不已,俯身拿起來看了眼,是一本《中庸》。

“真是好學。”

丹陽郡主也不得不點頭,剮了眼睡得香沉的小冤家,“哪像我們綿綿懷裏隻會揣著雪花糖。”

睡夢中的阮靈萱聽見“雪花糖”就有了反應,抱著懷,一咕嚕往旁邊滾了半圈,嘴裏還嘟嘟囔囔:“我的糖……”

丹陽郡主被氣笑了,“誰還搶你的糖似的。”

笑完又歎息道:“要是綿綿也能這樣好學,以後我就不愁她嫁人了……”

不怪丹陽郡主如此憂愁。

實乃現在盛京的風氣逐漸變了。

以往重武輕文,現在重文輕武。

任憑盛京裏的小姐們身份多麽尊貴,沒有才情,就不會被人看重。

丹陽郡主當初擇婿的時候,就是吃過這樣的虧,受了奇恥大辱。

這才不想自己的女兒經曆這些。

“無妨無妨,萬一綿綿也能遇到一個像為夫一樣就喜歡活潑鬧騰的呢?”阮二爺扶著丹陽郡主,寬慰道:“綿綿簡單快活,心腸又好,誰見她不喜歡?夫人就不要過於擔心了,將來綿綿肯定會覓得一位愛她、憐她、護她,為她傾倒的好郎婿。”

阮二爺暢享美好的未來:“也不盼著高攀什麽人家,我們找一知根知底的寒門學子,多幫襯扶助一些即可。”

他仔細考慮過,隻有娘家更強勢,女兒嫁過去才不會被人欺負。

“我女兒生的這樣好,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娶的!”然而比起阮二爺的考慮,丹陽郡主對女婿有高要求,“家世不家世且不提先,可人要好看,腦子也要聰明。”

好看還要排在前麵。

因為丹陽郡主好美色,重皮囊。

“好好好!為夫一定好好留意,肯定找個貌比潘郎的給綿綿。”阮二爺對她百依百順。

“……”丹陽郡主低頭看著兩個孩子,“這孩子倒是骨相清俊,皮相昳麗,少有的骨秀神清,聽齊夫子說還難得是個狀元苗子……”

剛好滿足她又要好看,又要聰明的要求。

阮二爺聽丹陽郡主突然誇起蕭聞璟,太陽穴都突突跳了好幾下,“夫人呀,這可不興想啊……我們的綿綿可嫁不得他!”

“我隻不過說一說罷了,你緊張什麽。”丹陽郡主笑了笑,又撫著自己的小腹惆悵道:“隻是看見這兩孩子躺在一塊可真好啊,我就在想,若是能為綿綿再生幾個弟弟妹妹,日後能夠相互幫扶那便好了。”

“隻可惜我這肚子,在這兒調養了這麽久,也未見有效……婆母說我再不能給你生下兒子,就要為你納幾門妾……”

阮二爺頭疼,“母親說的話我都未放心上,我是不會納妾的。更何況昭兒不是也很好嗎?他功課好也很疼綿綿,是個不讓人操心的好孩子。若是我們夫婦四十還無子,我打算把他過繼到名下,這樣母親也不能說什麽。”

雖然夫君再三保證,可是孝字為大,若是婆母再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們還能躲在臨安縣到四十不成?

丹陽郡主勉強一笑,也有些後悔提出這個問題,就岔開話題問:“說到昭兒,他是不是也該回來過節了,難不成他們白鹿書院還未放人麽?”

阮二爺悄悄看了眼丹陽郡主的臉色,又溫聲回道:“書童來信,大約明後天就能到家了。”

夫妻二人又說了一會話,叫醒旁邊伺候的人,讓她們打起精神,多盯著兩個孩子。

等著腳步聲走遠,石榴樹下的蕭聞璟才悄然睜開雙眼。

頸邊一直有道輕微的呼吸拂過,讓人難以忽略。

他側過臉,就瞧見阮靈萱貼的極近的小臉。

小姑娘濃長卷翹的睫毛覆在眼睛上,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起伏,臉頰軟綿綿的,像是一堆白雪。

她睡的香甜,麵色紅潤,唇角微翹,也不知夢見了什麽好事。

回想阮知縣剛剛緊張又急切的聲音:“我們綿綿,可嫁不得他!”

蕭聞璟凝望著阮靈萱恬美溫和的睡臉。

可是,上一世她還不是嫁給了自己,成了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