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改建
農村人買房契約相對簡單, 將房子、地界寫清楚,再由買賣雙方、村長、書記、德高望重的老人簽字畫押,一式三份即成。
王良海一份、陶南風一份、村裏一份。
向北把房子戶主落在陶南風名下, 陶守信既感動又覺得過意不去:“這屋是你找到, 又是你買來做婚房的,幹嘛寫南風的名字?”
向北毫不在意地說:“將來結婚了,我的不就是她的?”
或許是從小並沒有受過錢財之苦,陶南風並不在意這些細節,她現在一門心思都在琢磨應該如何修建這棟房子。
以前都是為單位蓋房子, 現在第一次為自己蓋,這種感覺還真新鮮。
有一點興奮、一點快樂、一點躍躍欲試。
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激動的心, 陶南風撿起一根樹枝, 蹲在荒蕪的院子開始畫畫。
“原本的平麵布局其實不錯,土磚內牆保存完好,隻是需要粉刷, 還能用。不過木構件不同程度地損毀, 得更換。屋麵基層也得換, 上麵的瓦片要補……”
陶守信聽她邊說邊畫, 覺得有意思, 也湊近過來, 父女倆頭靠著頭商量著。
“看你這意思還是想修、擴建?也不是不可以, 一來廢物利用節省建築材料, 二來縮短時間。老屋房間多, 堂屋、四間臥室, 灶房與茅房相對獨立。為了南北通透, 咱們幹脆在屋前加一道簷廊, 免得各個房間之間穿越幹擾。”
“嗯, 這個好。那我把房頂南麵的出挑長度增加。簷廊加一圈欄杆,南麵牆體開門的地方增加支撐……”
向北聽不懂,但並不妨礙他欣賞。
他微笑著脫下外套,露出精壯的胳膊與肩膀,拿起從村長家借來的鋤頭,開始清理院子裏的雜草與藤蔓。
這邊是——
“你算一下挑簷長度,要考慮安全性。”
“如果隻是改建,我們先從屋頂開始,施工隊伍從哪裏找?南風你得盯著現場。”
“我問問大專班的同學,他們在江城應該認得不少施工隊。”
那邊是——
“刷刷……”
“蹭蹭蹭!”
等到初步的建築設計圖紙出來,向北應該將院子裏兩棵枇杷、三棵桔樹、一棵棗樹、一棵香樟身上的藤蔓拉扯下來,並將大樹周邊的雜草清理好。
傍晚時分,一家人回到教授樓時,依然抑製不住那份興奮。
就連先前不想讓陶南風出去住的陶守信,現在也開始暢想新屋落成之後的美好日子。
“你們兩個住東頭,在西頭給我留一間屋就成,北麵窗下擺一張大書桌,竹影搖曳,看書賞竹,不亦美哉?”
陶南風拉著向北的手,柔聲道:“留一間臥室給你爸媽住,我們……”
“我們住一間”這一句話,放在舌尖上卻沒有說出來。陶南風臉頰微紅,心裏甜絲絲的。
向北反手捏住她手掌,心跳越來越快。
陶守信在一旁說:“一間主臥,一間兒童房,一間向北父母住、一間我住,四間房分配得周周到到,這屋子買得好!如果不是向北四處轉悠,我都不知道院後村竟然有這麽一片桃源之地。”
向北與陶南風相視一笑,眼中柔情無限。
第二天,陶南風找到齊明學一說,齊明學立即一拍胸脯打下包票。
“小師妹要修繕婚房,我這個班長義不容辭,莫說是一個施工隊,兩個、三個都沒問題。”
過得兩日,新屋動工。
陶南風檢查過這棟老屋,主要問題是木結構損壞,牆體與基礎並沒有問題,因此隻隻需要更換所有木料就行。
施工隊共有六人,按照陶南風的安排,先從屋頂修繕開始。
屋頂采取的是山牆支檁,每一個房間的橫牆都是支承屋頂檁條的承重牆,砌出坡度,在上麵釘上檁木。
這活別人幹起來辛苦,陶南風卻很輕鬆。
需要兩個壯勞力才能扛得動的檁木,她一隻手就提起來,穩穩沿著梯子走上屋麵,安放在合適的位置,示意工人調整好水平、釘牢。
工人們個個咋舌:乖乖,主家力氣可真大!
他們這邊施工熱火朝天,村民們都來看熱鬧。
先前陶南風與向北救人一幕太過神勇,給村民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這家人是好的,海叔和石柱就是他們救的。”
“那姑娘力氣好大,兩隻手同時提一根杉木,三下兩下就把房子頂住。”
“村長說,是他家親戚想在江城安家,所以買了海子家的房。”
“以後就是一個村的了,等他們裝好了多多走動。”
村長王良勝與向北私交不錯,不僅幫忙辦好買房手續,還在院子裏支起一口土灶讓施工隊的人做飯,並安排那六個工人在村子裏住下來。
村民們每天幫忙拔草、清院子,時不時送把菜、拿兩個雞蛋過來,大家慢慢便熟悉起來。
“教授要在我們村裏安家了!”
“以後咱們要是蓋房子,有不懂的都可以來請教。”
“聽說這是向北的婚房,咱們村裏要辦喜事了。”
不過,也有不和諧的聲音。
王良海家大兒子王恭鬆,在毛巾廠當工人,苦等單位分房都沒有下文,隻得買了個退休職工的老宿舍。
一樓,一房一廳,破舊不堪,卻還要價兩百塊。
家裏人如果不是為他結婚,哪裏舍得賣掉老屋?那棟老屋是爺爺蓋的,王恭鬆的童年在那裏度過,對那屋很有感情。
王良海出院之後,拿著向北買房、買木料的兩百塊錢交給大兒子,終於鬆了一口氣:“鬆子啊,爸也是盡力了。你們結了婚,在城裏好好過日子,咱家屋還在呢,將來就留給柱子了。”
華國父母幾乎都是這樣,鞠躬盡瘁為了孩子。
王恭鬆沒想到父母為了自己結婚竟然把老屋賣了,當時就很不樂意。
“怎麽不跟我商量一下?那老屋說好了是留給我的,留著將來回來住。那麽大的院子,那兩棵枇杷樹年年結果,你怎麽就舍得賣給旁人!”
王良海氣不打一處出,直接開吼。
“那你要我怎麽辦?你爹也想留住祖業,也想給你和柱子各留一棟屋。可是你現在招工進了廠,吃的是城市統銷糧,還留在這破村子做什麽?
你要結婚,單位不給分房子,你買房要花錢,你伸手找我要,我怎麽辦?要是賣了你爹媽能夠換來兩百塊,我就不賣房子!可是我們這把老骨頭根本就不值錢。要不是買家仁義,這兩百塊錢都拿不出來。”
向北不願意占人便宜,王家老屋雖然破損嚴重,但那院子大、清悠,難得陶南風和陶守信都滿意,再加上對方修繕老屋買了幾十塊錢的建築材料,所以他直接出了兩百塊錢的高價。
畢竟他和南風的戶籍都沒有落在村裏,買村裏的房子還得廢些周章。
王恭鬆拿了兩百塊錢,再加自己工作三年的積蓄,買房子、裝修、結婚足夠了。可是人心貪婪,王恭鬆舍不得老屋,想去和向北理論幾句。
去了兩次,都隻遇到陶南風和施工工人,向北回農場去了。
王恭鬆是農村人,家裏花錢托關係把他送到廠裏當工人,每個月三十二塊錢的工資拿著,在村裏頗有點趾高氣昂。他有點看不起女人,沒見著向北便退了回去。
直到第三次王恭鬆去老屋,眼看著屋頂已經修好、鋪好新瓦,遠望去黑黑的屋頂泛著亮光,這才有些慌了。
他叫住陶南風,單刀直入:“這屋,我不想賣了。”
天氣有點熱,陶南風抬手抹了抹額角的汗,抬眼看向王恭鬆:“你是誰?”
王恭鬆指了指老屋:“這是我家老屋,我是王家大兒子。”
陶南風點了點頭:“哦,這屋的賣主是王良海,不是你。”
王恭鬆一聽這話便不高興了:“這屋是我爺爺蓋的,原本說好留給我,我不同意,這買賣便不算。”
陶南風皺了皺眉:“那你把兩百塊錢、還有修屋的材料工錢三百六十塊給我,我們去村裏重新解除契約。”
王恭鬆沒想到陶南風如此幹脆,一下子呆住。原本他隻是想對方肯定不願意退房,那就正好趁機多要一點錢,給媳婦買塊手表。
“什……什麽,明明我們隻拿了兩百,我把這兩百退給你不就行了?”
陶南風不喜歡與王恭鬆這樣的人打交道,看著一臉聰明相,實則是個蠢人。
“但我們已經開始動工修繕老屋,我請了六個人的施工隊伍,每天吃、住、工錢,再加上瓦、磚、木料……這些加一起隻收你三百六十已經是友情價。”
說完這句話,陶南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現在你把五百六十塊錢拿過來,我立馬和你解約。過一天,工錢就得多加十塊,再等到我開始裝修屋子,需要的錢更多,你自己掂量掂量再來找我。”
王恭鬆張口結舌,不知道如何應對。
施工隊的人走過來,沒好氣地白了王恭鬆一眼,嘲諷道:“就這麽個破得沒辦法住人的危房,你們敢賣兩百?你們不想賣了正好,退錢來!有這錢還不如在市裏買套好房子。”
王恭鬆咬牙道:“村裏的房子隻允許同村買賣,你們這是非法的交易,我要去舉報!”
陶南風撇了撇嘴:“你要去舉報你親爹、村長和族爺爺?可真有出息!”
王恭鬆見她半點也不慌,氣得牙癢癢:“你是買主,你也跑不脫!”
陶南風眉眼一彎:“我從不做違法的事情,你想舉報就舉報。不過……舉報之前我建議你找你爸好好看看那份契約,莫枉做了小人。”
陶南風才不怕他舉報。訂契約的時候向北就想得非常周到,陶南風以王良勝遠房親戚的名義來村裏落戶,自然也就有了購房資格。
至於這個落戶手續什麽的,都由村長一手操辦,保證滴水不漏。
陶南風沒再理睬王恭鬆,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塵,後退兩步審視著眼前的老屋。
半晌點點頭,燦然一笑,對工人們說:“行了,屋頂搞定!接下來我們拆牆、開門。”
說罷,她彎腰抱起半根截下來的圓木。
圓木一頭掃過王恭鬆的腰,他“嗷”地一聲叫,連退數步:“喂,你這個女人,怎麽這粗魯!”
陶南風笑了一聲,將木頭掄起打了個圈圈,沉重的木頭在她手上如同玩物。
陶南風現在前途一片光明,又與向北即將結婚,正是內心充滿幹勁的時候,看什麽都覺得有意思。
王恭鬆跑來搗亂算什麽呢?他掀不起風浪。
王恭鬆被眼前這姑娘的神力嚇得冷汗直流,哪裏還敢再糾纏,轉身離開。打肯定打不過、吵也吵不贏,錢又拿不出來,他能怎麽辦?
而且簽訂契約的是自己父親,難道他真的枉顧人倫去舉報?唉!
要怪,也隻能怪自己沒本事,工作了這麽多年,連兩百塊錢都拿不出來。
王恭鬆並沒有激起一點水花,陶南風也沒有放在心上。
仔細檢查屋內牆體,將風化的牆洞補好,坡屋頂加鋪木板,每個房間多出一個閣樓,起到保溫層的效果。
再在臥室南麵開門。
這個過程有點複雜,因為夯土磚時間長久之後有些風化,承重能力下降。如果不是陶南風藝高人膽大,誰也不敢在土磚牆上再開孔洞。
工人也很緊張:“這牆我們隻敢補,不敢挖。”
要說挖洞,那可是陶南風的長項!
好久沒有試過這個工作,陶南風讓工人們離開,她拿著鐵釺與鐵錘,親自上陣。
胳膊間熱流湧動,鐵釺抵住牆身、鐵錘狠狠敲下。
“轟!轟!轟!”三錘子下去,牆上豁然出現一個門洞。再將事先做好的門框安裝進去,門便做好了。
陶守信下完課過來察看施工進展,正看到眼前這一幕。
煙塵散去,陶南風站在簷廊之下,矯然若仙。
陶守信親眼目睹了女兒“陶三錘”的來曆,拿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半天才說了一句:“三錘子,好本事。”
施工工人一邊校正門框,一邊嘖嘖稱奇。
“陶南風你這本事,比我們村最牛的泥瓦匠還高明!”
“就沒見過哪個工人能三錘子砸出一扇門的。”
“你要是到我們施工隊,肯定是大師傅!”
說完,六個工人都笑了起來。陶南風可是江城建築大學的學生,聽說還是基建科科長,哪裏會到施工隊當大師傅?
陶南風拆下南麵窗框,重新修正牆洞,做成門連窗的形式。
這個活計,陶南風越幹越起勁,一邊揮舞著手中鐵錘,一邊哼起歌來。
工人們聽了半天,實在是忍不住,大聲道:“大學生,求求你別唱了,調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另一個一邊糊牆洞一邊喊:“老六,你來表演一個!”
被喚作老六的靦腆一笑,咳嗽兩聲,亮開了嗓子。
“你看那藍天下 雄鷹在展翅飛翔
你看那腳手架上 浴滿了金色的陽光
我們是光榮的建築工人赤膽忠心為人民
為祖國建設社會主義不辭勞苦奔走四方”
歌聲越來越響亮,引來眾人的合唱。
陶南風聽得雙眼亮晶晶,嘴角上揚。她雖唱歌跑調,但卻有一顆欣賞的心。《青年魯班》這部電影她看過,她也想和電影裏的李三輩一樣,努力工作、不斷創新,成為新一代的青年魯班。
陶守信則被眼前這一群在工地快樂工作的年青人感染,不由自主地跟著哼起了曲調。
陶南風瞪大了眼睛:咦?原來我五音不全是遺傳自父親!
陶守信那唱的是歌嗎?完全就是信馬由韁,早就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
迎上女兒不敢置信的目光,陶守信不好意思地停下來。陶南風哈哈一笑,挽著父親的胳膊:“爸,我們一起唱!”
優美的歌聲裏,多了兩道忽高忽低的聲線。
作者有話說:
文中歌曲是1964老電影《青年魯班》中的插曲《建築工人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