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糾纏

學校招待所在香樟路的盡頭。

九月底樟樹翠綠欲滴, 枝葉繁茂,路旁高大的梧桐搭起一道涼棚,遮天蔽日, 連溫柔的月光也隻能漏進來一星半點。

隻有昏黃的燈光在亮著, 暈出一種朦朧美感。

從招待所到小紅樓,再從小紅樓到招待所,向北與陶南風並肩而行,來來回回走了幾遍,卻怎麽也舍不得分開。

夜色漸漸深沉, 先前還來來往往的學生也都回宿舍休息,整個校園變得靜悄悄的。

向北瞅著四下無人, 伸出手與陶南風十指相扣。

這裏是自己從小長大的校園, 陶南風有些不好意思與向北太過親切,有些心虛地左右看看,剛想要甩開他的手, 沒想到向北微微一使勁, 一把將她拉離道路, 鑽進茂密的香樟林中。

心跳猛地加速。

不等陶南風反應過來, 她整個人已經被包裹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緊接著, 向北溫熱的唇便貼了上來。

鋪天蓋地的鬆木氣息將陶南風籠罩。

咚!咚!咚!

心髒跳得越來越快, 呼吸聲漸粗, 唇舌交纏。向北敞開所有, 毫無秘密, 仿佛要將自己的全部都獻祭給陶南風。

情潮來得洶湧, 陶南風有些站不住, 伸出手攀住他的頸脖, 似一根藤蔓,依著石壁緩緩向上,伸展枝葉,與石壁緊緊相貼。

離別在際,兩人相依相偎,恨不得時光留駐,永遠溫柔纏綿。

畫麵太美,月光羞澀地躲到雲朵之後,不敢再看。

黑暗更放大了欲念,向北加深了那個吻。不知道吻了多久,兩人才不舍地分開。

向北低頭看著陶南風嫣紅的唇瓣,那裏還泛著一絲水光,這讓他內心產生了無數個綺麗的念頭,努力克製著心底欲望,啞著聲音說話。

“我送你回去。太晚了,要好好休息。”

陶南風抬頭看著向北,眼裏滿是心疼。

向北開了兩天的車,又做飯、收拾屋子,雖說嘴上不講,但那眼瞼處的青影、眼睛裏的血絲,卻無一不在透露一個事實:他很疲憊。

陶南風伸出手,抱住向北的腰,臉貼在他胸膛,柔聲道:“好,明天一早我帶你去吃江城特色早點。”

向北輕歎一聲,摟住心愛的姑娘,下巴輕輕在她頭頂摩挲:“嗯,明天早上我等你。”

雖說農場事情很多,但也不爭這一時半會。既然陶南風想帶他過早,那他就聽從她安排吧。

兩人膩歪了一陣,向北終於將陶南風送到家門口。

夜深人靜,周圍的樓裏都熄了燈,隻有一樓陶家客廳裏還亮著燈,在這一片黑暗中十分顯眼。

“回去吧,你爸還在等你呢。”

“嗯,那你回旅館也早點睡。”

兩人依依不舍分離。看著陶南風進了屋,看著臥室燈亮起來,再看著所有燈都熄滅,向北這才挪動早已站酸的腳,往招待所而去。

誰也沒有留意到,暗處有一雙眼睛迸射出嫉妒的光芒。

陶悠,哦不,馮悠坐在角落一個石凳上,雙手擱在麵前石圓桌,雙掌相合,指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泛白。

為什麽?為什麽陶南風總能輕易回江城?

別的知青都是老老實實待在農場、農村,農忙的時候辛苦勞動,農閑的時候搞政治學習,哪個像陶南風那樣,過年才回了趟家,現在才九月份又跑了回來。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今天送陶南風回來的那個男人,馮悠從來沒有見過,臉上一道疤看著凶神惡煞,不會是當地的土匪惡霸吧?

看陶南風和他深情對視、戀戀不舍的模樣,馮悠真是嫉恨交加。

憑什麽?憑什麽陶南風拆散了她與鄭緒興,轉身就談起了戀愛?

不行,必須得搞清楚。陶南風搞砸了自己的人生,她必須付出代價!

動了心思的馮悠悄悄跟在向北身後,想要探聽清楚他的背景。

“沙沙沙……”

因為夜深,再輕微的聲音也顯得十分響亮。

身後隱隱傳來的聲音令向北警覺地停下腳步,側耳細聽。

馮悠在離他十幾米的位置跟著,見他突然停下,嚇了一跳,瑟縮著放慢了腳步。看這人的行進方向,應該是打算去招待所休息,搞清楚了這一點,馮悠便收住腳,拐過另一條小路,不打算再與向北有任何交集。

這個人有問題!

尖刀連偵察兵的出身讓向北迅速有了判斷。

隻是人生地不熟,向北沒有造次。眯著眼看著那一道苗條的身影,壓下那一股疑惑,走進招待所的大門。

疲倦令向北沾枕即睡,一夜無話。

清晨,有著良好作息時間的向北洗漱完畢,走下二樓準備到校園活動活動。

剛走過大廳,忽聽到一道柔弱的女子聲音:“向北同誌你好。”

向北轉過頭看去,招待所大廳沙發那裏站起一道苗條身影,嫩黃色碎花長裙,紮著馬尾,麵容清秀溫婉,舉止之間有一種怯怯生惹人憐愛的姿態。

腦中警鈴大響。

這個女子的身形他有印象,昨天晚上雖然路燈昏暗,但他看得分明,就是昨晚一直跟著自己的陌生人。

他以前出任務的時候,也見過這類嬌弱女子。看著就像一朵白色蓮花,實則不過是讓人放鬆警惕的一種偽裝。一旦你放下防備,她便會亮出裙擺之下藏著的淬毒利刃。

“你是誰?”向北板著麵孔,聲音低沉。

馮悠昨晚看得並不真切,隻感覺他個子很高,並在屋裏亮燈的那一刹看到他臉上的疤痕。

她昨晚翻天覆地地睡不著,一大早就來到招待所打聽向北的消息。在登記薄上知道他的名字、工作單位,心裏便有些打鼓。

向北拿著秀峰山農場的介紹信,和毛鵬一起在招待所住下,還在停車場停了一輛吉普車。這說明什麽?

陶南風是他們從秀峰山農場開車送回來的。

向北是陶南風在農場的對象。

向北在農場地位不低。

馮悠是典型的小人,嫌人窮、恨人富。

她生性好強,看不得別人過得比她好,尤其是曾經被她欺負得死死的陶南風。

她也夢見過那本書,記得自己是書中主角,她會嫁給喬亞東,和他一起考上大學,創建房地產明星企業,事業輝煌發達。

可是……事情的發展完全偏離了航線,陶南風根本就沒有死。不僅沒有死,還活得越來越滋潤。

時不時出公差,能夠經常回來探親,聽說還當上了秀峰山農場的領導?

昨晚她還能自我安慰,陶南風再牛又怎樣,還不是找了個醜得要死的男人?

結果今天等在招待所一看,整個人心都涼了。

向北雖然臉上有疤痕,但絕對算不上醜。他個子高大、姿態挺拔、眉目英武,舉手投足充滿著軍人的利落與颯爽。

臉上的疤痕讓他多了一分凶悍之氣,令人膽寒。

馮悠鼓起勇氣走到向北麵前,眼神在他臉上輕輕掠過,低下頭嬌怯怯地問道:“我是陶悠,陶南風的姐姐。”

向北眸色一暗。

早聽說過這個名字,陶南風對她這個曾經的繼姐印象很不好,從來沒有說過她一句好話。

外表嬌弱、內在陰暗,這就是向北對馮悠的第一感覺。

“你現在改了姓,應該是馮悠吧?”向北冷冷淡淡,目光銳利,一眼便撕破了馮悠的偽裝。

馮悠感覺自己無端中了一槍,心中一慟,眼中有淚光閃動:“陶悠這個名字我用了八年,早就有了感情。”

向北嘲諷地看著她:“一個名字用了八年都有感情,那麽養了你八年的父親呢?陪伴你八年的妹妹呢?我看……世間一切對你而言都隻有利用二字吧?”

馮悠的內心再次中了一槍,呼吸一滯,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眼前這個向北,真不愧是陶南風的對象,竟然對陶家的事情這麽清楚!

她半天從齒縫裏擠出一句:“你,你懂什麽?我問心無愧。時間會證明一切。”

向北抬腿便走,邁步而出。

招待所的門外有一片桂花,正散發著甜甜膩膩的香味。昨晚抱著陶南風的時候,一直若隱若現浮動在她身邊的香味,原來是桂花開了。

馮悠一路小跑,緊緊跟在他身後,暗恨這人腿長跑得快。

向北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馮悠同誌,你昨晚就跟蹤我,今天一早跑來,是想讓我找公安告你意圖不良嗎?”

馮悠被他氣得七竅生煙:“我對你意圖不良?你要不要臉?昨晚我看你半夜三更和陶南風鬼鬼祟祟,我還沒告你們耍流氓呢,你倒來倒打一耙。”

向北好整以暇,抱臂而望:“馮悠同誌,你一天到晚守在陶南風家門口,像個特務一樣盯梢跟蹤,到底有什麽目的?”

馮悠看出來了,向北根本不吃自己的柔弱人設。也是,能夠喜歡陶南風那個粗魯女子的人,肯定也是個粗胚子。

她不再裝可憐,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是誰?為什麽送陶南風回家?當知青有那麽多空閑時間嗎?你們是不是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向北轉身走回招待所,敲了敲前台桌麵,對服務員說:“同誌你好,這裏有位馮悠同誌對我糾纏不休,請你們派人處理一下。”

服務員張大了嘴,看向匆匆跑來的馮悠。

馮悠在大學校園裏生活了這麽長時間,營造的人設一直是熱情、善良、正直的形象,也算是個名人。她雖說因為慫恿男友找人調戲陶南風一事丟了工作,但因為她處處示弱,讓很多不明真相的群眾替她打抱不平。

服務員半天才結結巴巴說了一句:“同誌,這……這可能是誤會吧。”

馮悠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輕輕拉扯著向北的衣角:“向同誌,我不是,我隻是關心陶南風,想要打聽打聽你的情況,請你不要誤會。”

向北麵容嚴肅,毫不留情。

“你昨晚就跟蹤我,被我發現之後匆匆離開。今天一早又跑來問東問西,像個特務一樣打聽這麽多,是有什麽企圖?”

他自聽陶南風說過曾經受過的委屈之後,便對馮春娥、馮悠印象極差,恨不能替女友好好教訓教訓她們。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向北絕對不會罷手。

他抬手一甩,將馮悠試圖拉近兩人關係的小手甩開:“請你自重!不要動手動腳。”

他目光淩厲地掃向還在神遊天外的服務員:“是你找學校保衛處的人來,還是我直接報警?”

馮悠真沒想到,陶南風的男友如此難纏。

她嚇得麵容煞白,一把按住向北的手,哀求道:“我隻是問幾句話,沒有什麽企圖,不要找保衛處的人,也不要報警,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