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中醫

看著眼前充滿力量感的英武男子, 陶守信的第一反應竟然是

——這小夥子不錯。

——女兒眼光挺好。

高大挺拔、軍人之姿的向北,袖口挽起露出結實的胳膊,肩膀寬厚、長腿細腰, 那撲麵而來的堅定與銳利與校園裏常見的書生氣完全不同, 陶守信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欣賞之意。

陶守信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微微點頭。

向北的笑容誠懇而熱情:“陶教授,歡迎您來農場做客,我前一陣到德縣農村尋訪醫生,沒有第一時間接待, 非常抱歉。”

陶南風接了一句:“醫生找到了?”

向北“嗯”了一聲,“五年前德縣的方流大隊分來一批要求重點改造思想的好醫生, 我這次過去已經與大隊談好, 歡迎所有願意來農場的醫生。這一趟收獲很大,我把薑坤醫生提到的梅遇冬先生帶回來了。”

梅遇冬,湘省傳承了四百年的梅氏中藥傳人, 鑽研中醫心髒病治療三十餘年, 明藥、察疾、遣方, 形成獨到的秘方與技法。

薑坤與梅遇冬的兒子是同學, 知道梅遇冬的情況。梅先生因為家中供有祖上宮廷禦醫牌匾, 又與小將們直麵對抗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而被批.鬥, 送到德縣方流大隊之後脾氣耿直的梅遇冬得罪了幾個村領導, 日子過得很艱難。

陶南風眼睛一亮:“啊, 你把梅先生接來了?一行幾人, 都安置了嗎?”

向北認真回答:“梅先生一家三口都接來了, 汪曉溪在給他們安排住處, 我聽說你爸來了, 所以先過來。”

他轉而望向陶守信:“陶教授, 您這次來是有什麽安排嗎?”

陶守信見向與陶南風一問一答,熟絡而自然,兩人眉眼含情,行動舉止落落大方,在自己麵前沒有半點拘束不安。這份坦然、陽光的情感,令陶守信心中的那架天平漸漸向小情侶傾斜了一點。

陶守信淡淡道:“我這次過來,就是想看看我女兒貢獻了三年青春的農場,也順便看看你。”

向北恭敬地將雙手下垂,置於大腿兩側,目光與陶守信平視,冷靜而堅定:“陶教授,我愛陶南風,請您同意我和她交往。”

陶守信哼了一聲,表情變得嚴厲起來:“我不同意。”

向北早有準備,微微一笑:“陶教授,您別著急反對。陶南風過年後從江城回來,一直擔憂您的身體。這樣,我去請梅先生過來,讓梅先生幫您把把脈,不管有病沒病,讓南風安心,好嗎?”

陶南風拉了拉父親的衣袖:“爸,梅遇冬醫生是中醫世家,專研心腦病,對脾胃科也有研究,梅家的膏方在湘省很有名氣。這麽巧,您一到農場,梅先生也接了過來,擇日不如撞日,您就讓他看看吧。”

陶南風的聲音輕柔,帶著絲撒嬌的意味。

上次在家的時候,女兒就提起過書中說自己活不到五十歲的命運,一再請求他好好愛護身體。沒想到她回到農場還念念不忘,和向北說起這份擔憂。

陶守信心中一陣溫暖,哪裏抵擋得住女兒的撒嬌,隻得沉著臉點頭:“行吧,那就與梅先生見一麵。”

向北衝陶南風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說:別怕,有我呢。

陶南風也很驚喜。

父親的身體一直是她的心病,夢中那本書裏父親喪女之後鬱鬱寡歡,五年之後也撒手人寰,那一幕想起來就令人揪心。

現在自己沒事,向北將梅先生請了過來,讓父親定期把脈體檢,有病早治,沒病預防,一定能長命百歲。

向北衝一直站在遠處不敢靠近的汪曉溪做了個手勢,汪主任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場長,怎麽樣?”

向北問:“梅先生安排好了嗎?”

汪曉溪恭敬回話:“安排好了。梅先生的妻子已經安排到專家樓休息,梅先生與兒子在衛生所舊樓與薑醫生敘舊。”

向北點點頭:“好,那我引陶教授去找梅先生。”

一行人正要往舊樓走去,正遇上三個人往施工現場而來,其中一名身著布衫的老先生須發皆白、滿臉皺紋,精神頭卻十足,嘴裏還在說著:“藥房在哪裏?梅花在哪裏?”

這位老者正是梅遇冬。

向北給雙方介紹之後,梅遇冬搓著手問陶南風:“是你設計的醫院?聽說你專門設計了中醫診室、藥房、煎藥室?診室窗外還種了幾棵臘梅?”

陶南風看老先生一臉的歡喜,知道自己的設計投了他的脾胃,便微笑著回答。

“是啊,中醫藥文化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曆史悠久、博大精深,隻是因為傳承不足、缺乏模塊化教育體係,這才導致人才不足、醫院不重視中醫。

所以我想著,就從咱們農場開始,把中醫作為醫院特色,因為設計時就將診室以回廊為界,中醫、西醫各占一半,中醫在東麵,多植花木,花香與藥香相融合,或許能緩解病人的焦慮。”

梅遇冬越聽越高興,頻頻點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陶南風。

“我看你麵色紅潤、雙目有神、眉毛清朗、懸鼻聳直、口唇桃紅、體態嫻雅,氣血豐盈,健康得很,半點毛病都沒有,不必看病。”

他轉過頭對兒子梅長生開玩笑說:“你若不是已有妻子,這位姑娘倒是宜家宜室,可惜嘍~”

梅長生是個清瘦男子,三十歲上下年紀,被父親鬧了個大紅臉,忙朝著陶南風拱手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父親喜歡開玩笑。”

向北聽梅先生誇陶南風身體康健,將那一連串的四個字評語默默記在心上,心裏滿是歡喜,尤其是“宜家宜室”這一句,聽到耳朵裏簡直就像是夏日炎炎的山泉流淌而過,清涼舒坦。

陶守信沒有介意梅遇冬的玩笑,含笑看了一眼自家女兒,滿是驕傲地拱了拱手:“多謝梅先生誇讚小女,幸會幸會!”

梅遇冬看了一眼陶守信,眉毛便皺了起來。

在場的人心都提了起來。

看病不可怕,就怕醫生不說話。

梅遇冬這一皺眉,可把陶南風給嚇壞了。她麵色一下子變白,緊張地盯著梅遇冬的臉色,就怕他說出可怕的話語來。

向北也有點擔憂,陶守信是陶南風唯一的親人,父女倆感情深厚,可不能在這裏出什麽事。他上前半步,提醒梅遇冬:“梅先生,我們先參觀一下中醫診室再來問診如何?”

梅遇冬擺了擺手:“沒事,我先問幾句。”

他問陶守信:“憂思傷脾,脾為氣血化生之源,陶教授你最近有沒有感四肢乏力,倦怠不振,腹中腹痛?”

陶守信緩緩點頭。

陶南風緊緊抓著父親的胳膊,聲音顫抖:“要不要緊?”

梅遇冬看一眼陶南風,再看一眼陶守信,搖了搖頭。

眾人屏住呼吸,動都不敢動。

梅遇冬麵色變得有些凝重:“你這人身體本來就不怎麽樣,又不肯好好吃飯,脾胃調理不和,瘦成這個樣子了還不肯看病,今天幸好是遇到了我,不然……”

陶守信歎了一口氣,拍了拍女兒的手背,以示安慰。

梅遇冬說:“梅家藥方以治心髒病症為主,不過倒是有一方金匱健脾丸,正對你的病症。等下我替你把脈,好好調養調養,莫憂少思,補氣滋陰,自然就會沒事。”

陶南風忙躬身道謝。

梅遇冬微笑道:“你這小姑娘對我脾氣,又建了這麽好的診室給我;向場長親自跑大隊部、革委會,把我們一家三口的檔案調到農場,是我要謝謝你們。”

梅遇冬再看一眼陶守信,囑咐道:“你這姑娘是個有誌氣的,你將來是個享福的命,少操心受累,多活幾年,那就什麽都有嘍。”

陶守信被觸動心事,半天沒有吭聲。

接下來,陶南風哪有心思再陪梅遇冬參觀醫院,央他去舊樓給父親把脈、開藥。

梅遇冬認真把過脈,再觀舌苔,歎道:“萬幸你今日遇到了我,你這病拖不得。現在治還來得及,如果不救,恐怕折扣壽數。”

陶南風感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恐懼而後怕。

當時自己隻以為父親的早逝是因為悲傷過度,卻原來早就病根深種。如果不是向北及時找到梅遇冬,如果不是父親這個時候上山來,恐怕……

梅遇冬還在感慨:“可惜我們家存的中藥和膏方、藥丸都被人抄了去,現在手邊什麽都沒有。隻能先給你開張藥方,一日兩劑,三日之後再來複診。”

向北接過藥方:“我去山下抓藥。”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向北已經開車離去。

梅遇冬還在繼續教育陶守信:“我看你這個人就是太剛硬,喜歡操心,因此才會得這個病。我再說一遍,憂思傷脾,你將心胸放寬廣一些,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女兒健康聰明,你還擔心什麽?”

陶守信第一次被當作學生受訓,乖乖點頭。

待向北回來,將藥拿到家中用炭火慢慢熬好,端到陶守信麵前,溫熱的藥湯冒著白汽。看著眼前恭順高大的向北,那一句:“我不同意!”怎麽也說不出口來。

晚上在向北家吃完飯,又喝了一碗藥,向北將陶守信、陶南風送回知青點。

安靜的鄉村蛙鳴陣陣,山間清風拂麵,令人心情愉悅。

寧靜的山路上,隻有陶守信、陶南風、向北三個人,向北打著手電筒在前麵引路。

陶守信說:“我得帶南風回江城讀書,你們分隔兩地,向北你同意嗎?”

向北的聲音低沉,在這夜裏顯得更加醇厚溫柔:“我同意。南風有才,她應該去往更廣闊的天地施展才華。”

陶守信輕歎一聲:“那你呢?我聽你母親說,你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你家裏隻有你一個兒子,你不著急結婚生子嗎?”

向北悄悄伸出手去,緊緊牽住陶南風的手,十指相扣,絲絲情意在指尖纏綿。

“我不急。遇到南風之後,我才找到前進的方向。我愛她,願意支持她。希望您能夠同意我們交往,因為……您也愛南風,是不是?”

陶南風一隻手挽著父親的胳膊,另一隻被向北牽著,一左一右兩個男人都是她愛著的人,嘴角漸漸向上翹起。

有一種溫馨、和諧的氣氛將三人籠罩著。

手電筒的光芒在前方搖晃,投射出一片光影,影子裏影影綽綽地有些小飛蟲繞來繞去。

陶守信看得出來,向北和他的父母都是質樸淳厚的人,他們對陶南風是發自內心的喜愛與關照。

人心都是肉長的,在這個與江城相距千裏的秀峰山農場,有人如此愛護自己的女兒,陶守信哪裏還能說得出拒絕的話。

“好,我同意你們交往。不過,婚事必須等到南風大專畢業以後。”

作者有話說:

同意了,同意了!陶教授同意他們正常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