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高枝

陶南風家中多了一個蕭愛雲, 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蕭愛雲是家中老三,洗衣、做飯、女紅全是一把好手,她一來就將陶守信教授從廚房裏解救出來。

吃著香噴噴的飯菜, 陶守信的臉上也多了一抹笑意。

胡煥新托人帶來話, 留在鄉下過年,等初五一過就來江城與陶南風會合。

臘八節這一天,蕭愛雲在廚房裏熬粥,和陶南風商量著什麽時候回毛巾廠探望父母,忽然聽到客廳傳來陶守信低沉的聲音。

“這裏不歡迎你, 請回吧。”

陶南風與蕭愛雲交換了一個眼色,將煤爐關小, 一起走出廚房。

客廳門口站著一男一女。

女的穿件紅棉襖, 梳著兩條大辮子,模樣清秀,正是一年未見的陶悠。

男的穿一件軍綠色呢子大衣, 個子中等, 胖乎乎、圓滾滾的身材, 梳著大背頭, 看著有些老相, 是個陌生人。

蕭愛雲扯了扯陶南風的衣角, 悄聲問:“誰呀?”

陶南風在她耳邊說:“陶悠。”

蕭愛雲“哦——”了一聲, 看向陶悠的眼神變得警惕。這個女人不是個好東西, 以前經常欺負陶南風呢。如果不是因為這是在陶南風家, 蕭愛雲真想拿根笤帚把她掃地出門。

陶悠一眼看到漂亮的陶南風, 簇新的呢子外套穿在身上, 襯得她肌膚勝雪、修長如竹, 一年不見愈發光彩照人, 不由得眼中閃過一絲嫉恨,將手中禮物放在客廳地麵,熱情地打著招呼:“南風你又回來了?”

這個“又”字用得非常妙。

陶南風“嘁!”了一聲,“這是我家,回來不是很正常?倒是你,來做什麽?”

陶悠笑著挽住男人胳膊,歪著頭一臉的嬌羞:“這是我對象,鄭緒興。他是江城鋼鐵廠供銷科的科長,父親是廠長、母親是工會主席……”

還沒顯擺完,陶守信沉著臉說:“這些我們不感興趣,你們回去吧。”

偏偏陶悠臉皮厚,就像沒有感受到冷落,自顧自地說:“爸,您別這樣嘛。雖然你和媽分開了,但養育之恩不能忘,過年過節的來看望一下您老人家,這是我們做小輩的本分。您也是懂道理的人,不會這點禮儀都不講吧?”

陶守信擺擺手:“別喊我爸,我沒你這個女兒。”

陶悠看一眼鄭緒興,再次打疊起精神說:“我能留在圖書館工作還多虧了您的幫忙呢,就算不讓我喊您一聲爸爸,您也是學校德高望重的教授前輩嘛,我過來問候拜訪一下不為過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陶悠很懂這個道理。

在一起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陶悠非常了解陶守信。他是個非常講道理的人,頗有君子之風,不會因為個人的好惡而故意為難他人。

麵對陶悠的糾纏,陶守信冷著臉說:“看也看過了,那就回去吧。東西我不要,你們拿回去。”

鄭緒興忍不住幫女友說話:“陶教授,您是飽讀詩書的大教授,陶悠一直非常敬仰您。這次帶我過來也是有些問題想請教您,請您留我們喝杯茶吧?”

陶守信臉上依然沒有笑模樣,站在門邊說:“有什麽事直接說,喝茶就免了。”

陶悠見陶守信如此不通情理,心裏有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走。

站在入戶玄關,眼睛餘光看到玄關處的鞋櫃,想到這裏的每一雙鞋子都是母親和自己買來、放好,不由得從心底湧上來一陣酸澀。

這個小紅樓裏,留下了自己八年時光。母親賢惠勤快、父親溫和博學,陶南風雖說有些礙眼但老實好欺負、根本翻不起什麽浪,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副畫。

隻可惜陶南風去了農場卻沒有死成,反而回來攛掇著父母離婚,美好的畫麵就此煙消雲散。在陶悠眼裏,陶南風真是自私而可惡,恨不得把她臉皮撕破。

隻是……想到去年陶南風走之前動手揍她的利索勁,陶悠不敢輕舉妄動。也不知道她在農場學了些什麽本事,竟然變得淩厲而霸道,太可怕。

越想越難受,陶悠怔怔地掉下淚來,淚眼模糊中抬起頭,看著父親那儒雅溫文的臉,哽咽著說道:“爸,你現在身體還好嗎?有沒有好好吃飯?”

陶南風在一旁聽到這話,心裏忽然咯噔一聲,麵色變得凝重。

在那本書裏,父親在自己早夭之後自責悔恨,五年之後患病去世。書中隻提了一句瘦得虛脫,並未說什麽疾病。

原本想著現在自己活得好好的,父親自然也就不會難過生病早亡。可是聽陶悠這話的意思,難道父親身體有什麽隱患?和不好好吃飯有關的毛病?

陶守信沒有想那麽多,到底是自己養了八年的女兒,見她此刻真情流露,也有些心軟,臉色漸漸平緩下來,長歎一聲:“你都是有對象的人了,好好過日子吧。以後別再喊我爸,我不是你爸。”

陶悠取出手絹拭淚,輕聲道:“好,我知道的,您也要保重身體。南風妹妹一年難得回來一趟,您平時總吃食堂,我這心裏……”

父親不擅廚藝,平時工作也忙,哪裏會有心思認真做飯,多半都是在食堂對付。陶南風聽在耳朵裏,記在心上,暗自尋思著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陶守信揮了揮手:“回去吧,以後別來了。”

陶悠拉了拉鄭緒興的手,示意他開口。

鄭緒興道:“陶教授,聽說您是業內有名的建築大師,我們鋼鐵廠現在要建職工宿舍區,想請您幫我們做設計,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

陶悠略帶興奮地說:“爸……唉!我喊了您八、九年的爸爸,這一時半會改不了口,您別生氣。鄭緒興在鋼鐵廠有關係,這次的設計費會比較高,您私下裏接活,隻要找學校設計院蓋個章就行。”

陶守信一聽,勃然大怒,一把將兩人推出房門。

“走走走!你們想私底下賺這個錢,就別來找我!”陶悠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陶守信推出,隨後從屋裏丟出兩個禮品盒。

“砰!”

房門猛地關上。

門內陶守信怒氣依然沒有平息,對陶南風說:“我怎麽就沒發現,陶悠整個人都鑽進了錢眼!

鋼鐵廠要蓋職工宿舍這是好事,就正規地找設計院,或者請我當專家評審都沒有問題,卻偏偏要搞什麽私下交易,這是什麽東西!國家的錢就是被這些蛀蟲給搞沒有的!”

陶守信一輩子正直,沒想到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的陶悠卻是個擅長鑽營的小人,怒不可遏,在家裏叉著腰罵人。

“為人不正,令人不恥,以後她來誰也不許給她開門!”

陶南風眼中帶笑,提醒了一句:“爸,剛才是你自己開的門。”

陶守信瞪了她一眼:“以後我看到是她,一個字也不說,直接趕出去。那個鄭緒興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還是國家幹部,鋼鐵廠的中層領導,好好的職工宿舍竟然想為自己謀私利,我呸!”

蕭愛雲第一次見到陶教授發火,有點嚇到,縮在角落一聲不敢吭。

陶南風倒是見慣了父親罵人的模樣,撲哧一笑,倒了一杯熱茶遞到父親麵前。

“爸,你別生氣了。陶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隻是你以前沒有看出來了罷了。馮春娥在遇到你為了從農村跳到城市,所以不挑人品嫁給陶悠的親生父親。

陶悠現在找對象看中的依然是權利地位,半點不計較人品,她們母女倆是一路貨色,都是勢利眼、見利忘義的小人。”

陶南風衝父親使了個眼色:“您忘了,陶悠原本應該找個什麽樣的人?現在匆匆找這麽個胖子,估計是日子不好過,又想走走捷徑唄。”

陶守信一輩子靠自己,獨立自主慣了,從來沒想過還會有人不斷依附他人向上攀爬。聽女兒這一分析,想到陶悠未來要嫁的人應該是喬亞東,現在卻換了個人,心中一驚,慢慢冷靜下來。

再喝一口茶,看自己女兒真是越看越愛。

人都說相由心生。陶南風五官端正,眉秀鼻挺,眼眸間透著的都是靈慧與善良,這孩子是個正直端嚴的性子,有陶家的風骨。

陶悠和陶南風一比,真是品性差得太遠。

想到這裏,陶守信恨恨地說:“讓她姓陶,真是辱沒了這個姓氏!”

也不知道為什麽,陶悠對這個“陶”姓非常執著,死也不肯改姓,每次一提這個就哭哭啼啼。

陶南風沉思道:“現在改姓要去公安部門,麻煩得很。再說她已經十八歲,咱們也沒辦法強迫她改,除非……她覺得我們拖累了她,才有可能改回王姓。”

陶守信聽到這裏,抬手拍了拍女兒肩膀,眼中帶著一絲悵惘:“長大嘍~我家南風長大了。”

苦難催人成長。女兒現在看問題越來越通透,這是好事,也讓人心疼。

陶南風和父親商量:“爸,聽陶悠那個話,我倒是想到一件事。您現在一個人在家,真的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按時吃飯,好好鍛煉身體,生活有規律,不能熬夜……”

陶守信哈哈一笑:“南風這是擔心我生病嗎?放心放心,我現在恢複單身不曉得多自在逍遙。學校裏有食堂,你不在家我都不開火。平時洗幾件衣服、掃掃地、收拾收拾屋子很輕鬆。”

因為有蕭愛雲在身邊,陶南風不敢提及書中所言,隻皺眉道:“可是,如果你生病呢?誰來照顧你?”

陶守信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學校也有醫院,有什麽問題去看病就好。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自己倒杯水喝點藥簡單得很,不用人侍候。

你在農場集體生活,又有蕭愛雲這樣的朋友同吃同住,我現在也放心多了。隻要你過得好,我不操心不擔憂,自然就會長命百歲。”

陶南風聽到這裏,喉嚨口似乎被一股暖流堵住,在父親眼裏,隻要自己無病無災,他就無懼無憾。

而另一邊,陶悠卻傷心難過。

鄭緒興一臉的憤憤然:“不識抬舉的東西!好好的賺錢機會不要,還把我們趕出來,哪裏有半點待客之道?虧得你還一天到晚說這個父親多好多好,我看他對你一點也不好。”

陶悠一邊掉眼淚一邊抽抽答答地回應。

“我爸他現在變了。以前對我可好了,還手把手教我寫大字,自從陶南風上山下鄉當知青之後,他就遷怒於我,不僅把我媽趕出家門,還不認我了,嗚嗚嗚……”

鄭緒興今年二十七,足足大了陶悠八歲,一心要找個漂亮、有文化的妻子。經人介紹認得陶悠,一眼就相中了她,現在正是情濃之時,見女友哭泣心疼得很,忙著安慰她。

“那個陶南風真不是個好東西!你和你媽都是善良老實人,難怪會被她欺負。你別哭,有機會我一定幫你出氣。”

陶悠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嘴上卻嬌嬌柔柔地說著:“你別為我冒險,那個陶南風看著像朵富貴花,其實是朵帶刺的玫瑰,紮手得很。我沒事的,受點委屈沒什麽,有你這麽疼我,我知足呢。”

鄭緒興聽到小女友的話,心裏美滋滋地,專撿她愛聽的話說:“你還說那個陶南風長得好看,我看也就那樣,哪有你這麽有女人味。”

陶悠拉著他的手晃了晃,心裏卻閃過一絲遺憾。夢中那本書裏,自己的丈夫根本就不是眼前這個相貌普通的男人,他應該是個知青,英俊有才、對自己溫柔體貼。

按照書中所言,她未來的丈夫眼下還在秀峰山農場受苦,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現在的陶悠太過艱難,隻能先找個高枝攀一攀。鄭緒興雖說長得不怎麽樣,但家境富裕,對自己言聽計從。

至於未來會怎樣,一切等1977年恢複高考吧。

作者有話說:

明天應該就能讓陶悠改姓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