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省城
在農場領導的幫助下, 李敏麗順利離婚。原本分配給她連脊房少了範七喜、王春桃的物品,頓時變得寬大舒適起來。
三歲的愛蓮沒人帶沒關係,反正就住在學校, 上課、上班都帶在身邊。小學裏孩子們多, 又單純可愛,搶著帶愛蓮玩,愛蓮在這樣的氛圍中笑臉越來越多,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李敏麗無比慶幸痛下決心離開那對隻會吸血的母子,更加用心投入到教學之中, 對教她“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陶南風更是感激在懷,把她當作妹妹一樣疼愛。
陶南風現在很忙, 忙著建茶油坊。
曲屏鎮的茶油廠廠長萬勝利是焦亮的酒友, 對向北這個新場長愛理不理。看他們統一采購油茶籽,便牛氣哄哄壓價,非要九毛錢才肯收。
農場的貨車司機將一車油茶籽送過去, 總不能虧本賣掉, 遇到這樣的事情隻得原路將油茶籽拖了回來。
現在的秀峰山農場領導層平均年齡才二十五歲, 一聽說這事便炸了鍋, 多次交涉無果, 索性拍案而起:我們自己建茶油坊!
秀峰山的油茶漫山遍野, 但因為是野生的, 零星分布, 一座山頭也就一百來棵油茶樹。按照一棵油茶樹出籽2-4公斤油茶籽來算, 分攤到村民頭上, 一戶一季最多也就能賣五、六十公斤油茶籽。
現在的茶油一塊兩毛錢一斤, 按照四斤油茶籽出油一斤來算, 茶油廠一毛錢一斤的收購價是合理的, 畢竟機器壓榨、人工、包裝、儲存這些都要錢。
村民們起早貪黑地采摘,晾曬幾天,手工將果殼撚開取籽,一雙手都是黑的,一年也就掙這一回錢。
一戶十幾塊錢,卻是全家最大的收入。
壓一分錢的價,吸的是窮苦農民的血。
向北最後定了調,秀峰山農場自建茶油廠,這個重任便交到了陶南風身上。
建廠,和蓋住宅不一樣,需要考慮工藝流程,陶南風從來沒有做過這方麵的設計,有些發虛。
向北說:“走,我帶你到省城,省城建築設計院肯定有這些設計案例。”
陶南風一聽便安下心來,對呀,上次省城建築設計院的賈偉、林始修過來要走她的圖紙,還留了聯係方式,正好過去溝通一下。
十一月下旬,陶南風與向北一起來到省城,此時的省城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
陶南風穿一件碎花小襯衫,外麵罩一件墨綠色外套,兩根大辮子垂在胸前,額前細軟的小碎發在眉眼上方飄著,讓向北看著手癢,真想幫她拂開那幾綹調皮的碎劉海。
向北個子高,身姿挺拔,站在修長纖細的陶南風身邊如青鬆一般。
兩人從農場出發,經曲屏鎮坐長途汽車到德縣,再由德縣坐輪渡到省城,一路風塵仆仆。走下擁擠的大船,省城碼頭人來人往,看到這一對出色的年青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姑娘真好看,像幅畫兒一樣。”
“男的長得也威武,隻可惜臉上那道疤,不會是壞人吧?”
聽到旁人的議論,向北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這道扭曲的疤痕。當時傷得重,能保住命就是萬幸,臉上這道被炮彈彈片劃傷的傷口,在手術過程中被野戰醫院的外科醫生順手縫了十幾針,拆線之後便成了這個樣子。
自古男子重才不重貌,向北並不介意。
但現在站在陶南風身邊,向北卻覺得臉上那道疤有些發燙,他拎著兩個人的行李袋微微側過臉,免得讓陶南風看到。
陶南風也聽到了路人的議論,有心想安慰一句你不醜,又怕欲蓋彌彰,索性裝作沒有聽見,沒話找話說:“省城建築設計院在哪裏?你和他們聯係好了嗎?”
向北暗自鬆了一口氣:“我在鎮上郵局打過電話,說好了今天下午去設計院。我們先等一下,苗靖會來接。”
苗靖?
陶南風抬頭看著向北:“他不是在京都嗎?怎麽來省城了?”
向北笑了笑:“他最近被派到省城工業廳,所以有空。”他沒有告訴陶南風的是,苗靖對她極有興趣,寫信給時不停地問關於陶南風的事情。
她是江城知青?多大了?生日是哪一天?父母在哪裏工作?有沒有兄弟姐妹?她那一身的神力是在哪裏學來的?有沒有學過功夫?師承哪門哪派?
一大堆的問題,向北一個字都沒有回。
前方有一個男子疾步而來,高挑的身材,穿一件米色長款風衣,模樣很是出色。他看到向北與陶南風並肩而立,眼睛一亮,揮起手高喊:“向北——”
陶南風移開視線,轉頭看向別處。
苗靖跑過來繞著她身邊轉:“陶南風你也來了?太好了,我們再比劃比劃?”
這人話多,圍在身邊呱噪得很,聽得陶南風腦仁疼,便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手下敗將。”
向北嘴角微微上翹,顯然心情很好。
苗靖不服氣,將袖子往上一擼:“勝負乃兵家常事,怕什麽,再來一戰如何?”
陶南風閃到向北身後,一臉的不屑。
苗靖家世好、長相好,在京都向來都是女孩子追著他跑。沒想到陶南風見到他就躲,越發地來了興趣,笑道:“你跑什麽?又不會吃了你。”
說完,他伸出手想要抓陶南風的胳膊。
斜刺裏伸出一隻大手,半路截住苗靖的手,向北嚴肅地看著他,緩緩搖搖頭,目光裏帶著一絲警告。
苗靖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麽,眼眸一暗,打了個哈哈便收回了手。
“走!我開了車來,先帶你們去招待所,再吃飯。”苗靖很快便調整過來,態度收斂許多。
收起那份逗弄之心的苗靖是個非常合格的地主,最好的招待所、最好的餐館、最地道的湘菜,賓主盡歡。
下午兩點,陶南風與向北一起來到省城建築設計院。
賈偉和林始修將早就準備好的資料交給她,笑眯眯地囑咐著:“工業廠房設計隻要搞清楚設備大小、生產流程就沒什麽問題,你們山區地質條件好,一層磚瓦房、坡屋頂設計就差不多,其實沒那麽複雜,陶科長別擔心。”
陶南風詢問過幾個問題,心便安了下來。
向北安靜地站在窗邊,看著陶南風與幾位建築師交流,內心湧上來一股濃烈的自豪感。她雖隻有十九歲,沒有讀過大學,卻憑著這一份聰慧闖出了一片天,連省城建築設計院的工程師們都對她誇讚有加。
這樣的女孩子,怎麽不讓他心動、心折?
“賈工、林工,紅星鋼鐵廠基建科的人又來了,非說是我們的設計有問題,現在住宅不均勻沉降很嚴重,整個房子都歪了。”
有人匆匆進來,滿臉焦急地匯報。陶南風不敢再打擾,拿起資料禮貌地點頭:“謝謝,那我們先回……”
一句話沒有說完,兩個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男人闖進來,領頭的叫嚷道:“負責的鋼鐵廠宿舍樓設計的人呢?趕緊出來,宿舍樓快要塌了,你們得負責!”
賈偉站起身,客氣地招呼著:“梁科長,你們這是做什麽?有什麽事好好說嘛。上次房屋沉降觀測點發生偏差的時候我們就提醒過,隱蔽工程必須每一步都監督到位,可是你們不聽,非要繼續施工,現在出了問題就找設計院負責,這不合理吧?”
房屋施工有許多流程一旦完成就沒辦法查看,因此被稱為隱蔽工程。比如基礎一旦回填土,就無法檢查基礎墊層、基礎砌築質量是否過關;鋼筋混凝土梁一旦澆注混凝土,裏頭放了幾根鋼筋,箍筋間距是否合格也沒辦法再看到。
賈偉的意思是,我的設計沒有問題,肯定是你的施工出了問題。
梁洲是紅星鋼鐵廠的基建科科長,一臉的蠻橫,叉著腰,指著賈偉毫不客氣地罵道。
“就你們這些臭知識分子一天到晚講什麽力學、計算,蓋房子老子有的是經驗,施工一點問題都沒有,就是你們非要搞什麽大屋頂搞出的鬼。如果樓真的倒了,你們要負全責!”
大屋頂?陶南風好奇地看向賈偉。
賈偉苦笑著解釋:“其實也不算大屋頂,隻是坡屋頂的屋簷出挑長度稍微長了些。我們省城冬冷夏熱,又有梅雨季節,三層住宅樓屋簷長度一米五能夠達到良好的遮陽效果,當初我們反複測算過,一點問題都沒有。”
梁洲斜著眼睛瞟了一眼陶南風:“這是你們設計院新來的?長得挺漂亮啊。”
這樣的目光很令人氣惱,向北走過來擋住梁洲的視線,對陶南風說:“我們回去吧。”
賈偉卻努力挽留陶南風:“陶科長,一起去看看吧?當初你提出的大屋頂負重思路對我們很有觸動,這回的鋼鐵廠宿舍出了問題,正好也要多方會診。你有這方麵的創新思想,施工經驗又豐富,我們鄭重邀請你一起過去查看,找找問題。”
陶南風抬頭看著向北,目光裏帶著一絲征詢。
向北看得出來她想去,對於基建項目,她似乎骨子裏便帶著深厚的興趣。向北微微一笑:“好,一起去看看吧。”
陶南風展顏一笑,轉頭對賈偉說:“行,那我一起去學習學習。”
梁洲聽賈偉喊她“陶科長”,滿是好奇地問:“賈工你不介紹介紹?”
賈偉介紹之後,梁洲哈哈一笑:“原來是農場的基建科科長,看著很年青嘛。你們農場是沒有人了?怎麽選出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當科長!”
向北站在她身旁,目光沉穩:“我是場長,你若有不滿就來找我。”
一股凜冽之氣撲麵而來,梁洲後背有些發涼,他收斂住剛才的囂張,強笑道:“誤會誤會,沒什麽不滿。”
向北順手將陶南風抱著的資料接過來,放進公文包,在她耳邊輕聲道:“露一手,整治整治這個梁科長。”
陶南風的嘴巴窩成一個O形,自己當年砸爛羅宣辦公桌,就是知青們攛掇著說要露一手。沒想到今天到了省城,向北也加入了這個攛掇自己的行列。
她眼中帶著絲疑惑,向北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說:放手去做,我來幫你兜底。
陶南風的嘴角漸漸上揚,剛才被梁洲嘲笑的鬱悶頓消。
建築行業論資排輩嚴重,年輕人通常會因為經驗不足而被嘲。想到自己的挖洞技能,那一眼看穿結構薄弱與危險區域的本事,陶南風心中升騰起一股銳氣。
——好,等我到了施工現場,是誰的問題我一眼便知,到時候看你怎麽推卸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