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逆鱗

正值寒假期間, 江城建築大學有些領導都回老家過年,最後來了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婦女主任三位出麵調解。

領導們覺得非常棘手。

如果隻是簡單的感情破裂,領導們肯定會板著臉批評陶守信, 用婚姻的責任感來壓製他。可是現在卻扯到舊事, 群眾極為憤慨,這就有些難搞了。

繼母不慈、陶悠不善,精神虐待陶南風,這個事情過去太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陶南風現在身體、精神狀況良好,暫且可以先放在一邊。

可是陶悠故意摔斷手逃避上山下鄉, 這件事卻必須高度重視!說嚴重一點, 這是思想反動,對抗主席號召,這樣的人如果還留在高校隊伍, 豈不是姑息養奸?

於是, 不管馮春娥與陶悠如何哭鬧懇求, 領導們沒處理陶守信的離婚訴求, 先把陶悠拎出來批判了一番。

“不管你是有意摔斷手、還是無意摔斷手, 最終欺騙陶南風頂替上山下鄉是事實, 你先寫一份深刻的檢討, 我們黨委會討論之後再來決定對你的處分。”

陶悠渾身如篩糠一般顫抖起來, 怎麽會這樣呢?

陶南風與陶守信向來好說話、肯吃虧, 從不在外人麵前說家裏的事情。就是因為篤定這一點, 她才敢如此陰陽怪氣地欺負人。

沒想到一年半不見, 陶南風完全變了個樣子。陶守信也拉下臉, 半點親情都不顧及, 他……他這是不打算原諒自己了嗎?

這事如果細究下來,恐怕連圖書館的工作都保不住!

馮春娥現在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如果陶守信一定要和她離婚怎麽辦呢?

她是作為教授家屬才分到學校印刷廠工作,清閑、收入穩定,如果離婚她該何去何從?學校會不會把她的工作收回去?難道回鄉下嗎?勢利刻薄的哥嫂哪裏能容得下她!

直到此刻,馮春娥與陶悠才真正後悔,跪倒在陶南風、陶守信麵前,磕頭求饒,從心底流下悔恨的淚水。

善良的人也有底線,馮春娥與陶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觸及這條底線。終於陶南風與陶守信不再容忍,那憤怒似火焰,將一切小伎倆燒得一幹二淨。

一直折騰到晚上十點多,陶家才安靜下來。

陶守信遞給陶南風一杯熱牛奶,眼中滿是疼愛與愧疚:“對不起,是我治家不嚴,讓你受委屈了。”

陶南風搖了搖頭,接過牛奶一飲而盡:“我沒事。”

陶守信道:“現在我提出了離婚,但真要辦下來手續很繁瑣。我們單位開證明,馮春娥單位開證明,馮春娥的親戚那邊恐怕還會來糾纏,再加上馬上就要過年,民政部門休假,真正擺脫她們估計還需要一段時間。

你難得回來過年,卻讓你遇到這麽糟心的事,我這心裏……唉!”

陶南風安慰父親:“沒事的,爸。我在農場的時候就想過,這次回來一定要揭穿她們母女倆的真麵目,讓她們不再禍害您,我不怕麻煩,也不怕丟臉。”

陶守信坐在她身邊,輕聲道:“我提出離婚有理有據,馮春娥與陶悠罪有應得,可是真正要離婚,過程卻有可能很艱難,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陶南風第一次聽父親如此理性地分析,便問:“為什麽?”

陶守信苦笑搖頭。

“一個女人、尤其是有過一段婚姻的女人,在這個世上立足極其困難。馮春娥如果和我離婚,印刷廠的工作還能不能保住?鄉下幾個窮親戚還會不會尊重她?她和陶悠被人指指點點怎麽生活?

離婚,她會失去很多很多,所以她不肯。若將她逼到絕路,恐怕她什麽都做得出來。真到那個時候,我難辭其咎啊。”

陶南風聽明白了:“哦,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是這個理兒?除非給她足夠的保障,或者您沒有了價值,馮春娥才會離婚吧?”

陶守信點點頭:“是的,等你回農場了,我也沒有後顧之憂,到時候再來和馮春娥談判吧。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放棄一些利益,隻求擺脫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

在辦理離婚手續之前,我一分鍾也不願意與這樣的人共處一室。好在領導都支持我們暫時分居,另外安排了一個空宿舍,明天就讓她們先搬出去。”

陶南風的眼睛裏閃著亮光:“好,遠離小人保平安。”

父女倆相視一笑,陶守信摸摸女兒的頭頂,心疼地說:“先睡吧,你今天累了一天。”

另一邊,馮春娥母女正躺在臥室小**,看著天花板發呆。

陶南風一改往日清高,言語犀利尖銳,句句在理。陶守信也不再為了一團和氣而選擇隱忍,態度冷硬堅定。

她們往日最擅長的招數——裝可憐碰到了鐵板一塊。

鄰居們聽完陶南風的指控,議論聲陣陣,句句都在指責她們。

“陶南風說得對呀,如果陶悠真的內疚、馮春娥真是慈母,為什麽陶南風在農場那麽久連一封信、一尺布都沒寄過?”

“聽說還把陶南風寫回家的信都藏起來,不敢給陶教授看,肯定是心中有鬼,這是什麽東西?”

“以前我以為馮春娥是個賢惠人,沒想到背地裏是這麽個蛇蠍女人!完全是惡毒後媽!”

“馮春娥總是找我訴苦說後媽不好當,怎麽侍候都不能讓這個小公主滿意,我當時還附和了幾句,現在想想真是後悔。南風小時候多可愛,見人就笑,叔叔阿姨喊得甜得不得了。後來不愛笑、不愛說話,肯定是小孩子被欺負了沒地方訴苦才變得內向的嘛……”

“陶悠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陶教授對她多好,不僅帶她改了姓,還給她找工作,手把手教她練字,她竟然不知道感恩,故意算計陶南風。”

“陶悠還想找我當她的入黨介紹人呢,真是晦氣!”

“入黨?想都不要想!陶悠能進圖書館工作那都是陶教授的麵子,現在看清楚了她的真麵目,我恨不得把她趕出學校。”

“故意摔斷手逃避上山下鄉?回頭我們就組織黨委會,好好討論一下這件事。這麽惡劣的行為如果不在檔案上記下一筆,真當組織是形同虛設!”

這一晚,在這棟教授樓裏,馮春娥與陶悠被淹沒在群眾的討伐之中。

悔不當初!

怎麽就豬油蒙了心非要算計陶南風呢?陶悠上山下鄉去荊縣當知青不辛苦,每年都能探親回來。到時候陶守信與陶南風都領陶悠的情,一家人和和氣氣多好!

馮春娥也是苦日子出身,做飯洗衣對她來說並不艱難,就對陶南風好一點點,少說幾句戳心窩子的話,哄著騙著把她嫁出去不就安生了?幹嘛要看她不順眼,總嫌她在家裏礙事呢?

現在裏外不是人,陶守信憎恨、群眾反感、美滿的生活眼看著要劃上句號,馮春娥和陶悠心慌意亂。

現在馮春娥不敢再有多餘的想法,隻要不辦離婚手續,什麽都可以答應。第二天她乖乖地拖著行李,和陶悠一起搬到單身宿舍。

陶悠誠懇認錯,寫了萬字檢討,可等來的還是圖書館黨委書記的嚴厲批評。入黨是徹底沒戲了,工作能不能保住還得等寒假結束之後黨委會的決議。

馮春娥和陶悠現在走出去後背總有人指指點點,居住條件、工資收入急劇下降,這樣的結果,馮春娥與陶悠萬萬沒有想到。

陶南風跟著父親單獨生活,雖然沒有人做飯、收拾屋子,但勝在安靜自在。

簡單舒適的臥室、種滿花草的小院子、灑滿冬日陽光的大書房,父女倆在書房一起看書、討論專業問題,往食堂吃飯、到附近閑逛,陶南風覺得這才是自己想要的“家”,日子過得逍遙愉快。

1975年的除夕,在一片鞭炮聲中熱熱鬧鬧地到達。

陶南風與陶守信都不擅廚藝,平時吃食堂。除夕夜學校食堂歇了業,幸好有老友送來幾個熱菜,再加上提前買好的鹵菜、一碟花生米,也算有了年夜飯的模樣。

陶守信從書櫃裏拿出一瓶紅酒、三個高腳玻璃杯,將一直珍藏的一家三口合影擺在飯桌上,對著照片裏笑靨如花的徐喜琴,陶守信輕聲道:“喜琴,我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過年了。”

徐喜琴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地主家庭出身,在這個年代成分不好。陶守信被領導勒令與徐喜琴劃清界限,不得不將這份思念藏起來。

陶南風心中溫暖,將一杯紅酒放在照片之前。六個菜、三杯酒、一張照片,陶南風與父親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

陶南風夜裏做了一個夢。

夢中還是那個白茫茫的世界,金光閃閃的大書就在眼前,耳邊有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邪祟散,日月明。此心如皎月,絕處可逢生。”

紙張無風自動,翻過一頁便消失一頁,直到最後的封麵。眼看著《七零之我是主角》那幾個大字陡然消失,整本世界突然顯露出原本的模樣。

青山綠水、房屋道路……平凡世界。

陽光灑下,溫暖漸生。

陶南風從夢中醒來,拿起胸前掛著的玉扣,眼中有淚花閃動。夢中那個聲音,是母親。

那本書已經消失,這說明自己和父親的命運已經得到改變。過往如雲煙,未來的一切,將由自己雙手創造。

高高興興過完年,陶南風即將返回農場。雖然舍不得父親一個人在江城,但不得不麵對分離。

正月初十,寒風凜冽。

一大早開門,迎麵就是一陣冷風,陶南風縮了縮脖子。

陶守信幫她套上厚實的紅圍巾,細細囑咐著:“到了那邊要好好愛護自己,每周記得給我寫信。我幫你們做的農場規劃如果有什麽問題一定要及時反饋。另外,有兩件事一定要記住。

第一件,環境保護。秀峰山風景秀美,水質清甜、植被豐富,這是大自然給你們的禮物,要好好保護。磷礦開采雖然能夠給農場帶來效益,但資源開采要有節製,每年開挖多少、投入多少人力物力都要提前做好謀劃,千萬不要以破壞當地環境為代價。

第二件,教育先行。再窮不能窮教育,農場有了錢第一件事就是搞好教育。農場不僅要有小學、初中、高中,未來還應進行職業培訓,人才是發展的核心要素呢。”

這一番話理念超前、發人深省,陶南風聽得連連點頭。

陶悠最近心煩意亂,一大早到教授樓這邊轉悠。聽到陶守信在說話,陶悠慢吞吞吐走過來,往牆根啐了一口唾沫,嘴裏冷笑著:“呸呸呸!送瘟神。一回來就攛掇著爸媽離婚,真是個好女兒!”

陶悠現在入黨受挫、工作挨批、名聲一落千丈,破罐子破摔,也懶得再裝乖巧,骨子裏那點尖酸刻薄便再也遮掩不住。

陶南風眼眸一冷。

陶守信看著這個喊了自己八年“爸爸”的陶悠,眼中滿是失望,長歎一聲。

陶守信的眼神刺激了陶悠:“爸,我那麽努力地討好你,一心想成為你為之驕傲的女兒,為什麽陶南風一回來你就不要我了?難道血緣親情就這麽重要嗎?”

陶悠的聲音尖利而高昂,在這個冬天的早上顯得十分刺耳。

陶守信的心情此刻十分複雜。

恨陶悠嗎?的確是憎恨的。畢竟自己掏心掏肺地對待她,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一般教養,沒想到卻養虎為患,差點害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是聽到陶悠說拚命討好自己、一心想成為自己為之驕傲的女兒,陶守信又有些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有原則的寵愛,給了陶悠錯誤的信息。

想到這裏,陶守信長歎一聲:“陶悠,自古親疏有別,你不要妄想取代南風在我心中的地位。南風是我嬌寵著養大的女兒,愛她、為她著想,這是人之常情。

你雖叫我一聲爸爸,可與我並無血脈牽絆,我對你有扶養義務,但你卻不能得寸進尺。要我丟開南風、事事為你安排打算?這有悖人倫。陶悠……做人不能太貪心,貪心必有禍啊!”

陶守信是一番好意規勸,可落在陶悠耳朵裏卻成了濃濃的嘲諷。

陶悠感覺自己的世界就像一張紙,被陶守信這一番話撕成碎片,隨著北風吹到那些陰暗的角落。

在她幻想的世界裏,她是陶家的主角。她熱情、聰明、勤奮、乖巧,像個溫暖的太陽照耀著大地。而陶南風嬌氣、內向、沉悶,除了有一張漂亮臉蛋,處處不如她,根本就不配當陶守信的女兒。

她努力討好、刻意逢迎,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漸漸超越陶南風的地位,獲得了陶守信的認可。

把陶南風成功趕走之後,這一年半是她最快活的時光——圖書館工作清閑,父母都在身邊,母親忙家務、父親忙事業,一家三口和諧又溫馨。

可是這樣的快樂,卻在陶南風回來之後戛然而止,陶悠怎麽也不肯服氣。

陶悠衝到陶南風麵前,想要拉扯她脖子上的紅圍巾。

“不是這樣的!你根本就不配當爸的女兒,爸爸在大學工作辛苦,是媽媽為他做飯、我給他端茶;爸爸生病,是媽媽侍候照顧,我給他買藥。你為爸爸做了什麽?你隻顧著自己高興,根本不管爸爸死活!”

聽到這裏,陶南風再也控製不住脾氣,右手一翻,一把扣住陶悠脈門,力道湧出。

顛倒黑白,簡直無恥!

是自己不想照顧、陪伴父親嗎?明明是她們母女倆處心積慮將自己往絕路上逼!

“啊——”陶悠一聲慘叫,隻覺得手腕似有火燒,痛不可抑。

陶南風幹脆利落一抬手,將她一腳踹倒在地,目光冷硬似鐵:“施小恩,得大惠,你的算盤打得真精!從我們家得到的好處這麽多,還覺得不夠,非要鳩占鵲巢把我趕走害死才安心是不是?”

陶悠沒想到陶南風會動手。不是說,讀書人動口不動手嗎?

昔日被親生父親家暴的場景湧上心頭,陶悠尖叫一聲拚命掙紮,抱著頭縮成一個團,戰戰兢兢蹲在地上哀求:“別打我,別打我,我怕……”

陶南風淡淡道:“果然,對你這種欺軟怕硬的人,講一百句道理,不如一頓拳頭。”

說罷,轉身離去。

陳誌路與陶南風回來了!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整個秀峰山農場。

一個月時間不見,大家在山上貓冬快要貓出毛病來了。如果不是下雪暫停了班車大家沒有及時收到消息,江城知青們恨不得跑到山下載歌載舞地歡迎他倆。

踏著半尺深的積雪,陶南風與陳誌路一步步從山下走上來,帶回家鄉的問候、磷礦開采的消息,這可是正月裏最好的新聞!

蕭愛雲一把將陶南風抱住,又是跳又是笑:“你終於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葉勤和李惠蘭站在一旁笑彎了腰:“我們可以證明,蕭愛雲每天至少念叨你三回。”

陶南風微笑著從大旅行袋裏拿東西。

“蕭愛雲,這是你媽托我帶回來的一袋子酸豆角、一雙手套,還有你妹妹新織的圍巾。”

“李惠蘭,這是你爸托我帶給你的一大盒子常備藥,讓你當一個好護士。”

“葉勤,你家裏帶了一袋牛肉幹、一件新毛衣。”

三個女孩抱著家人帶回來的禮物不肯撒手,笑著笑著就有些控製不住情緒,眼圈一個一個地紅了起來。

“我小妹長高了沒?成績好不好?我媽腰還疼不疼?”

“我爸媽身體怎麽樣?弟弟妹妹聽話嗎?”

“這毛衣真好看,是在大商場買的吧?我好想逛街啊……”

女孩子比較感性,男生就理智多了,都圍在陳誌路身邊聽他吹牛。

“我已經跑清楚這條線,隻等開春通車,拿著采礦許可證到省城工業廳、計劃部門走一趟,等地礦部的專家來勘察確定開采規模之後,最晚五月我們就能開始采礦了!我跟你們說……這裏麵的門道可多了,如果不是我人麵熟,還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拿到指標。”

一群人嘖嘖稱奇,都誇陳誌路能幹。

喬亞東站在一旁,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事情有些脫離自己的控製。

他年前鼓起勇氣給母親寫了一封信,告訴她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姑娘。並在信裏好好描畫了一下陶南風,什麽吃苦耐勞、當上基建科科長、父親是大學教授、人長得很漂亮,兩人同為江城知青,可以一起打拚努力進步。

母親很快就回了信,肯定了兒子的眼光,但卻提醒了一句:推薦上大學指標有限,秀峰山農場每年隻有一、兩個,如果談了戀愛可能會麵臨競爭關係,你需要考量清楚。

喬亞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一下子又消退了。

他想上大學,做夢都想。

秀峰山雖然好,但這裏沒有電、沒有水、沒有大城市的繁華熱鬧,他不可能在這裏長久停留。他當然想和陶南風並肩戰鬥,一起進大學讀書,但萬一處於競爭關係,他該如何選擇呢?

依陶南風的群眾基礎,隻要有機會,去讀大學肯定是她,到時候自己生出嫉妒之心怎麽辦?這份感情能夠經受得起這樣的考驗嗎?

越想腦殼越疼,喬亞東走出宿舍,把陶南風叫了出來。

秀峰山的風真冷啊,簷廊下根本擋不住那直往骨頭縫裏鑽的寒意。喬亞東把陶南風叫到堂屋,熱情地倒上一杯熱茶:“這一趟,你辛苦了。”

陶南風不知道他有什麽話要說,安靜地等待著。

在夢裏,喬亞東是陶悠的愛人,書中有一句話:“透過眼前的陶悠,喬亞東仿佛看到曾經一起在農場勞動、漂亮嬌氣的陶南風。年少的悸動還來不及說出口,她便香消玉殞,隻能將這份思念盡數放在陶悠身上,當作是對自己年少時光的紀念。”

當時看到這一句話的時候,陶南風覺得有些惡心。

她沒談過戀愛,但並非不懂愛情。

喬亞東因為“移情”作用,與陶悠琴瑟和諧,這真是令她倒足胃口。原本因為他待人誠懇和氣,又是知青點班長,陶南風對他客氣有禮,可是看完那本書……她想罵人。

陶南風是個講道理的人。

書是書、生活是生活,喬亞東現在什麽都沒有做,這些罪名都安不到他頭上。可是,她卻壓製不住內心厭惡的情緒。

因為這個原因,這段時間陶南風都避免與喬亞東單獨相處,就怕讓他生出不應該的念想。

眼前喬亞東猶豫半天,臉龐微紅:“我,我們現在都當上了科長,可以一起並肩努力向前。不過我想讀大學,所以現在不敢分心,請你體諒。”

什麽?!

陶南風目光一凜:“什麽意思?”

喬亞東原以為這種事情不宜太過直白,隱隱晦晦地說了,大家心知肚明不好嗎?

他很喜歡陶南風,也非常欣賞她的堅韌與強大,但他不願意現在談戀愛,隻想先和她訂下一份盟約,將來再挑明了談戀愛、結婚。

陶南風的眼神太過冰冷,這讓喬亞東有了挫敗感,他垂頭喪氣地說道:“如果你沒有這個意思,那就當我什麽也沒說吧。”

說完,他垮著肩準備出去。

“等一下!”陶南風叫住了他。

喬亞東眼睛一亮,驀地轉頭,驚喜地看著她:“你,你願意……”願意和我心照不宣做一對心中有愛的戀人?願意和我一起並肩前進走出農場?

一句話沒說完,陶南風開口說話。

“你說過,革命事業高於一切!我們隻是高中畢業生,現在談戀愛為時過早。我們年青人肩負著發展農場、帶領村民過上好日子的重任,現在動心思那就是思想墮落!是也不是?”

她的聲音清冷中,似冬天雪化之時,自屋簷滴落的雪水與簷下青石相激,清脆中帶著濃濃寒意。

喬亞東聽到她這話,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這話,是去年自己批評蕭愛雲時所說,當時把她說哭,還為此與陳誌路打了一架。

臉上一陣熱氣蒸騰而上,喬亞東脹紅著臉,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她……她平時不說話之時,喬亞東總盼著她多說幾個字。可現在字字似針,尖銳鋒利,將他的自尊心刺得鮮血淋漓,他卻盼著她閉嘴。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喬班長,請你好自為之,不要再對我說這些曖昧的話。”

說完最後一個字,陶南風推開堂屋大門,一股寒風卷著雪籽撲麵而來。聞著雪的氣息,陶南風嘴角微微上揚,清靜,自在,多好。

作者有話說:

七十年代離婚需要單位開證明,而且會反複調解,隻要有一方不願意,拉扯的過程會很長,這是時代的特色。不過,陶教授已經與馮春娥母女劃清界限,未來陶南風也將與父親一起專注事業,日子越過越美。那些蠅營狗苟之輩終歸是上不得台麵,必將遭到唾棄與厭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