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穿書

修路隊日夜奮戰, 一絲也不敢懈怠。

道路從山上開始一點點向山下推進,眼看著隻剩下最後五裏路,修路隊隊員們一個個主動加班, 延長工作時間, 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起來。

越是看得到希望,心情愈加迫切。

陶南風將茅草房修建工作交給胡煥新,反正製土磚、壓茅草的技術他都嫻熟,自己則和蕭愛雲一起繼續加入到修路隊工作中去。

雖說當了基建科科長,但陶南風更愛在施工現場工作。

摸得到、碰得著, 每一鋤頭都能鋤出一方土;每一鐵錘都能鑿出一塊石,看著道路在眼前一點點成型, 這種感覺——真的很棒!

直到這一刻, 陶南風才真正理解父親為什麽總不在家裏,因為他也對這種感覺著迷吧?

小時候父親忙於工作,幼小的自己與繼母、陶悠朝夕相處, 那個時候自己覺得被排擠, 對父親生出一絲怨氣。可是現在, 相隔千裏、書信相聯, 心中的那一點點怨氣消散於無形。

夜裏, 煤油燈下, 陶南風會給父親寫信。

“您送來的《山地建築施工手冊》非常實用, 我照著設計圖改良了一下, 現在茅草屋頂不會再被風刮走, 也不會漏雨, 很有些野趣, 附圖於後。”

父親回信:“小圖已轉給此書作者秦為清, 你秦叔叔聽聞此書對你有用, 心中頗為欣慰。待此書修訂之時會將小圖補充進去。”

陶南風:“道路設計不如建築設計複雜,但考慮的問題一樣不少。山路多曲線,如何適應地形、避讓障礙,路線圓滑、順暢、美觀,每一樣都得動腦筋。”

陶教授:“寄來《道路設計規範》兩本,望認真學習。基建科科長責任重大,需用心、盡力、盡責。”

陶南風:“今年太忙,不知道家中一切可好?如果能夠在下雪之前通路、通車,或許能抽出時間回家過年。”

陶教授:“家中一切正常,我依然經常出差。一年半沒有見到吾兒南風,甚是想念,盼農場道路早日通車,我在家等你歸來。”

看到父親那一句“吾兒南風……甚是想念,等你歸來”,陶南風的思親之情湧上心頭,對著信紙怔怔發呆。

印象中父親總是冷著臉,嘴角微微向下,顯得十分嚴肅。隻有當繼母端上熱氣騰騰的飯菜、陶悠拉著他衣袖撒嬌時,才會無奈地笑一笑。

每當這個時候,陶南風就會躲得遠遠的。

仿佛父親、繼母、陶悠他們才是一家人,自己隻是個借住的客人。

與陶悠換了工作安排,陶南風來到艱苦農場、陶悠去了清閑的圖書館,而這一切都是趁著父親外出時繼母擅自做出的決定。

父親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對陶南風不再吝惜言語,將那份深藏於心底的愛與想念通過文字表達出來。

——父親是愛自己的。

感受到這一點,陶南風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雖然母親已不在人間,但自己與父親的血緣牽絆卻依然深刻。

想到這裏,陶南風走到宿舍堆放行李的地方,打開暗紅色藤箱,就著昏暗的煤油燈光翻找著什麽。

“找什麽呀?我幫你掌燈。”蕭愛雲舉著煤油著燈走過來,豆大的燈光映照之下,藤箱深處有一點翠色閃過。

陶南風趕緊將玉扣收入手掌之中,應了一聲,合上藤箱。

觸手溫潤,這是母親留給自己的一點念想。雖說戴著它會做惡夢,但每一個夢都在為陶南風提供助力。

第一個夢,提醒她茅草房會垮塌;

第二個夢,讓她力大無窮;

第三個夢,送給她挖洞技能。

隻是在第三個夢之後,因為在末世停留時間長讓她有了心理陰影,這才將玉扣解下藏在藤箱之中。

現在……

陶南風再沒有半分猶豫,悄悄將玉扣紅繩展開,再一次掛在頸脖之上。心中有愛,何懼末世?

這一晚,夢境如期而至。

陶南風發現自己來到一個陌生世界,左右觀察之後長籲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末世。

四下裏一片白茫茫,隻看到一本金光燦燦的書浮在空中。

走近一看,封麵上有十個黑乎乎的大字《穿書七零之我才是主角》。

穿書、七零、我是女主?這莫名其妙的文名讓陶南風一頭霧水。慢慢走近,無風自動,書頁開始緩緩翻動。

“陶悠第一次見到陶南風,她穿著一條淡綠色泡泡袖連衣裙,裙角繡著一隻小黃雞的,漂亮得就像百貨商店玻璃櫥窗裏的洋娃娃。

那個時候陶悠想,這一切……都可以是我的。

大學教授陶守信,儒雅、有禮、溫和、尊重人,見到陶悠時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在她掌心放上一顆糖,微笑著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那個時候陶悠就在想,這才是我想要的爸爸!

不是那個一下班就喝酒吹牛的爸爸,不是那個一喝酒就發瘋的爸爸,不是那個穿著滿身機油味工裝服的爸爸,也不是那個隻知道扯著自己辮子罵賠錢貨的爸爸。

終於,牽著母親的手走進江城建築大學教授樓,陶悠心裏想: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會比那個嬌氣的陶南風更愛爸爸、更懂事、更招人喜歡,我……才是陶家的主角!”

陶悠、陶南風、陶守信!

這竟然是一本書?我與家人的名字竟然出現在一本書裏?

一陣金光閃耀,陶南風眼前一花,整個人陡然被拋出這個白茫茫的世界。

窗外晨曦微露,天亮了。

一整天,陶南風都有些心事重重,在修路隊幹活顯得魂不守舍。蕭愛雲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陶南風抬眸看向蕭愛雲:“我們有沒有可能生活在一本書裏?”

蕭愛雲愣了一下,忽然大聲笑了起來:“太虛幻境?你是讀紅樓夢讀糊塗了吧?似夢非夢,似真似幻。”

蕭愛雲的笑聲清脆,引來修路隊隊員的注目:“笑什麽呢,蕭知青,說來也讓我們開心開心。”

蕭愛雲白了他們一眼,“嘁!”了一聲。

修路隊的人都哈哈笑了起來,挑的挑土、挖的挖泥,熱火朝天中,有人領頭唱起了勞動號子。

“太陽出來麽,墩啊墩

小半邊呀,火呀火火

挑起那黃土,墩啊墩

上山坡呀,火呀火火”

(改編自:湖北大冶方言民歌《打硪歌》)

樸實的語言、簡單的音律、嘹亮的歌聲,給了陶南風一份真實感。

不管是不是生活在一本書裏,至少眼前這個塵土漫天的熱鬧工地、認真勞動的人們都是真實存在的。

或許,這隻是夢境的另一種提醒,告訴她要小心陶悠,她充滿野心,覬覦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明明她本姓王,卻還妄想成為陶家的主角呢。

我和父親,都不是傻瓜,我們……隻是善良。

想到這裏,陶南風微微一笑,擼起袖子,挑起一擔黃泥,腰部微微發力,穩穩邁開步伐,加入到挑土的隊伍之中。

泥塵飛揚,簡單而重複的體力勞動讓她的思想漸漸變得輕鬆,熟悉的暖流讓全身上下充滿力量感。因為五音不全,陶南風不敢扯開嗓子唱歌,隻能悄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昂首走在這條漸漸平整的道路上。

接下來的日子,白天勞動,晚上做夢,書中故事一點點清晰起來。

1975年1月,寒氣逼人。

當通往曲屏鎮的道路最後一米鋪成,與鎮上馬路相連時,所有修路隊隊員都扔開工具、帽子、外套……瘋了一樣歡呼起來。

“修通了!”

“我們的馬路修好了!”

“秀峰山的路修通了——”

第一輛汽車披紅掛彩開進秀峰山農場,停在場部空地,那長長的喇叭聲引來所有農場職工的圍觀。

“我們秀峰山終於能通汽車了!”

“以後郵遞員直接開車上來,天天都能收信、寄信。”

“我們的玉米可以用車拖下山,多方便!”

“再也不怕大雪封山了——”

是啊,再也不怕大雪封山,過年可以回家了。

陶南風站在人群之中,聽到向北大聲宣布:“三天之後,秀峰山與曲屏鎮正式通車!”

雷鳴般的掌聲、歡呼聲響起。

陶南風雙手背在身後,腦中閃過自己夢中所見。

陶悠是書中女主,而陶南風卻是一名炮灰女配。

在報名上山下鄉之後,陶悠察覺母親意圖,當馮清娥故意推她之時順勢摔倒,摔斷鎖骨。母女倆合演了一出戲,哄著涉世不深的陶南風同意下鄉當知青,而陶悠順理成章留校當了一名圖書館管理員。

命運就從這裏開始發生變化。

書中陶南風沒有帶走母親留下的玉扣,而是將它放在父親書房抽屜裏。

因為身體柔弱,書中陶南風在農場吃了不少苦頭,茅草房垮塌那一天被雨淋濕、受到驚嚇,自此纏綿病榻,沒有撐過第一個冬天,她死之時還沒有滿十八歲。

因為陶南風的早亡,陶守信沉默而自責,瞬間老了十歲。陶悠跪在他麵前流淚、道歉,但陶守信依然冷漠,搬出宿舍獨自居住,五年後溘然而逝。

陶悠很有韌性,當陶守信生病之時用心陪伴、照顧,得到所有人的誇讚與認可。而陶守信的人脈資源、一屋子字畫古籍全由陶悠接手。

1977年高考恢複,陶悠順利考上大學,在校園邂逅喬亞東。喬亞東自責在知青點對陶南風疏於照顧,將一腔情意轉移到陶悠身上,兩人相愛相知,一起讀書、創業,成為九十年代著名的房地產商,自此走上人生巔峰。

她創業的第一桶金,便來自陶守信書房裏的那一枚傾城玉扣。

……

由憤怒到平靜,陶南風在夢境中漸漸成長。

——是時候返家,看清楚那對母女的嘴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