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討論

雪一下, 後勤科便忙碌起來。

李惠蘭與葉勤興奮地對夥伴們說:“要殺豬了!鄭科長已經讓我們養豬場準備,選了兩頭大肥豬明天宰,一頭豬一百多斤呢。”

魏民一聽就口水長流, 莫看他現在大小是個領導, 其實內心就是個幼稚的小孩子:“一百多斤!兩頭肥豬?那我們每個人可以分到差不多半斤肉。不需要肉票的肥豬肉哇~~”

陳誌路跳了起來:“紅燒肉!燉一大鍋紅燒肉,我要吃個夠。”

胡煥新揉了揉鼻子:“搞點豬板油回來,我們煉豬油,油渣加點鹽那個香啊……嘶哈!”

最後一聲嘶哈,是他吸口水的聲音, 惹得一群人都笑了起來。

過年的時候孩子們都愛看父母煉豬油,豬板油切成塊, 放進鐵鍋小火慢慢煎, 豬油晶晶亮,油渣脆又香,濃濃的油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那是“年”的味道, 哪個不喜歡?

兩頭中型花豬出欄, 一頭一百五十斤、一頭一百三十斤, 去皮、放血、取出內髒之後, 肉重約兩百一十斤。全農場在崗在編職工共五百二十三人, 平均一算——

每人能分到四兩豬肉。江城知青一共二十人, 能分到八斤豬肉。那可是八斤豬肉哇~可以吃好久!

大家歡快籌劃, 興致勃勃等待著第二天的殺豬宴。

一大早起來, 窗外一片雪白, 亮得眩目。

推開門, 清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夾雜著鵝毛般的雪花, 令陶南風打了個寒顫。仰麵看向天空,腦中閃過夢裏的末世場景。

——天氣熱得詭異,空氣裏滿是腐臭的氣息,太陽整日高掛,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沒有冬天、秋天,隻有夏天。

這麽一對比,雖然秀峰山比江城冷,才十二月中旬就下這麽大的雪,但好歹四季分明、空氣清新,比夢中末世強一百倍。

心情飛揚,陶南風童心頓起,穿上父親寄來的藏青色長棉襖衝向地坪中央,展開雙臂轉起圈來。雪花一片一片落在頭頂、肩膀、胳膊上,晶瑩剔透,瞬間即化,衣服上隻留下淺淺的水漬。

“下雪了——”嘴角泛起淺笑,陶南風輕聲呢喃著。

腳下是一寸厚的積雪,踩下去發出“嘎吱”聲響。側耳細聽,雪落在樹梢、屋頂、地麵,發出輕微的簌簌之音。

遠處青山變成白色,眼前屋頂變成白色,平時人來人往的黃泥路也都成了白茫茫一片。雪的世界,純潔而美麗。

陶南風在屋外轉著圈圈,體內熱流湧動,讓她的體態慢慢變得輕盈而矯健。

隔壁房間,喬亞東正隔著玻璃專注地看著她。在他眼裏,身穿長棉襖的陶南風似雪中精靈翩翩起舞,為寒冷的冬天添上一筆濃重的亮麗色彩。

喬亞東看得專心,渾不知換上衣服準備的魏民湊近過來:“看什麽呢?目不轉睛的……”

這一看不要緊,魏民也瞪大了眼睛:“唉喲,陶南風竟然還會跳舞?平時看她不活躍,沒想到一下雪就變了個樣兒。”

說完,拉開窗戶扯開嗓子喊:“陶南風,跳得好!”

陶南風身形一僵,抬眸看向男生宿舍方向,伸展的胳膊迅速收回,踩了幾腳雪便奔回屋。

白茫茫一片,隻餘雪地留下的串串腳印。

喬亞東埋怨魏民:“女生臉皮薄,你瞎喊什麽?”

魏民嘿嘿一笑,渾不在意:“她跳得好看,我喝個彩有什麽。倒是你……”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悄沒聲息地守在窗戶看了半天,到底是什麽心思?”

這一說,同寢室的陳誌路、胡煥新一起開始聲討喬亞東。

“我懷疑你對陶南風另有居心,上次下山在郵局的時候就感覺你不對勁。”

“快說!你是不是看上陶妹妹了?”

“我可是她哥,你要是喜歡她,得先討好我知道不?”

“咱們都是江城知青,你可不能欺負陶南風。喜歡她得一輩子對她好,知道不?”

一輩子?這個詞太過沉重,才十八歲的喬亞東不知道自己是否擔負得起。

見喬亞東半天沒有回話,陳誌路有些不高興,臉一垮,沒好氣地說:“你這是什麽意思?偷偷摸摸地看人家姑娘,似有情若無意,卻連是不是喜歡她都不敢承認。陶妹妹會蓋房子會修路,是個能幹的好姑娘,你要是不喜歡那就給我站遠點。”

喬亞東清俊的眉眼間滿是迷茫,眼前閃過陶南風冷冷清清的眼眸:“我,我喜歡她。”

陳誌路白了他一眼:“喜歡又不是醜事,你那麽緊張做什麽?”

喬亞東不敢說出心中所想。他是獨生子,父母對他管教十分嚴格。母親在教育局上班,對他期待值非常高,來秀峰山農場之前一晚和他非常嚴肅地談話。

“你是獨生子,按理可以不用上山下鄉,但我卻替你報了名,你知道是為什麽嗎?我也知道農村條件差,我也明白做農活苦。兒行千裏母擔憂呢,可是我卻壓著這份不舍給你報名,知道是為什麽嗎?

你是個成績優秀的孩子,可是現在高考取消,要上大學隻能走工農兵推薦的路子。你在城市沒辦法走這條路,所以必須上山下鄉。我希望你到了農場之後認真勞動、好好表現,與領導搞好關係、在群眾中建立威信,爭取拿到大學推薦名額。隻有這樣,你才能有更好的前途。

在農場期間,你要謹慎言語、小心行動,千萬不要讓人抓住小辮子。現在政治氣候緊張,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被身邊的朋友出賣。隻有父母永遠不會背叛你,朋友、兄弟、戀人都不可靠。

還有……切記切記,不要談戀愛,再漂亮、再能幹、再聰明的姑娘都不能談!

一則談戀愛勢必分神,會讓人詬病不專心工作、不好好勞動。二來戀愛會讓人智商降低、警惕心全無。夫妻都能反目、兄弟也會成仇,何況是不知根不知底的女人?和農村女孩談戀愛,你會被套上枷鎖回不了城;和知青談戀愛,喜怒哀樂皆在眾人眼裏,會降低你的威信、造成不良影響。”

母親這番話成功地讓喬亞東學會了隱藏心事。

這一路走來,少年的衝動熱血也曾讓喬亞東帶領知青與焦場長、羅宣對抗,共同守住磷礦這個秘密、為農場發展努力奮鬥。

可是,喬亞東依然保持一份清醒,在看清自己對陶南風的愛戀之情後,選擇退縮、壓抑住情感。

麵對室友的追問,喬亞東斟酌著措辭:“喜歡、欣賞是一回事,但戀愛、攜手一輩子又是一回事。我從來沒有戀愛過,弄不清自己的心事。”

聽他說得有理,陳誌路點了點頭:“行吧,在你想清楚之前,你別老往陶妹妹麵前湊,免得讓人誤會。”

陳誌路雖然學習成績不行,但因為父親是氮肥廠采購科科長,家裏迎來送往的人不少,見多了人情世故,心思通透得很。

陳誌路這話一說,喬亞東的臉脹得通紅,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取出一本《論持久戰》看了起來。

胡煥新沒聽出陳誌路的弦外之音,傻乎乎地搔了搔腦袋:“都是夥伴,每天同吃同住同勞動的,哪有什麽湊不湊的?”

魏民一把將他揪住就往外拖:“我上班,你也別閑著,趕緊趁著雪小撿柴火去。”

知青點的房子共一條簷廊,胡煥新嗷嗷叫著被魏民拖出屋,引來眾人注目。笑的笑、叫的叫,頓時熱鬧起來。

“天冷,廚房的水缸結冰沒?”

“你別墨跡了,一起去看看咱們的池塘結冰。”

“走走走,活動活動筋骨,不然天天窩在屋裏整個人都要廢掉。”

“哦,對了,今天廚房是誰值班?提前準備一下,等肉領回來就燉一鍋紅燒肉。”

煙火氣十足的對話驅散冬日寒冷,讓這個下雪天有了濃濃的人情味。

陶南風在屋裏拍打著身上的雪花,抿著唇輕笑。

蕭愛雲咳嗽了兩聲,趕緊用被窩把自己裹緊,像隻蠶蛹一般,對著陶南風撒嬌:“好南風,幫我倒杯水來好不好?”

李惠蘭從**跳下來,瞪了蕭愛雲一眼:“你呀你呀,纏著南風做什麽?我來給你倒水。”

葉勤坐在窗邊梳頭發,撇了撇嘴:“你們都別理她,蕭愛雲就是恃寵而驕。她感冒早就好了,想偷懶不起床呢。”

蕭愛雲沒奈何隻得起了床,光腳踩著棉鞋走過去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喝完了大喘一口氣:“媽呀,好冷。”

四個女孩有說有笑,洗漱、早餐、收拾屋子,看看時間也才九點鍾。陶南風安靜看書,李惠蘭精心侍候她那盆春蘭,蕭愛雲和葉勤兩個嘴饞的在門口張望:“怎麽還沒通知我們領肉?”

直到下午,魏民才扛著一個竹筐回來,站在屋前地坪喊:“肉來了!肉來了!”

烏泱泱一群人歡叫著從屋裏竄出來,伸長脖子往竹筐裏看:“有多少?我看看,給我看看。”

魏民將竹筐放在簷廊下,裏麵碼放著一條一條白花花的豬肉,還有一長串灌了豬血的血腸:“一人三兩豬肉,我們知青點二十個人,總共六斤。一刀一斤,這裏有六斤,後腿、前腿、前夾、五花、排骨、脊骨各一斤。一個知青點另送一掛血腸,其他下水被食堂留下,晚上煮麵條,人手一碗。”

血腸,是當地的一種美食。將豬血灌進清理好的大腸,晾曬幹即成。切片炒辣椒、清蒸,美味無比。

陳誌路腦子活、會算賬,看一眼竹筐裏的肉與血腸,皺眉問道:“先前不是算過每人能分到四兩肉,怎麽到手變成三兩了?”

剛才還歡喜無限的知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內心也升起一陣疑惑。對呀,八斤肉變成六斤,剩下那兩斤肉到哪裏去了?

“唉……”魏民歎了一口氣,“羅主任摳門得很,非要每人扣一兩肉下來,說做成臘肉好過冬,農場要備戰備荒呢。”

每人一兩,知青點一下子少了兩斤肉。這一下頓時炸開了鍋,都不滿起來。

“現在都是大鍋飯,平均是四兩就四兩,憑啥他羅宣說扣一兩就一兩?”

“真是羅剝皮、羅摳門!簡直就是惡霸地主,連我們的口糧都要搶。我們五百多號人,一人一兩就是五十多斤肉,誰知道被他弄到哪裏去了!”

“你魏科長大小也算領導,怎麽不說話啊?”

魏民聽到大家的埋怨,想到羅宣堂而皇之的說辭,攤開手道:“我也沒有辦法,先前還說扣二兩呢。要不是我極力爭取,恐怕連這一筐子肉、骨頭、血腸都分不到。不信你們到其他知青點去對比一下,我們這一竹筐子的肉多肥!”

知青們一聽魏民的話,看竹筐裏的肉肥得流油,便暫時放下不滿,你一言我一語地提著建議。

“先前還以為每人四兩肉蠻多咧,現在一看可不能敞開肚皮吃,得省著點。”

“是呀,把肉醃一下掛起來,咱們先用骨頭燉土豆吃吧?”

“肥的煉油,以後炒青菜、下麵條放點豬油香得很。”

隻有陳誌路囑咐魏民:“你可得盯著點兒,等到過年的時候如果羅主任拿不出來五十斤臘肉,那就是被他們貪汙了。”

魏民點頭:“嗯,我記得的。”

他其實也有些擔憂。聽說往日分豬肉的時候焦場長會讓後勤科留下一部分,過年前送到省城農墾局、農業局。賬麵上記著的是公關支出,為的是保證來年農墾局給農場拔種子、送知青勞力過來。

知青們算的是明帳,可領導們算的是暗帳。魏民剛剛加入領導班子,對整個農場的運作規則並不清楚,不敢胡亂幹涉。

到晚上每人吃一碗廚房用新鮮豬血、豬肺、豬肝熬的湯,再吃完一大碗麵條,個個滿嘴油光,滿麵紅霞,捧著鼓鼓的肚子喊:“舒坦!”

吃飽喝足,羅宣扣下五十多斤肉的事情被大家拋到了腦後。

下雪天李惠蘭和葉勤照常到養豬場工作、場部保衛科魏民更加忙碌,其餘十幾個知青都不用上工。白天小組政治學習、寫思想匯報,團員積極向黨組織靠攏,日子過得挺充實。

到了晚上大家放鬆心情,一起窩在知青點,聊天、說話、講故事、唱歌、跳舞……外麵白雪皚皚,室內炭火溫暖,年青人的世界熱鬧而充滿希望。

陶南風以前都是一家四口相處,從來沒有過團體生活的經驗。來到秀峰山農場之後,和十九個江城老鄉天天在一起生活、學習、玩耍,漸漸卸下心防,笑容越來越多。

嚴寒天氣的到來,讓江城知青們體會到磚瓦房的好處,陶南風設計督造、大家挖槽製磚,一起蓋出來的新房實在完美!

厚重的土磚裏麵添加了玉米杆,保溫效果絕佳;

夯土地麵加了防潮層,室內幹燥舒適;

廚房與宿舍相連,做飯、用餐安全方便;

洗澡間的設計尤其好,這麽冷的天誰要是想洗澡,在廚房燒一大鍋水就能洗個痛快。

風雪大的時候,大家坐在堂屋一起學習;若是在屋裏窩得久了需要出來透透氣,站在簷廊扭扭腰、踢踢腿。動靜皆宜,分區合理。

其餘幾個知青點的知青冒著風雪過來參觀,坐在屋裏喝杯熱茶,都羨慕不已。雖然基建科在風雪來臨之前對知青點進行了加固處理,比去年結實暖和,但哪裏能與磚瓦房比!

——黃泥糊的茅草牆依然透風、層層碼實的茅草屋頂被雪壓住,順著屋簷滴答落水,一根一根的冰棱支愣著,更顯寒意逼人。

看看江城知青過的,這才叫生活!

杜晨哲是德縣知青的黨支部書記,眉清目秀,帶著一股濃濃的書生氣。他看向陶南風的目光充滿仰慕:“陶知青,明年可不可以借你的建築圖紙一用?也教教我們蓋磚瓦房吧。”

陶南風輕輕點頭:“好。”

磚瓦房的建造技術並不複雜,敝帚自珍沒有必要。父親為人清正,教書育人,從沒想過將自己肚子裏的知識藏著掖著。他在信中反複叮囑自己,要團結同誌,戒驕戒躁,一枝獨秀不是春,這些陶南風都記在心上。

分享,也是一種美德。

杜晨哲沒想到陶南風答應得如此爽快,歡喜地謝了,第二天讓女知青胡一芹冒著風雪送來一碗土豆燉肉表達謝意。

其餘五個知青點分別來自省城、南縣、悠州、嶽州,聽聞德縣知青已經得到陶南風承諾,明年就能蓋新房,哪裏還坐得下?都有樣學樣,提著好吃的來找陶南風。

曬好的筍幹、自家做的白辣椒、泡好的酸豆角……

江城知青一個個與有榮焉,得意洋洋地吹噓:“我跟你們說,如果放在古代,陶南風就是負責建造的將作監丞、工部尚書。隻要你們求得她同意,明年肯定能住上又暖和、又舒適的新房子!”

眼見得陶南風的威信越來越高,喬亞東心中五味雜陳。

開心嗎?還是開心的。看到自己欣賞、喜歡的姑娘得到這麽多人認可,內心真的很驕傲。

嫉妒嗎?隱隱是有一點的。母親交代過要好好表現、爭取群眾基礎,可自己再努力也趕不上陶南風。她不言不語,自有一種令人信任的平和、淡定氣質。

因為這一點點羞於出口的嫉妒,喬亞東這個班長突然在某一天發了脾氣。

近一周的政治學習內容,是一起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大家一段一段地讀,並發表讀後感。

先前大家的話題挺正常。

“保爾年少時吃夠了階級歧視的苦,參加革命,頑強沉著,成長為人們心目中的英雄。我們新時代的青年也應該以保爾為榜樣,將青春奉獻給祖國的建設事業。”

“鋼鐵是在熊熊大火和驟然冷卻中煉成的,我們這一代也是在鬥爭和艱苦中鍛煉出來的。農場勞動雖苦,但我們應該不畏難、不怕苦,堅決走與工農結合的路線。”

“對!生命之美在於自強不息。”

聊著聊著,話題就有些偏了,轉到保爾的三次戀情上。

“保爾的愛情一波三折,這說明了什麽?或許我們最初遇到的人,不一定能最終結為革命夫妻。”

“冬妮婭是林務員的女兒,美麗、單純,可是她是資產階段的嬌小姐。”

“麗達和保爾都是黨員,可是因為誤會而分離,直到保爾遇到達雅,才走進婚姻殿堂。”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鍾情?

一說起愛情,所有人都坐得筆直,眼睛裏閃著憧憬的光芒。

葉勤心直口快,說起自己心中的觀點:“保爾最開始的戀愛是不成熟的,直到他入黨之後,受到黨的影響才漸漸成熟起來。以後我也要找一個與自己誌同道合的革命戰友!”

蕭愛雲臉蛋微紅,推了葉勤一把,悄悄啐了她一口:“不害臊。”

葉勤在家受寵,思想單純,膽子也大,瞪了蕭愛雲一眼,毫不在意地說:“怕什麽!連保爾都有過三次戀愛,我們說說還不行嗎?”

蕭愛雲一顆心突突地跳著,低著頭不敢看坐在對麵的喬亞東。眼睛餘光裏,這個披著軍大衣的清俊男生仿佛發光體一般,耀得眼睛睜不開。

自上次發燒醒來,雙手捂在那頂溫暖的棉帽中,她的心裏便刻上“喬亞東”這三個字。他用自己的帽子給她捂手,他的體溫留在指尖久久沒有散去,他真是個善良、熱心的好人。而且,他長得俊、談吐佳、舉手投足充滿著男性魅力,深深吸引著情竇初開的蕭愛雲。

談話還在繼續,喬亞東的聲音低沉而溫柔,給了蕭愛雲莫名的勇氣。

她忽然抬起頭,認真地看向喬亞東:“喬班長,請問你怎麽看待知青戀愛問題?”

剛才還熱鬧討論問題的堂屋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詫異地看向蕭愛雲。說說英雄、講講書中人物,大家敢。可是直接挑明了說知青戀愛……這樣不太好吧?

眾人的目光火辣辣的,蕭愛雲一張臉羞得通紅,慌忙捂著臉解釋著:“我,我就是隨便問問。保爾不是也談了三次戀愛嘛,我聽說德縣知青有兩對領了結婚證,南縣那邊還有男知青娶了當地人呢。”

喬亞東臉一垮,態度十分嚴肅:“革命事業高於一切!我們隻是高中畢業生,現在談戀愛為時過早。蕭愛雲同誌,你的思想很危險。”

蕭愛雲不肯死心,鼓起所有勇氣繼續追問:“如果我們要留在這裏五年、十年呢?難道永遠不戀愛、不結婚嗎?”

男生都沉默。

女生卻反應不同。

察覺到喬亞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李惠蘭咳嗽一聲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討論討論也沒什麽。”

葉勤抬手將長長了的短發捊到耳後,態度堅決地支持蕭愛雲:“沒錯,我們都已經十八歲,有獨立的思維與見解。既然是小組學習,那就應該暢所欲言,怎麽就思想危險了?大家這麽熟了,幹嘛扣大帽子!”

陶南風雖然沒有說話,卻伸出手輕輕擱在蕭愛雲肩頭,目光沉靜地與喬亞東杠上,仿佛在說:我支持蕭愛雲。

陶南風的眼睛大而明亮,睫毛似鴉羽一般輕顫,雪白的小臉滿是倔強,深深地刺傷了喬亞東的心。

因為母親的話一直壓抑著內心情愫的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一拍桌子霍地站起。

“我不管別的知青點是怎麽搞的,但我們六號知青點的人,在二十歲之前都不許談戀愛!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將心思放在這方麵,哪裏還能夠全力以赴投入到農場勞動之中?我們年青人肩負著發展農場、帶領村民過上好日子的重任,現在動心思那就是思想墮落!”

聽到這麽重的話,蕭愛雲眼眶一紅,忽然“哇~”地一聲哭出聲,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

李惠蘭與葉勤慌忙一左一右地輕撫她後背,輕聲安慰。可是安慰的話語落在蕭愛雲耳朵裏卻顯得輕飄無力,她此刻隻知道自己暗戀的男人罵她思想墮落。

陶南風與蕭愛雲同進同出,感情很好。見蕭愛雲被無端喝斥,陶南風緩緩站起,雙目微眯,盯著喬亞東:“她說錯了什麽?讓你這樣批評她!”

喬亞東心頭的委屈仿佛潮水一般湧上來。他愛陶南風,欣賞、喜歡、仰慕、甚至有些崇拜。他想將她擁入懷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的美好;他想天天守在她身邊,讓她隻對自己微笑。

但是他不能,他什麽也做不了。

“我為什麽批評她?明明討論的是保爾為革命事業奮鬥終生的故事,她卻非要扯什麽知青戀愛。現在農場道路未通、磷礦沒開采、細妹上不了學、村民連飯都吃不飽,我們要做的事情那麽多,談什麽戀愛!”

論口才,陶南風不是喬亞東的對手。她一時語結,不知如何應對。

陳誌路看不得陶南風受欺負,立馬跳了起來,同樣一拍桌子,厲聲道:“你吼什麽吼!當個班長很了不起嗎?如果不是大家擁護,你憑什麽當上班長、學習組長?蕭愛雲隻是問你,對知青戀愛怎麽看,你倒好,一個又一個罪名就壓了下來。”

喬亞東抬手指向陳誌路:“沒你什麽事,一邊去!”

陳誌路最恨別人用手指指著自己,毫不客氣一巴掌推開喬亞東的手指:“不談戀愛就不談戀愛,扯什麽農場建設?我看你是自己心思齷齪,被人戳穿了惱羞成怒吧?”

喬亞東一聽這話,腦中最後一根控製自己脾氣的繩徹底繃斷,生平第一次動了真怒,上前就是一拳頭。

“咚!”拳頭擊中陳誌路麵門。

陳誌路哪裏是個肯吃虧的?揮拳直上,狠狠還擊。

現場頓時混亂起來,一場肉搏戰在堂屋上演。

共處四個月一直和諧的氛圍被打破,喬亞東一改往日優雅公子模樣,擼起袖子和體格健壯的陳誌路扭打在一起。

一群人勸架,都攔不住這兩個。蕭愛雲嚇得眼淚都忘記流,在一旁尖叫:“別打了,你們別打了!是我錯了,我承認錯誤,求你們別打了!”

陶南風站在一旁冷冷看著,眉尖微蹙,不知道他們怎麽就打了起來。她雖然力氣大,但卻不願意拉架。這個喬亞東說話真欠揍,活該被陳誌路打。

冬□□服穿得多,雖然你一拳我一腳地打,但兩人除了鼻青臉腫,並沒受什麽傷。陳誌路打架經驗豐富,把好學生喬亞東死死壓在地上:“敢打我?老子揍不死你!認不認輸?說!”

喬亞東從來沒跟人打過架,這一番衝動下的拳腳耗盡所有氣力,累得氣喘籲籲。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心灰意冷,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卻閉著眼睛死不認輸。

最終還是魏民出麵將陳誌路拉開,這場架才終止。

雖然沒有向上麵匯報,但這一架卻讓知青點原本團結的氛圍變得緊張。蕭愛雲自責得不行,不斷地道歉、檢討。

陳誌路白了她一眼:“沒你什麽事,別瞎攬責任!”

喬亞東也沒好氣地說:“道歉有什麽用?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提。”

小組學習變得小心翼翼,不敢觸及戀愛敏感話題。

轉眼元旦過去,時近年關。雪一場一場地下,終於停了下來。

一大早,保衛科一個小職員跌跌撞撞地跑到知青點,扯開嗓子喊:“魏科長,羅主任把臘肉都拿走了——”

一句話喚醒大家的記憶。對啊,兩次殺豬都被羅宣按人頭扣一兩肉,這得攢了一百斤吧?

作者有話說:

擼起袖子搶臘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