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哥哥

唐蘊迷迷糊糊間,聽到匡延赫在講小時候玩衝浪板差點兒被淹死的事情,匡延赫問他想不想玩衝浪,想的話過幾天可以帶他出去旅遊。

唐蘊說不敢,因為他不會遊泳,很怕被淹死。

“你不會遊泳啊?”匡延赫語氣溫柔,“那我教你吧,很簡單的。”

“嗯,好啊……你會的東西可真多啊。”

應完這一聲,唐蘊就睡過去了,一直到隔天早上九點才醒過來,好在是周末,也沒什麽事情。

匡延赫仍躺在他身邊,但顯然已經醒來很久了,就等著他睜眼,遞上溫和的笑,還有一個迫不及待的早安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唐蘊感覺這親密的一晚過去,匡延赫的麵相都變了,好看中透出一點清澈的愚蠢。

他的眼神變得很單純,又有點兒寵溺,就仿佛在觀察家裏新捉的小寵物。

“你什麽時候醒的啊?”唐蘊問。

“一個小時前吧。”

“那你睡好少。”唐蘊往前湊了湊,在匡延赫的唇邊嗅到了清涼的白桃味,“你已經刷完牙啦?”

“嗯。”

不止是刷完牙,連臉也是洗過了的,胡茬修得幹幹淨淨,連頭發都順帶洗了一下才又重新躺回**,等待某隻小貓醒過來。

“你可真有心計啊!”唐蘊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起身披上浴袍,“對了,我的**呢?”

匡延赫:“我去幫你拿。”

水池邊已經備好了全新的洗漱用品,隻有杯子沒有新的,匡延赫找來了喝水的玻璃杯代替。

剛擠上牙膏,匡延赫就回來了,人倚在門框,手指勾著**,鏡片後的眼睛彎彎的,總之特不正經。

“謝謝匡總。”

唐蘊伸手去拿,匡延赫的手立刻收了回去,拿**要挾:“在家裏就別這麽叫我了,怪生分的。”

“那要叫你什麽?”

“你自己想。”

唐蘊不禁想起自己當初給匡延赫改備注時的苦惱,其實匡延赫比梁頌還小一歲,按道理是可以喊小名的,但是因為合作關係,喊小名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哥哥?”

他選了一個介於親熱和尊敬之間的稱呼。

匡延赫臉上露出了一種十分生動且罕見的表情,看起來對這個新昵稱是相當的滿意。

“那好吧,”匡延赫走進浴室,很惡趣味地彎下腰,“哥哥幫你穿**。”

“啊!”唐蘊嚇得跳起來,“倒,倒也是不必,我自己來就行了。”

“這你就跟我見外了對不對?”匡延赫自己也笑得不行,“哥哥幫助不方便的弟弟穿一下**,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哎喲我發現你這個人真是……很讓人大開眼界啊!”

盡管弟弟很不情願,但哥哥還是強行幫忙把**穿上了,順帶著占了一把便宜。

在弟弟耳邊丟下一句評價:“你這小屁股還挺有肉的。”

也不知道算不算褒獎。

洗漱完,唐蘊想換上自己的衣服,卻被匡延赫告知,褲子洗了,衣服還沒洗。

“我看到那上麵有幹洗標識,就沒敢丟洗衣機,等阿姨拿去洗好了我再還你,今天你就先穿我的衣服吧。”

要不是他提起,唐蘊都不知道那件襯衫居然隻能幹洗。

“你這人還挺講究。”

“那是。”匡延赫把他帶到和臥室差不多大的更衣間,“你自己挑。”

所有的衣物都按功能性分了類,跳過商務風和運動的,唐蘊徑直走到夏裝區,隨手拿了件做舊風的字母T和短褲換上。

在放香水的玻璃櫃裏,唐蘊瞥見了一個搖搖樂,他立刻想起,那是他和小啞巴在電影院大廳的娃娃機裏夾到的。

之所以印象這麽深刻,是因為搖搖樂上印著他喜歡的動漫人物,而且是他親手拆的包裝。

唐蘊的手指戳了戳那個小玩意兒,上麵的人物以一個很搞笑的姿勢晃動起來。

“這個是你買的嗎?”他問。

匡延赫的神色明顯有那麽一瞬間的慌張。

“這個東西……我弟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

“哦,這樣啊。”唐蘊捏住搖搖樂,將玻璃櫃門關上了,他知道匡延赫不想說,所以不打算細究。

其實在問出那個問題時,他是希望匡延赫能夠向他坦白一切的,他知道,匡延赫在尋氧上約他的時候,肯定也沒料到過他們會有碰麵的一天,所以他不會生氣。

後麵裝作不認識,來戲弄他,他也可以原諒。

可是匡延赫不肯把另外一個身份告訴他,就意味著他對他還是有所保留。

匡延赫不夠信任他,或者說,覺得沒必要?

小啞巴把他當炮友,那匡延赫本人呢?

是把他當男友還是炮友?

怎麽想,都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吧。

“你試試看這個味道,很清新,我覺得很適合你。”匡延赫渾然不覺異樣,從裏麵拿出一瓶大吉嶺茶,一把握住唐蘊的手腕,往上麵噴了一點,“你聞聞看。”

香水味道淡淡的,像秋日校園裏吹過的一陣風。

“嗯。”唐蘊笑了一下,“是很清新。”

不管是男友還是炮友,都無所謂了,這世上哪有什麽身份能捆得住人心?連結了婚的都可以離婚,男友和炮友又何必區分那麽清楚。

當匡延赫給他愛,他就回應,當感受到不適和危險,他就逃離,這樣的關係也不算壞。

他想開了。

戀愛這種事,能談一天就享受一天,不必去焦慮明天。

剛下樓,唐蘊便見到了來打掃的阿姨,她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身材有點微胖,正在用刮水器清理廚房玻璃。

阿姨回頭看到他,愣住了,疑惑地望向匡延赫,好像對於唐蘊從樓上下來這件事情感到非常驚訝,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詢問倆人的關係,所以就隻這樣僵著。

“這位是唐蘊,唐律師。”匡延赫主動做起介紹,搭在唐蘊肩膀上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中午麻煩多做一份午餐。”

“好的好的,沒有問題。”阿姨朝唐蘊露出很友好的笑容,“唐律師長得俊哦。”

“是吧,”唐蘊厚臉皮地接茬,“很多人都這麽說。”

這話把阿姨和匡延赫一並逗笑了。

匡延赫發現手機忘在**了,上樓去拿,阿姨洗著手,問唐蘊:“小唐你有沒有忌口的食物呀?我中午打算弄點撈汁小海鮮和菌菇雞湯,不曉得合不合你胃口。”

“我都行,不挑食的。”

“那你可太好養活了,不像延赫,不愛吃的東西很多,我有時候給他做飯,都犯愁,還好不用天天弄。不過他這人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大方,心善,知道我要供我兩個女兒讀書,就給我安排了一份穩定的工作,閑下來的時候還能到這裏來賺點外快。”

阿姨是個自來熟,一邊洗菜,一邊很熱情地介紹自己。

她是向恒其中一個項目部的保潔主管,已經工作好幾年了,自從匡延赫搬到這裏,一直都是她在負責搞衛生。

唐蘊捕捉到重點信息,問:“那他之前會經常帶朋友回家嗎?”

“不常見。”阿姨說,“就一個搞文藝工作的小男生,來過幾次,人還挺好的。”

文藝工作?

想來應該是匡又槐。

唐蘊心情不錯,中午就著雞湯吃掉了兩碗米飯,外加一根玉米,連匡延赫都感歎他今天胃口出奇得好。

“是我見你吃東西最多的一次。”

唐蘊剝著蝦:“你才和我吃過幾次飯啊,我之前和同事出去吃自助,吃得可比這多多了。”

匡延赫:“那下次帶你去吃自助。”

“好啊。”

吃過飯,匡延赫載著唐蘊到市區逛了一下藝術展,定下來兩幅畫。

還不等他們走出大廳,唐蘊忽然接到江峋的電話,說是讓他去醫院探望一下上個月被撞進ICU的大伯——就是被建工集團的許董事長撞傷的那一位。

順帶和大伯家屬商議一下和解賠償的方案。

到目前為止,大伯人還是沒清醒,靠醫院的機器吊著一口氣,醫生說之後清醒的概率不大,但命是保住了,所以要爭取協商解決。

“我臨時有點事要飛一趟洛杉磯,等忙完了再回來,大伯那邊的情況,你得幫我跟進一下。”

“好的,沒問題。”唐蘊問,“那許董那邊開價多少呢?”

江峋:“許峰的老婆開了兩百萬,至於治療費什麽的,也不用他們家屬操心,許家願意全額承擔,當是一點善心。”

唐蘊被匡延赫牽著往外走,不屑地嗤了一聲:“什麽叫一點善心啊,搞得他們多慈悲為懷似的,這本來就該他們承擔的責任啊。”

江峋說:“後來交警又去事故現場查過了,許董的車在人行道前有過一次急刹,但大爺的電動三輪刹車片是壞的,兩個把手全都失靈了。”

鄉下的老人很多都沒什麽文化,對於交規的理解充其量就是紅燈停綠燈行,沒燈的地方隨便開,車子刹車壞了就壞了,隻要還能啟動就行,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舍得花錢的。

實際上車子的刹車失靈,是會影響責任認定的。

也是湊巧,撞傷大伯的是個無證駕駛的許峰,要換了個人,大伯自己就要承擔一部分的責任了。

電話掛斷後,江峋向唐蘊發送了一份文檔,裏麵都是當事人以及當事人家屬的相關資料。

這位被撞的大伯姓李,叫李有為,今年六十六歲,農民,有糖尿病和心髒病史,妻子許多年前已經去世了,所以一直都是獨居狀態。

李有為一共有四個孩子,三男一女,都各自組建了家庭,但條件非常一般。

老大在外省電子廠打工,好幾年才舍得回家一趟。

二弟之前是開麻將館的,生意一般,疫情期間偷偷開張被罰了好幾次款,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幹脆轉讓了店麵,和妻子一起賣煎餅。兒子今年剛上高一,也是缺錢的時候。

老三是女兒,和丈夫在鎮上開一家小超市,最近正在為兒子的婚房和彩禮錢發愁。

至於老四,今年也快四十了,結過一次婚,女方以家暴為由訴訟離婚,孩子歸女方所有。前些年,老四以投資開奶茶店為由問老爺子拿了十多萬棺材本,結果店還沒開起來,錢就賭完了,還倒欠一屁股債,疫情期間嫖娼被抓還上過當地新聞。

總之是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敗家玩意兒。

看完這些人的家庭情況,唐蘊的心情很複雜,也難怪江峋這麽快就讓他去做家屬的思想工作,肯定是看準了這幫人都很缺錢。

“哥哥,我得出去一趟,加個班。”

叫了一天,唐蘊現在對這個稱呼已經慢慢習慣了。

匡延赫腳步一頓,問:“去律所嗎?我送你。”

唐蘊說:“去趟樺南醫院,看個當事人。”

“要去多久?”

“我也不確定。”

匡延赫還是沒有讓唐蘊打車,一直將人送進醫院,隨便找了個車位停。

“我在這兒等你,結束了我們一起去吃飯?”

“好啊。”唐蘊解開安全帶,上身越過中控台,在匡延赫臉頰上親了一口,“真乖,獎勵一個。”

樺南醫院唐蘊是熟悉的,照著江峋發來的地址,直奔住院部大樓。

李有為所住的是間單人病房,環境很好,離護士站也近,為了贏得當事人家屬們的諒解,許夫人可謂煞費苦心,還專門請了個護工照看李有為。

護工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剛進門唐蘊還以為是李有為的家屬,一問才知道,李有為的家屬基本都不過來了。

“就一個大姐,隔三差五的來一趟。”護工指了一下外麵說,“剛下樓買吃的去了,估計一會兒還得上來。”

“謝謝啊。”

唐蘊望著病**形容枯槁,滿頭白發的老人,要不知道的還以為七八十了。

所以說啊,養這麽多孩子也不知道有什麽用,方便抬棺材嗎?

李有為一定沒聽過和尚抬水的故事。

護工打量著唐蘊,問:“你是李老頭的親戚嗎?”

“哦不是,我是許先生的律師,來看下患者的身體狀況有沒有好轉。”

護工應了一聲,但唐蘊估計他連律師是幹什麽的都不清楚,因為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蒙。

護工拎起一塊毛巾,丟進裝滿水的洗臉盆,口不擇言道:“我估計是很難清醒了,前兩天還能喂點流質的食物,今天已經喂不進去了,完全就是吊著口氣,這機器一關,人肯定就沒了。”

唐蘊走上前,握了一下李有為的手,老人的皮膚鬆弛,手背長了許多深褐色的斑點,掌根粗糙,應該是冬天下地幹活,龜裂導致的。

案件還未移交給檢察院,許夫人不得不動用全部人脈,想盡一切辦法幫李有為的這口氣續上,可是案件總有審理結束的一天。

最快也就兩三個月。

假設法院最終還是以交通肇事的罪名把許峰送進監獄,李有為的這口氣,由誰來續上呢?

許夫人賠償的那些錢,又有多少能用在李有為身上?

醫院房間的空調一直開著,待久了有點兒悶,唐蘊想下樓去買瓶礦泉水喝,等電梯的時候,低頭給匡延赫發了條消息。

【我還在等當事人家屬回來,估計要聊一會兒呢,要不你先去吃東西吧。】

匡延赫不知道在幹什麽,並沒有回消息,唐蘊又拍了拍他。

電梯“叮”的一聲,唐蘊抬頭,看見了那個,他曾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

裏外兩個人皆是一怔,穿著白大褂的沈記恩先從電梯裏走出來,衝唐蘊笑了笑。

“好久不見啊,阿蘊。”

自從分手以後,唐蘊就再沒有聽過這個小名了,一時間很不習慣。

他默不作聲地走進電梯,手腕卻被一把拉住,唐蘊回過頭,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上出現了近乎祈求的神色。

“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有些話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