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猜想

簡簡單單幾個字,把唐蘊的思緒打亂了,他窘迫地站在原地,感覺像是做了蠢事被突然揭發的小醜,腦袋空空,耳朵裏滿是自己緊張的心跳。

難道他剛才的心思被匡延赫看穿了嗎?其實匡延赫早就知道他是gay了?

唐蘊耳朵通紅,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種愚笨的微笑,用來掩飾尷尬。

“真的有隻蚊子……沒騙你。”

說話時,一隻手不停摩挲後頸,心虛到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相信。

好在匡延赫還願意留給他一份體麵,沒有繼續計較蚊子不蚊子的問題,而是問他要不要吃東西。

“好。”唐蘊連忙點了下頭,他急於從混亂中解脫出來,“吃什麽?”

“你自己點吧。”匡延赫把手機遞給他,界麵顯示著酒店菜單。

當他的臉上失去微笑時,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近乎漠然的冷感,這就使得唐蘊在麵對他的時候,變得很緊張,也很怕得罪他。

唐蘊擦了擦滿手心的汗,才接過手機,一貫被誇讚的伶牙俐齒在這一刻失去作用,結結巴巴地說:“那你,那你吃什麽?”

“我都可以。”

匡延赫繞過茶幾去廚房洗手,在他經過時,唐蘊的耳朵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聲微妙的歎息,腦內警鈴作響。

匡延赫是不是發現蚊子的事情是瞎編的了?

從他們住進來到現在,也從來沒見過什麽蚊子……

完了完了,匡延赫是不是生氣了啊?

該不會覺得他剛才的舉動很冒犯,很惡心吧?

心髒猛地抽痛一下,唐蘊簡直後悔死剛才的衝動了,可是現在要再編一個什麽理由去解釋剛才的舉動,隻會讓本就糟糕的場麵變得更為糟糕。

對這樣的狀況毫無經驗,唐蘊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原地打轉,隨便點了兩份套餐,便把手機放回茶幾。

他抱著筆記本電腦假裝看錄像,實際還是在關注匡延赫的一舉一動,見他洗完手後走到即熱式飲水機前接了杯熱水。

被燙了一下,隨即打開冰箱,站在那兒似乎在思考什麽,好一會兒才從冰格裏鏟出一些冰塊,一口氣倒入玻璃杯,但他最後還是沒有喝掉那杯水,而是又從冰箱裏取出一聽冰鎮可樂。

拉開拉環那一刻,匡延赫也朝他這邊看過來,但又立刻收了回去,仿佛怕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玷汙眼睛。

唐蘊一陣失落,感覺自己很像是那杯被嫌棄的熱水。

他本想問問看匡延赫剛才看錄像有沒有什麽發現的,但看到匡延赫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去,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這人是不是故意躲著他啊?

唐蘊緊張地胡思亂想,可他不敢去招惹匡延赫,隻能坐在沙發上幹著急,活像個等在產房外的丈夫。

再下來時,匡延赫換了身睡衣,看樣子是衝了個澡,連帶著把頭發也洗了,他的頭發又黑又厚,吹完後散亂地遮住前額,減齡不少。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唐蘊注意到他今天洗完澡穿的是圓領T恤,而不是那身恨不得開叉到肚臍眼的浴袍。

一個人突然變得保守,隻有一種可能——怕被不喜歡的人凝視和騷擾。

在這點上唐蘊很有經驗,他曾經住校時也被一個不喜歡的人騷擾到不敢一個人去澡堂洗澡,睡覺都把自己裹得像粽子。

一想到自己被匡延赫視為猥瑣的變態,唐蘊的胸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似的,有種無處宣泄的難堪。

“東西到了嗎?”

匡延赫的語氣倒還算平常,但唐蘊知道,這隻是商人留給合作夥伴的情麵罷了。

“嗯,剛送上來。”他小聲又卑微地回應,臉色蒼白。

會不會過了今晚,匡延赫就要宣布去別的房間睡了?哦不,就算走,也是他這個乙方被趕走。

唐蘊都不記得自己點了些什麽,把不鏽鋼餐罩掀開,才發現原來是牛排。

套餐裏麵有紅酒,但匡延赫並沒有開,他像往常那樣端坐著,小口品嚐牛肉,還把電視機打開了,找了部綜藝看,好像要故意製造一點動靜出來,好避免和唐蘊麵對麵交談。

中途,唐蘊實在忍不住,問他味道怎麽樣,匡延赫反問:“你跟我點的不一樣嗎?”

言下之意,大概是:你屁話可真多。

唐蘊欲哭無淚,這簡直是他活到現在吃過的最最心煩意亂的一頓飯,比他們第一次見麵吃的那頓日料還要尷尬,囫圇咽了幾口,他便找借口上樓了。

情緒來了就要找一個出口,唐蘊第一時間想起梁頌。

誰能想到呢,他一個處理過無數感情糾紛的律師,竟然也淪落到谘詢別人的時候。

“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啊……”唐蘊側躺在**,整個人蜷縮成蝦狀,在提出這個問題時,腦海中又浮現出匡延赫戴上眼鏡,那副拒人千裏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哆嗦。

視頻那端的梁頌正在津津有味地啃鴨爪,把唐蘊的困擾當八卦聽,吃完還不忘嘬兩下手指。

唐蘊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啊!”

“你慌什麽,”梁頌笑著抽了張濕巾,擦擦手說,“你們律師查案,不都講究證據嗎?他又沒證據證明你想親他,怎麽定你猥褻?對不對?你打死不承認就好啦。”

唐蘊急得從**豎起來,糾正道:“我沒有要猥褻他!我隻是想用我的嘴巴碰一碰他的嘴巴,誰知道他突然醒過來啊。”

梁頌很無語:“你要不要聽聽看你自己在說些什麽。”

“是,從法律層麵上講,偷親是算違法的,但我……”

但了半天,沒有下文。

無論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態去觸碰另外一個人的嘴唇,隻要對方沒表示同意,那就是不對的。

這些規定唐蘊再清楚不過了。

他當時也是被欲望衝昏了頭腦,才會做出這麽違背理性的事情。

人生頭一回,還偏偏被當事人逮了個正著。

剛才匡延赫被他扇巴掌,聽他說有蚊子的時候,一定打心眼兒裏覺得他很可笑吧。

“啊啊啊——”

唐蘊越想越崩潰,滿床打滾,能不能來個三體人把他帶離地球!

梁頌是第一次見到這陣仗,忍不住發笑:“那除了那句‘好牽強的解釋’,他還說什麽了沒?”

“沒了。”唐蘊重重歎了口氣,一頭精心打理過的頭發因剛才的掙紮變得淩亂不堪,“但是我能看出來,他很不高興,好像都不怎麽願意跟我講話了,洗完澡還穿了T恤!”

梁頌不明白:“穿T恤又怎麽了,我洗完澡也穿T恤啊。”

“可他昨晚上穿的是那種浴袍。”唐蘊低頭,用手指從胸部滑到小腹,“V型的,開到這兒呢!小太陽都露在外麵。”

梁頌嘿嘿一笑:“是粉色的嗎?”

“對……這不是重點!”

“會不會是你想太多啦?”梁頌安慰道,“可能是他昨晚上穿少著了涼,今天就想多穿一點,或者沒衣服穿了。”

“不不不,”唐蘊連連擺手,“我認識他這麽久,都沒見過他洗完澡穿這麽保守的。”

“你跟他不是也沒住過幾個晚上嗎?就這麽了解他了?”

唐蘊把這話當成耳旁風,堅持自己的猜想,在感情上,他往往會做出最壞的考量。

“反正他現在肯定是不想見到我了,說不定還覺得我很瘋狂,很自不量力,是個趁人之危的小人……”

梁頌聽完,愣住了,感覺唐蘊這陣子變化很大,之前談戀愛的時候,明明是那麽自信,對待一切都遊刃有餘,現在卻變得謹小慎微,還有那麽多複雜的小情緒。

“我覺得不會啦,你長得那麽好看,被親一下就親一下咯,就像是被漂亮的小朋友親一下那種感覺吧,更何況你還是個未遂犯。”

“未遂犯”這個頭銜掛到自己頭上時,唐蘊覺得荒謬又有點好笑。

他現在倒是慶幸自己當時沒有那麽急切地親下去,要不然他極有可能會成為曆史上第一位因為偷親甲方而被扭送進公安機關的執業律師。

他會淪為業界的傳說,同行的笑柄,親人的噩夢,職業生涯都跟著完蛋了!

眼見著唐蘊耷拉著小臉,梁頌開始了很認真的分析:“你先別想那麽多,你看啊,他發現你想偷親他以後,第一反應並不是譴責你,也不是逃離你,而是很平靜地和你坐在一起吃飯,這就說明,他並不討厭你啊,對吧?”

唐蘊咬著指甲蓋認真思索一番,覺得也挺有道理。

匡延赫一開始的那句話是想要揭穿他的把戲,但後來又裝作若無其事,應該也隻是想趕緊把這一頁揭過去,以免將來再見麵時的尷尬。

同時,匡延赫也在變相地給予他警示:別再對我抱有什麽期望,我不喜歡你,更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想明白這些以後,唐蘊失魂落魄地趴在枕頭上,輕輕歎息。

可是如果匡延赫對他真的一丁點感覺都沒有的話,為什麽要和他同吃一份食物?為什麽要那麽關心他,特意幫他買消腫用的冰棍?又為什麽要用那麽曖昧的語言反複撩他?

難道他對身邊每個男人都是這樣體貼的嗎?

想到這種可能性的存在,一種不愉快的嫉妒在唐蘊的身體裏蔓延開來。

真是個亂搞曖昧的壞家夥。

他發誓如果匡延赫以後再用這種方式來撩他,他一定不會再上當了。

其實這事兒要擱在五年前,唐蘊這會兒一定會選擇敲開匡延赫的房門問個清楚,要麽堂堂正正確認關係,要麽退一步做回朋友,沒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現在的唐蘊缺乏那種孤注一擲的勇氣,也許是年紀大了,自尊心變強了,又也許是匡延赫的身份讓人望而卻步。

總之,他現在更想像匡延赫那樣,沉著且理性地無視掉這段插曲,像快進掉一段不喜歡的廣告。

“算了,不想他了,我先去工作了。”唐蘊對著鏡頭說。

梁頌一臉納悶:“啊?這就好了啊?”

“不然嘞?”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一個人在家好寂寞。”梁頌抱起沙發上的法典,在鏡頭前晃了晃,“你看典典想你想得都胖了。”

“……”

唐蘊平時上班會留一碗貓糧在家,法典閑著沒事就吃東西,基本一個上午就能吃完,晚上唐蘊回家,它還能再吃一碗,所以小小年紀就已經開始發腮了。

梁頌這段時間估計也是沒什麽節製地給它投喂肉製品,小家夥的肚子明顯又胖了一圈,像個實心西瓜。

“你少給它喂肉吃,都發福了。”

“什麽發福!小孩子長身體呢。”梁頌捂住法典的耳朵,小聲說,“是惡評,我們不聽,我們是天下第一小可愛。”

唐蘊想了想說:“我明天應該就能回去了。”

梁頌眉眼間盡是愉悅:“好,那我來買點菜。”

掛斷視頻,唐蘊抱著筆記本進入書房,好在還有工作能夠麻痹一下神經。

他花了一晚上時間把監控視頻全部看完,在李曉博和張雨薇手挽手進入水果店的時間點上做了標記。

然後把一係列材料整理好,寫了份意見書,上傳到係統。

最後,他把之前為李曉博寫的那份《取保候審申請書》重新修改了一下,打印下來,準備明天一早交給公安局。

衝了個澡躺回**,已經接近淩晨四點,外麵很安靜,連蛙聲都聽不見,當他一閉上眼,傍晚尷尬的畫麵又像電影一樣浮現在他眼前,還是循環播放。

真要命。

他爬起來吃了顆褪黑素才勉強睡去,可能是因為心事太多,第二天很早又醒了過來。

匡延赫的房門還關著,唐蘊沒去打擾,下樓拿起邊櫃上的車鑰匙,想了想,又放回去,給匡延赫留了張紙條,吸在冰箱上。

打車去公安局的路上,唐蘊把這個好消息通知李曉博父母,老兩口聽說掌握了新證據,很是激動,說要請唐蘊吃飯,當麵向他致謝。

“請吃飯就不用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唐蘊對李曉博父親說:“等公安局的人批準以後,我讓他們打您電話,您就可以把人領回家了。”

“好嘞好嘞。”老頭還是一個勁地道謝。

唐蘊後來又撥通李曉博妻子的電話,雖然董慧可能並不在乎李曉博的死活,但畢竟夫妻一場,唐蘊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讓她知道案件進展的。

沒想到董慧一聽李曉博很快要出來,第一反應竟是驚訝與質疑。

“你們真的調查清楚了嗎?他的那些行為都不構成強奸?”

她的語氣令唐蘊陷入短暫的困惑,好像很希望李曉博的強奸罪名成立似的。

“是這樣的,我後來又去重新調查了一下,發現你先生應該是被冤枉的,我現在整理了一些新的證據……”

話音未完,董慧打斷道:“什麽證據?”

案件細節暫時還不好向當事人家屬透露,唐蘊隻說:“一些有利於你丈夫的證據。”

董慧安靜片刻,提出了一個讓唐蘊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想買下你手頭的所有證據,你開個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