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宵
唐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注意到有人已經從二樓走下來了。
他繼續一人分飾兩角,念打印好的台詞:“我們換個姿勢。”
說著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朝向天花板。
一道身影越過沙發,闖入他的視線。
“臥槽啊!——”唐蘊結結實實地被嚇了一跳,雙手捂著胸,聲音都在發抖,等他慢慢冷靜下來,對上了匡延赫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你、你怎麽在樓上啊?”
“笑話,我為什麽不能在樓上?”匡延赫雙手支在沙發上,居高臨下打量著他,“你在做什麽法呢?還要不停換姿勢?”
唐蘊的小心髒還沒完全平靜下來,也不確定他究竟聽到了些什麽,一陣羞赧,小聲埋怨道:“你什麽時候下來的啊,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匡延赫也不隱瞞,大大方方道:“大概從你生理期過去的時候下來的。”
“什麽!——”
唐蘊的臉瞬間熱了,感覺自己的衣服好像被匡延赫扒了下來,屬於是光屁股拉磨,轉圈丟人。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道:“那是張雨薇的口供,不是我說的,我正在梳理案件的時間線呢。”
匡延赫挑了一下眉毛,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但唐蘊沒辦法再繼續這麽尷尬地待下去了,好想回房間。
可是剛坐起來,頭頂又響起匡延赫沉沉的嗓音。
“我生理期剛過,很安全,你射裏麵好了~”
他在模仿他說話。
明明是那麽悅耳的聲音,結合了充滿嘲諷意味的笑聲,就變得很欠揍了。
啊啊啊啊!——
三十一歲的人了!還是集團總裁!怎麽能這麽幼稚!
唐蘊氣得耳朵都紅了,他從小到大就沒遇到這麽尷尬的事。正憋著勁準備罵人,一抬頭,看見匡延赫咧著嘴巴笑,白淨的牙齒露在外邊,還有很輕的笑音。
他很少看到他這樣肆無忌憚的笑,很可惡,可又實在勾人。
唐蘊滿肚子的氣好像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全都被放跑了。
也是在這一刻,他確認自己的戀愛腦長出來了,丟臉或是被誤解都沒關係,他更想要看到匡延赫大大方方的笑容。
如果這個笑,是因他而起,那就更好了。
唐蘊拿眼前的人沒辦法,破罐破摔地指著沙發說:“來啊,你趴著,我射裏麵!”
他能看到匡延赫頂了頂後槽牙,眼睛裏流露出一點驚訝和興味盎然,但可能是礙於甲方這個身份,他終究沒有將這個帶顏色的話題進行下去。
匡延赫從地上撿起掉了的幾頁A4紙,理了理,還給唐蘊,正兒八經地問:“理出什麽頭緒來了嗎?”
唐蘊搖搖頭:“你和李曉博熟嗎?”
“不算太熟。”
其實李曉博是匡家的遠房親戚,很遠很遠的那種關係,李曉博爺爺的老婆是匡繼衝小時候認的幹媽,但匡繼衝後來創立向恒,遠離老家之後,兩家的聯絡就少了。
要不是有一次李曉博在微信上給匡延赫發了一張他們小學時候的合影,匡延赫是真沒認出來他。
在李曉博入職向恒以前,他們大約有十多年沒見過麵了。
“除了工作以外,我們基本上沒什麽交流。”
唐蘊一陣失望,又問:“那公司裏有熟悉他的人嗎?最好是和他還有張雨薇一起吃過飯的,能證明他們是情人關係的。”
匡延赫也搖搖頭。
這兩天他在公司內部打聽過了,李曉博這個人性格很古怪,像人格分裂似的,上班時脾氣很急躁,經常辱罵懲罰員工,下了班又迎合大家的喜好搞一些團建活動,典型的給一個巴掌再賞顆棗式的管理模式。
員工們對他頗有微詞,也不願意接近他,別說是私底下攢局約飯了,連李曉博組織的團建活動大家都會找理由推脫,所以在熱搜爆出來以前,沒有人知道他和張雨薇還有這層關係。
“哎呦。”唐蘊愁得直歎氣。
匡延赫也預感到這案子很難弄了,問:“那以前你們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辦?”
“協商調解啊……”唐蘊沒有細說下去,“你懂得。”
饒是小朋友都知道要用糖果籠絡同學去競選班幹部,精明睿智的商人不可能聽不懂他在暗示什麽。
果不其然,匡延赫很快問:“那大概要準備多少錢?”
“這得看對方的意思了,少說幾萬塊,上不封頂。”唐蘊曾經辦理過一起強奸案,是以兩千萬的金額私下和解的,“像李曉博這種年入百萬的總經理,至少得搭套房子進去吧。”
匡延赫困惑道:“那張雨薇不是已經報警錄口供了嗎?如果她再翻供,撤回起訴,豈不是變相地承認自己捏造事實誣陷他人?這樣她自己是不是也要承擔刑事責任?”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但強奸案它的性質很特殊,發生性關係這件事情是客觀存在的,兩邊各說各的,其實外人是很難判斷李曉博他究竟強奸沒強奸的,即使後來倆人和解了,是否違背婦女意願,這仍然是個迷,不好隨便給她扣上誣陷的罪名。
再加上情節輕微,倆人和解,皆大歡喜,警方大概率是不會立案追究的,誰沒事兒盡給自己找麻煩呢是不是?
這也算是一種人情世故吧。反正我之前辦過的強奸案,調解完了就結束了。
除非是那些陰狠一點的老滑頭,可能會反告女方敲詐勒索,這種案子娛樂圈也不少,你應該聽過的。”
“嗯,聽過,但沒怎麽在意。”
匡延赫從茶幾上拿起一個空的玻璃杯,往裏倒了點涼白開。
等唐蘊發現時,已經來不及製止了,隻見匡延赫微微仰頸,用他的杯子在喝水。
“你拿的那是我的……”唐蘊小聲嘟噥了一句。
匡延赫聽在耳朵裏,又看了一眼茶幾,上麵還有另外一個玻璃杯,裏麵裝著小半杯水,但它離唐蘊更近一些,所以他才拿錯了。
“啊,不好意思,跟你間接接吻了。”
嘴上說著道歉的話,可匡延赫並無任何愧意,天知道他們都交換多少次口水了,再過分的事情也都做了個遍,怎麽會計較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唐律師要是嫌棄的話,可以去洗洗嘴。”
他的話音帶有幾分玩味,唐蘊的耳朵像是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又酥又麻。
利用美色亂撩人,這也太犯規了!
他心中腹誹,嘴上逞強:“我不介意,反正大家都是男的。”
匡延赫極淡地笑了一下,像是在看什麽有趣的戲劇,他又往杯子裏倒了點水說:“那就好,因為我還得再接一次。”
“……”唐蘊的臉簡直要熱炸了,收拾東西趕緊跑路。
由於案件始終找不到突破口,唐蘊在匡延赫的授意下,決定帶著成年人的誠意,去見一見張雨薇,看看能不能讓她鬆鬆口。
但究竟帶多少誠意過去,唐蘊自己是沒法做決定的,具體得看當事人和其家屬的意願。
於是第二天中午,唐蘊問匡延赫借了大G,去李曉博家裏,見了他妻子。
董慧今年才三十出頭,家裏孩子兩個,大的今年已經上兩年級了,小的明年也要上幼兒園了,一龍一鳳,湊成一對好字。
這該是多少人眼中的完美家庭。
董慧雖是全職太太,但家裏請了個保姆,打掃衛生洗衣做飯這類活用不著她親自動手,所以還有空捯飭自己,皮膚和身型都保養得很不錯,每周都會出去遊泳健身,但唐蘊看到照片牆上的舊相片,覺得她和現在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那會兒的董慧形象甜美清純,臉小小的,看著隻有巴掌大,長發及腰,依偎在丈夫懷裏,好像心甘情願做個聽話懂事的小女人,願意把一切都奉獻給他。
而現在,她的長發剪掉了,隻留了勉強能夠紮起來的程度,穿衣風格變得樸素簡單。
談論起李曉博,她眼睛也變得很無神,好像那個人和他並沒有什麽關係,她厭惡他,想擺脫他,可又受困於他。
“現在我們是打算拿點誠意去和張雨薇聊一聊,想看看您這邊是怎麽個意思。”唐蘊無比委婉地提出了請求。
每當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貧困縣區的窮孩子,苦哈哈地攤開雙手,就指著財政局能撥點款下來。
誰知道“財政局”對他的請求置之不理。
董慧一臉決然道:“他惹出來的禍,肯定是他自己解決,憑什麽讓我和孩子來承擔?他每個月才給我們幾個錢?他在那個女人身上肆意揮霍的時候,怎麽想不到自己有這一天啊?”
唐蘊完全理解她的情緒,但事到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勸了。
“那您是不是也得為您和孩子的將來考慮一下,畢竟他要是進去了,你們的收入來源也斷了,今後誰來供養您和孩子呢?”
“這點小錢我還是有的。”董慧一副無所畏懼的態度,“就算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我還可以出去工作,為了孩子,我什麽都可以做。”
唐蘊又換角度勸說,但董慧愣是油鹽不進,沒辦法,他隻能撤退。
下午,他又驅車趕到隔壁寧市,聯絡上了李曉博的父母,這老夫妻倆的退休生活一看就挺滋潤,住的是均價兩萬一平的別墅,院裏又是花又是魚,還有一條金毛犬,好不熱鬧。
老兩口前陣子出國旅遊了,兒子涉嫌強奸的事情,他們是前天才知道的。
與董慧的態度截然不同,這兩位怎麽都不願意相信自己兒子會做出那樣荒唐的事情來,尤其是李曉博母親,拽著唐蘊的胳膊,一個勁地說自己兒子平時多麽多麽穩重、懂事、貼心、顧家,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唐蘊聽到“顧家”兩個字時,都沒忍住笑了。
李曉博是顧家,隻顧著外麵的小家了。
唐蘊光是讓老兩口相信李曉博在外麵包養了小三,且被人告強奸了這個客觀事實的存在,就花了將近兩個小時。
讓頑固的老頭老太去否定自己骨肉的優秀,就好像在裁決他們自身一樣,實在太難了。
好在老倆口很願意把棺材本拿出來救自己的兒子,還說如果需要的話,他們願意把這套別墅給賣掉,回老家生活去,隻希望兒子能夠平安回家。
唐蘊抱著很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這個地方。
“隻能說,李曉博之所以會背叛婚姻,肆意妄為,走到今天這一步,和他爸媽都脫離不了關係!”
回程路上,唐蘊忍不住打電話向匡延赫吐槽,“這老頭老太對他簡直溺愛到了極點,兒子都被逮捕了,下一步就要被起訴了,倆人還一個勁地在那叭叭,說自己兒子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也不可能有婚外情的,簡直冥頑不化。
後來我告訴他們,報警抓他們兒子的就是他婚外情對象,他們也還都覺得全是女人的問題,李曉博是被勾引的。最離譜的是——他們還責怪董慧作為妻子,竟然沒有管教好他們的兒子,導致,他們的兒子變壞了。哎喲我真服了他們的腦回路!這一天天的,高血壓都要被氣出來了!”
匡延赫說:“他們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犯錯,而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會犯錯,因為他們的臉上掛不住。愚昧的人,總要為自己的愚昧買單,沒必要替他們的晚年憂慮,都是自找的。”
他的總結一針見血,對唐蘊澎湃的心情起到了一定的安撫作用。
“你說的對,我隻是代理律師,沒義務操心這些。”
老兩口能拿出來的銀行存款是七十萬,再加上李曉博自己的存款,向恒預支的薪水和項目獎金,加起來將近三百萬,老兩口別墅的錢,唐蘊先沒算進去。
唐蘊就帶著這東拚西湊的誠意,打電話聯絡張雨薇。
倆人在一家咖啡店碰了麵。
張雨薇很年輕,長相是叫人能一眼記住的漂亮,膚色冷白,一對桃花眼楚楚動人,看得出她幾乎沒有化妝,皮膚細膩得像是一兩歲的小朋友,茶色卷發輕巧地蓋在平直的肩膀上。
她的穿衣風格張揚隨性,超短露臍小吊帶搭配一條牛仔短褲,完美地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
唐蘊簡單地做了下自我介紹,還沒有說明來意,張雨薇就先問:“你不會是李曉博派來找我和解的吧?”
“張小姐是聰明人,你有什麽想法的話,也可以跟我說。”
“我的想法就是希望他可以受到法律審判。”張雨薇那對漂亮的眼睛裏浮現出怨恨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就是想讓我開口要錢,這樣的話,就能判我敲詐勒索了,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懂。你的手機現在肯定在偷偷錄音吧?”
唐蘊無奈地笑了起來:“首先,單獨的錄音證據是不能作為呈堂證供的,其次,你是受害人,接受合理的賠償金,怎麽會是敲詐勒索呢?”
張雨薇審視著唐蘊:“你別忽悠我。”
“我不是忽悠你。”唐蘊大方地給她看自己的手機,站起身,把所有的褲兜都掏了個遍,“也沒有錄音設備,就算你不相信我說的,你也可以請個律師問問,或者幹脆找律師來跟我談。”
張雨薇的神情,像是放下了戒備,唐蘊覺得可能有戲,便開了一百萬的價格,張雨薇嗤笑一聲,立刻又恢複了鄙夷的姿態,那眼神,仿佛在說“打發叫花子呢”。
唐蘊口舌費盡,張雨薇的眼神也毫無鬆動。
周旋間,張雨薇麵前的咖啡空了,她背起她的LV鏈條包,丟下一句:“要麽三天內我的賬戶上看到五千萬,要麽就等著坐牢吧。”
唐蘊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提出一個李曉博沒辦法達成的金額。
“這不現實,他們全家加起來都湊不出這麽多錢。”
張雨薇白了他一眼:“關我屁事。”說罷,戴上墨鏡起身走了。
唐蘊一抬眼,發現她的吊帶背後是鏤空的,幾根綁帶銜接,係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從她的打扮和說話態度可以看出來,強奸事件並沒有給她造成什麽心理陰影,她的穿著毫不保守,情緒也不低落。
私下和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唐蘊都開始懷疑,這起強奸案沒有表麵看起來這麽簡單。
手機忽然響,打斷了唐蘊的思緒。
是匡延赫打來的,問他協商得怎麽樣了。
“張小姐開價五千萬。”
“哇哦……”匡延赫的心情大概還不錯,竟然開玩笑說,“比我出價還高,她也想進軍房地產嗎?”
唐蘊被他逗笑,可是笑著笑著又有些無奈:“待會兒回去跟你細說吧,這會兒在咖啡店呢,不太方便。”
“好。”匡延赫問,“那你現在是下班了?”
“嗯對,準備回酒店了。”唐蘊順口問道,“你今天什麽時候下班啊?”
說完,他忽然覺得這問題其實特別曖昧,就好像已經住在一起的小情侶,在關心自己的另一半什麽時候下班。
“我待會兒開個視頻會就結束了。”匡延赫問,“你能來公司接我一下嗎?”
“啊?”唐蘊訝異道,“你沒別的車啦?”他一直以為匡延赫有好幾輛車,所以才問他借了一輛。
“廢話,我一個人總不見得開兩輛車來燕州。”
“你不是還有助理和閆楚嗎,我還以為你們分開來的。”
唐蘊清楚記得剛來燕州那天,匡延赫疲勞駕駛被他指責了一番,在酒店的地下車庫裏,匡延赫答應他不會再開車了,讓助理去接他。
難道助理打車接他呀?沒必要吧?
還是說匡延赫那天隻是敷衍他的,其實後來助理根本沒有去接他,他又疲勞駕駛回了公司的?
“我和我助理開一輛車過來的。”匡延赫說。
“哦,好的,那我現在過來,不過我是從寧市過去的哦,有點遠……”
“沒事,我也還要開會。”
唐蘊沒有細究什麽,跟著導航開了一個多小時,眼看著天邊的雲霞從金色過渡到淺藍,再到深藍,最後一片黑漆。
到公司樓下後,唐蘊給匡延赫發了條信息。
匡延赫可能還在忙,沒有回消息。
唐蘊便下車覓食去了,他晚上都沒吃飯,肚子叫喚一路了。
大樓轉角處就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唐蘊進去選了幾串關東煮,站在門口吃完了。
想到匡延赫忙完肚子可能也會餓,又挑了個摸起來軟軟的,好像很好吃的冰淇淋麵包。看到還有新鮮出爐的噴香的竹筒飯,他也要了一個。
萬一匡延赫不愛吃甜食呢,還有個備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