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完結(中)
夏振寧沒有想過程清焰會對他說這些話。
他心知肚明, 談及對夏莓的愛和保護,他這個父親是沒有絲毫資格的,更沒法和程清焰相提並論。
他既然沒有在夏莓最需要他的年少時候出現, 現在就沒有資格對她的未來指手畫腳。
但程清焰還是對他說了這一番真切的話。
哪怕是夏振寧聽了都動容。
這世間沒有誰比程清焰更有資格對夏莓說愛。
從2012年到2020年,每分每秒, 他都用力愛著夏莓, 貫穿了他整個青春。
從遇到她的那一刻起,程清焰的青春才有了色彩。
在那個僻靜的小巷,從她遞給他一張紙巾開始。
夏莓始終站在原地,邁不開步子, 也發不出聲音,她喉間澀得很,像是被棉花堵住。
她一直覺得, 程清焰就該是那個逆風而上、一飛衝天的人,這樣的人不應該有任何包袱,包括她。
所以夏莓一直很努力地向前跑,她如願來了北京, 如願優秀畢業, 如願進入了行業最頂尖的企業,她不想成為拽著程清焰後腿的人。
她很早就說過和程清焰的, 你隻管去做你想做的,我會跟緊你。
而現在, 他說的這一切都太沉重、太誠摯了。
就好像她用了七年的時間跋涉過漫漫長路, 終於要攀登上那座山峰,卻發現她一直就在那座山頂上。
她一直就站在頂峰。
原來她才是那座山峰最珍貴的所在。
最後, 夏莓還是沒有走下樓梯,隻當作並沒有聽到程清焰的這番話, 盡管她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
或許是這一刻太過珍貴,讓她不忍打破。
而夏振寧怔愣半晌,終於回過神來。
他垂下頭,低笑了一聲,像是有些無奈,又有些悔意。
“阿焰。”他說。
“嗯。”
“其實你讓我挺羞愧的。”夏振寧說,“我作為一個父親,到這一刻,卻好像連出點難題考驗你的資格都沒有。”
“從前我沒有好好愛莓莓,到後來我後悔了想要彌補,卻發現她早就已經不需要我的付出了。”
夏振寧躬下背,掌根貼著眼睛,“莓莓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才知道,原來她這麽優秀,我跟她道了歉,我以為她一定會對我的道歉很抗拒,但她隻是輕描淡寫地搖頭,說沒關係。”
“我在那一刻就知道,我和她的父女情分,到此為止了。”
哪怕現在夏莓和他和平共處,偶爾拌嘴也顯得其樂融融,但那些在過去失去的東西已經永遠無法彌補了。
“阿焰,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過去的我自私又自大,讓莓莓受了很多委屈。”
“這件事,不是你請求我,而是我拜托你。”
“拜托你未來不要再讓莓莓受任何委屈。”
夏振寧說。
夏莓回臥室洗了把臉,又在床頭坐了會兒。
等再下樓時他們已經將剛才的話題揭過,程清焰抬眼看她:“睡飽了?”
“嗯。”
因為剛才聽到的那番話,夏莓忍不住坐到他旁邊,跟他擠在單人沙發裏,傾身摟住他的腰,格外黏人。
程清焰輕笑了聲:“晚上又該睡不著了。”
她垂著眼,整個人看上去有點懶,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了句:“那怎麽辦?”
“晚上帶你去運動會兒。”
夏莓停頓了下,看了程清焰一眼,見他麵色如常才明白他話中的“運動”沒那方麵的歧義。
真是,被他禍害得,思想都受玷汙了。
好在一旁的夏振寧沒注意她的表情,夏莓抿了下唇:“健身房?”
“都行。”程清焰摸著她頭發,“你都好久沒動了。”
夏振寧順勢問:“你是不是胖了點兒?”
夏莓立即板起臉,嚴肅道:“沒有。”
“看著比之前圓乎了。”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還用“圓乎”這樣的詞。
夏莓決定不理他。
“柯北有哪裏開健身房了嗎?”夏莓問,“太久沒回來,都不知道了。”
夏振寧:“霧海廣場有新開的,聽說設施挺好的。”
“那還挺遠的。”夏莓說。
程清焰:“等吃完飯再看看吧,去騎自行車也行。”
騎自行車。
夏莓愣了下,思緒忽得像是穿梭過時間隧道,回到了高二那年。
“那就騎自行車吧。”夏莓說。
三人一起吃過晚飯,夏莓便和程清焰一塊兒出去了。
如今柯北也遍地泛濫共享單車,和北京一樣,夏莓不想騎這種,找了好一圈才終於找到了需要刷市民卡才能騎的那種藍色自行車。
說是運動,可最後依舊是程清焰騎車,夏莓坐在後頭。
“想去哪兒?”程清焰問。
夏莓興致極高,語調上揚:“都可以!”
她坐在後座,一手環住程清焰的腰,另一隻手拍拍他肩膀,“出發出發!”
程清焰輕笑了聲。
大冬天,路上人不多,更找不到其他騎自行車的。
再一起騎自行車,已經多年過去,褪去了校服。
夏莓看著程清焰的背影,他變化其實不大,他從前就是成熟的,隻不過現在變得更加利落幹練,更加鋒利,也更能引人心潮澎湃。
和過去一樣的街道和自行車,和過去一樣的冬天和風。
和過去一樣的人。
夏莓忽然生出許多感慨。
她的少年。
似乎也從始至終都陪在她身邊。
他們很平常的,一起度過了成年的18,一起度過了高考,一起上了大學,一起找工作租房子,一起拚搏成長。
她心跳也漸漸變快,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對程清焰碰撞出“Crush”的時候。
“哥。”她忽然出聲。
程清焰聲音極其溫柔:“嗯?”
“剛才你和我爸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他很坦**地輕笑了聲:“叔叔同意了。”
“不用猜都知道他會同意的。”夏莓忍不住說,“你那麽好,估計他還擔心我配不上你呢。”
程清焰笑:“說什麽呢。”
夏莓:“他應該都沒想到你還要提前征得他同意。”
程清焰這回停頓了下,片刻後問:“你會生氣嗎?”
“什麽?”
“你小時候夏叔叔沒陪著你,我明白他讓你傷過很多次心,曾經你也是真的想和他徹底斷絕關係,現在我又去征得他同意,作為你父親的身份,你會生氣嗎?”
夏莓沒想到他還會想到這一層麵,愣了下,說:“不會啊。”
頓了頓,她繼續道,“我和他現在相處的挺好的,雖然我也沒想到你會和他說那些話。”
冬天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夏莓緊緊抱住他的腰。
在風中,程清焰聲音變得幹淨又和緩:“莓莓,我是沒有父親的,我知道那種感覺,我不想你再去經曆這樣的感受。”
這個世上,父母的存在對孩子來說是有特殊意義的。
這其實是一件很不公平、很被動的事。
孩子不能選擇父母,哪怕孩子多麽恨那些不負責任的父母,但如果父母真的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不見,依舊會覺得悵然若失。
不一定是不舍傷心,但心頭一定會空落落,像是突然被剜去一塊血肉。
程清焰恨透了程誌遠,但程誌遠的離世依舊讓他覺得恍惚。
他們父子倆糾纏那麽久,壓根沒有好的回憶,但對於程誌遠的離世,程清焰並不隻是覺得釋然,還覺得悲戚。
這種悲戚並不針對程誌遠,更多的是對他們這段可笑的父子情分。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輕聲道:“你可以不原諒,這是你來決定的事,我這麽做隻是希望,不管未來如何,你回想起柯北,依舊有一份安慰在。”
他太清楚夏莓的脾性了。
嘴硬心軟。
夏振寧隻要存在在那裏,對夏莓來說都是一種慰藉。
也讓她不至於成為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即便過去很久,但程清焰依舊記得,高二那年,夏莓因為在醫院裏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而哭得不能自已的樣子。
她已經沒有媽媽了。
這些年,她成長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他的離開,唐青雲的離世。
程清焰不想讓她再失去任何了。
“莓莓,未來的日子,我會守護好你。”程清焰輕聲說,“我會為你掃清前路。”
他聲音沉緩,格外堅定,“你往前看,是我們的家,往後看,也會有那個你從小生活到大的家。”
我們說過的。
不要在黑暗裏相愛,要在光明中私奔。
從今往後,我們的日子裏就隻有陽光了。
你是這樣,我也是。
二月初,校慶,也是老孟的生日。
明哲給當時許多畢業生都發了邀請函,不過校慶正式開始時間在下午,這會兒學校周圍還沒什麽人。
這些年老孟一直當班主任,職業病嚴重,經常喉嚨疼得說不出話,便申請了帶完現在這屆高三就提前退休。
高三開學早,二月初就都已經開學了。
這次是老孟的50歲生日,也大概會是他在學校裏過的最後一個生日,班級群裏早就開始安排這件事,基本上當初三班所有人都回來了。
夏莓和程清焰到的時候,校門口已經站著許多從前同學。
又是一年沒見,大家興奮地互相打了招呼。
陳以年去取了蛋糕,最後一個到校門口,接著大家便一塊兒進了學校。
大家沒有提前和老孟說過這事,算是驚喜,所以當一群人結伴走到高三辦公室時,老孟還看著眾人愣了好一會兒。
像是沒想到這一幕,直到眾人看著老孟的表情彎腰笑開,笑得前仰後合。
陽光透過窗戶灑下,少年少女們仿佛從來不曾改變,依舊年輕鮮活。
過了足足半分鍾,老孟才終於起身快步走出來。
“你們約著一塊兒來參加校慶啊?”老孟問。
陳以年將手裏的蛋糕遞過去,人懶懶散散的,吊兒郎當,仿佛和讀書時那個陳以年沒什麽分別。
他笑著回:“主要是為了給您老過個大壽。”
老孟愣了下,像是才反應過來今天是自己生日。
緊接著說:“我這可還才50歲呢,還不到大壽,別給我說老了。”
辦公室這會兒沒其他老師,大家一塊兒擠進辦公室,夏莓將那蛋糕切了分給大家。
老孟看到夏莓旁邊的程清焰,笑起來:“程清焰也來啦,老師可真是好久不見你了。”
程清焰笑了笑:“嗯,高二下學期後就沒見過了。”
“你現在怎麽樣?”老孟問。
“挺好的,在北京。”
老孟:“夏莓呢?”
夏莓:“我也是。”
老孟:“那你們兄妹倆一塊兒在北京還能有個照應,挺好的,你們父母也能放心了。”
夏莓:“……”
程清焰:“……”
眾人:“???”
夏莓和程清焰之間的關係有些模糊。
除了陳以年、張翔這些關係好的朋友知道那一層關係外,大多數同學隻知道他們是情侶,而老孟則倒個個兒。
一時間,大家表情都有些茫然。
當然,也有一個不茫然,笑著大喊一句:“老孟!你真是年紀大了,搞混了吧,夏莓和程清焰讀書那會兒就談戀愛了!”
這回,老孟的表情更茫然了。
夏莓:“……”
程清焰:“……”
夏莓覺得眼前這場麵很難收拾,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口,於是幹脆用手肘撞了撞程清焰,讓他來收拾這爛攤子。
程清焰輕咳一聲,三言兩語,終於是將這關係說清楚了。
老孟“啊——”一聲長音,恍然大悟的樣子,接著又試探性地問:“那現在你們父母……?”
程清焰:“他們後來分開了,都知道我和莓莓的事。”
老孟長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夏莓:“……”
陳以年在一旁看完戲,憋笑憋得已經快岔氣,這才開口道:“老孟,你一會兒還有課沒,沒課了我幹脆直接去訂個飯店。”
老孟看了眼課表,而後說:“行,這麽多人,那我們外頭去吃。”
陳以年拿出手機剛要訂位置,被老孟攔下來:“就外頭那家燒烤店,簡單點就行,下午我還有課呢。”
校門口的燒烤店他們從前讀書時常去。
後來裝修過一回,看著亮堂了許多,不過店員還是從前那幾個。
夏莓和陳以年從前是學校風雲人物,又常去那兒吃,過了這麽多年店員都還認識他們——
“好久不見啊同學,都來看你們孟老師啊?”
老孟笑著應了聲:“今兒我生日,我都給忘了,沒想到這幫孩子還記得。”
店員說:“您人好,他們自然也都記得您的好。”
訂了個兩桌包廂,一群人湧入其中,飯桌上提及學生時代的趣事,每月一次的考試、運動會、寒暑假,一切仿佛都如昨日般曆曆在目。
老孟感慨道:“高一高二那會兒我還記得咱們班平均分在年級都是倒數的,沒想到到高三你們一個個就忽然懂事了,也不用我怎麽管了,高考那次班級平均分好像還拿了個年級第三吧?黑馬可不少。”
班長答道:“嗯,咱班一本率有83%呢。”
張翔說:“主要是我們這幾個刺頭兒都開始讀書了,紀律好了不少。”
像是被帶回那時的記憶,老孟止不住笑意:“是是是,那會兒夏莓和陳以年成績都上來特別快。”
夏莓抬眼:“我可不是高三才開始讀書的。”
老孟:“是,你高二成績就不錯了,程清焰轉學過來成了你同桌之後,你那一學期成績上來就很快。”
夏莓頓了下,腦海中浮現出當時的場景。
程清焰就坐在她旁邊,偶爾她上課犯困睡覺,他就會在她桌角輕輕敲一下,嗓音清冽幹淨,說:“聽課。”
少年意氣風發、幹淨清澈的模樣恍如昨日。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談及從前的事。
過去那麽久,回憶都成了故事。
好像染上青春的顏色後,那些往事都顯得彌足珍貴。
有時候夏莓很慶幸,她和程清焰的故事,就發生在最美好的青春時光。
過了會兒,老孟忽然說:“對了,一會兒回去你們錄個視頻吧。”
“什麽視頻?”
老孟:“這不是開年後過幾個月就又要高考了,學校讓以前的畢業生給高三生錄個加油視頻。”
張翔笑了聲,吊兒郎當的:“我就算了吧,我那成績還給他們錄加油視頻呢,這種事兒還是交給我程哥了。”
“程清焰肯定得錄,你也得錄。”老孟說,“每個人都要錄。”
吃完飯,老孟走在最前頭去結賬,卻聽店員說:“您學生已經付過啦,剛才中間出來付的。”
“啊?”老孟愣了下,“誰付的?”
店員在人群中看了圈,手指指過去:“那個,長得特別帥的。”
老孟看過去,便見到程清焰正站在夏莓旁邊,微微彎著背,正在聽她說話。
燒烤店內鬧哄哄的很嘈雜,而眼前這畫麵卻顯得格外安靜,就連夏莓那咋咋呼呼的性格都變得和諧溫馨。
老孟再一次在心裏感慨,當初他們念書時竟然都沒有發覺。
走出燒烤店,眾人再次朝著學校方向走。
程清焰和夏莓手牽手跟在最後,老孟扭頭看了眼,走過去。
“程清焰。”老孟說,“剛才那餐飯多少錢,老師轉你。”
程清焰:“不用,沒多少錢。”
“哪兒能讓學生付錢。”老孟堅持。
夏莓在一旁隨口玩笑道:“老孟,你就讓他付吧,他不讓我吃別的男人請的飯。”
“……”
夏莓思維跳脫,老孟一時接不上這話,咳嗽一聲,說,“那還真是沒看出來程清焰是這樣的。”
夏莓笑眯眯的:“嗯嗯,他可喜歡吃醋啦!”
“……”
程清焰任由她,也沒多解釋。
過了會兒,老孟拍了拍程清焰肩膀:“剛才人多,老師都沒好問問你,後來你怎麽樣了?”
“挺好的。”
因為個子高,程清焰微微頷首,模樣謙和有禮,“比我想象的要順利,無非是耽誤了幾年,現在還在上學,結局是一樣的就好。”
“在清華?”老孟愣了下。
“嗯。”
老孟一時間難以表達此刻的感受,竟也眼眶發熱:“雖然隻教了你一學期,但老師一直知道,你是有韌性的孩子,幸好,你沒有被打倒。”
夏莓越聽越不對勁,問:“老孟你都知道啊?”
“我當然知道了。”他說,“那會兒程清焰學籍還在明哲,休學也是我給他辦的,還去看過他,隻是那時候程清焰和你父親都讓我別告訴你,我也怕影響你學習,就刻意瞞著你。”
“……”
夏莓不開心地擰了程清焰手臂一把,“結果就我不知道啊。”
程清焰抬手摸摸她頭發,極為順從地道歉:“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
夏莓哼一聲:“你還想有以後。”
程清焰笑了聲:“沒。”
“看著大家都好好的,感情還是那麽好,我這個當老師的就知足了。”
老孟說,“讀書時候拚命跟你們講以後要有出息,要有大事業,其實我心底裏隻是希望你們能幸福輕鬆,有一份熱愛的工作,有朋友在身邊,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足夠了。”
……
回到學校,老孟從辦公室拿來相機。
大家站在學校大門刻著“明哲中學”四個大字的大理石前錄給高三生的高考加油視頻。
臨近校慶開始的時間,校門口陸陸續續來了許多車,許多畢業生都來了。
大家的模樣都變得成熟,卻因為踏在這片土壤上而又顯得青春洋溢。
夏莓和程清焰在最後一塊兒錄視頻,周圍站了許多圍觀的人。
好在她向來是不懼關注的性格,依舊利落自然,看著鏡頭笑著說“祝大家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績,我在北京外國語大學等你。”
周圍響起低低的驚呼聲——“北外的啊。”
接著,程清焰說:“預祝大家高考順利,我在清華大學等你。”
這回,周圍的驚呼聲更響了。
有人問身邊的人:“這兩個是哪屆的啊,這得是風雲人物了吧,帥哥美女還是名校。”
後來有個人回道:“2014屆畢業生,我下一屆的,我們那會兒出了名的校花校草,還是一對兒。”
“現在還在一起啊?”
“看現在這樣,肯定還在一起啊。”
“果然,神仙愛情都是別人的。”
……
拍完視頻,大家跟著指示牌的方向朝著禮堂方向走。
入座後,眼前的大屏幕上正放著明哲的宣傳片,以及有些年頭的過往的照片,熟悉的麵孔、不熟悉的麵孔。
夏莓目光注視著。
忽然——
“程清焰!”她忍不住喊了聲。
一張照片跳躍出來。
籃球場,紅球衣,籃板上的計時器顯示最後一秒。
程清焰扣籃,小臂線條流暢,青筋顯露,汗掛在額角。
壓哨球!
絕殺!
那次的籃球賽實在印象深刻。
還記得當時她激動地衝下看台,什麽都顧不上,理智根本不存在,衝過去圈住程清焰脖子使勁兒蹦,大聲喊:“程清焰,贏了!真的贏了!!”
周圍是山呼海嘯般的尖叫歡呼聲。
球場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
而他彎著背,順從地任由夏莓摟著,手臂撐在膝蓋上,在她耳邊輕輕笑了聲。
放縱又溫柔,仿佛整個世界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他說:“嗯,贏了。”
程清焰也看到那張照片,笑了聲。
夏莓想拍下來,還沒拿出手機照片就已經跳過去,隻好歎了口氣:“哥。”
大概是被從前的記憶感染,夏莓又這麽叫他。
“嗯?”
“你那會兒可真帥啊。”
程清焰笑起來:“現在不帥了?”
“現在也帥。”頓了頓,又補充,“還有錢,還是‘程總’。”
“……”
“我可真是太有危機感了。”夏莓看了一圈周圍不少姑娘打量程清焰的目光,嘖嘖幾聲,“我何德何能啊!”
“……”
幻燈片式的照片播放了兩輪,在第二輪時夏莓終於拍到那張程清焰扣籃的照片,心滿意足地收起手機。
忽然,禮堂內響起音樂聲。
樸樹1999年唱的《那些花兒》。
當聽到第一句的“那些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時,夏莓就知道下一個環節是什麽。
每年畢業典禮,明哲都會有一個環節,大家上台在眾人麵前說自己想說的話,或是夢想,或是感謝,或是不著邊際地任何話。
大屏幕上開始放當時大家說的那些話。
有人想成為醫生,有人想成為律師,有人想成為畫家。
有人躊躇滿誌,有人隨性灑脫。
有人告白,有人痛罵渣男。
有人笑得前仰後合,有人哭得涕泗橫流。
當時那些激烈濃重的情緒,經過這麽多年,再次匯聚在這裏,都已經重新平和下去,成為了笑著就能看下去的內容。
而夏莓卻覺得,幸好程清焰已經在她身邊。
否則那些過往,都會成為她不敢再次觸碰的傷痂。
忽然,畫麵裏出現熟悉的身影。
陳以年從上一個同學手裏接過話筒,走上台,模樣依舊隨性玩味,像每個女生青春記憶裏總會有一個的吊兒郎當的學長。
隻是他站在那,卻又好像靜謐而溫柔。
他注視著鏡頭,或者說,注視著台下,似乎並沒有聚焦在某個人身上,隨後,他嘴角輕提起一個弧度,嗓音很平靜:
“我會替你去北京看看的。”
夏莓下意識地看向前排的陳以年。
他甚至對這個環節並不關注,正低頭發信息,隻是聽到這個聲音時抬起頭,看向了屏幕。
他很明顯地愣了下,但反應不激烈,輕扯嘴角,複又低下了頭。
無波無瀾的。
隻是夏莓親眼見過他哭得渾身顫動的樣子。
青春,總是有遺憾的,也因為遺憾更顯得浪漫而動人。
隻是,陳以年的遺憾太沉重了。
但又好像,隨著唐青雲的離開,他們倆的青春都永駐了。
再次見麵,很多人都變得成熟,但陳以年一直是原來那樣,和讀書時一樣,混不吝的、吊兒郎當的,永遠滿身的少年氣。
明白此刻夏莓在想什麽,程清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接著,又放了2011屆畢業生的幾個視頻,最後出現夏莓的。
夏莓沒想到自己當年那一段也會被選中播放,更早就記不太清原來當年自己第一句竟然是說了這樣的話——
“程清焰!”她喊了一聲,“你是我見過最混蛋、最不負責任、最言而無信的人!”
聽到這樣的開場白,大家以為這又是一則痛斥渣男的視頻,紛紛笑出聲。
在笑聲中,夏莓羞惱地紅臉低頭,“啪”得捂住臉。
大家都在笑,隻有程清焰沒笑。
他目光極其專注。
台上的夏莓穿著白色短袖和半身裙,雙腿纖細,比印象中還要瘦一點,明豔的五官,長發及腰。
程清焰看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睛。
跨過六年的時光,和當時的夏莓對視。
畫麵中,她眨了下眼,有淚從眼角墜落。
她接著喊——
“程清焰!”
“你看到了嗎,我考上北外了!”
“我在北京等你!”
“你一定要來!”
這不是程清焰第一次看到這個視頻了。
但在巨幅的大屏幕上,每一寸表情都那樣清晰,就好像當時的夏莓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
他喉結上下滑動,難言的情緒在心間碰撞、爆炸。
在這一段視頻結束後夏莓才終於抬起頭,臉還紅著,她沒想過自己當年的這些話真的會被程清焰看到,猝不及防的。
她用餘光瞥了程清焰一眼,他還盯著屏幕的方向,有些失神的樣子。
視頻接著往後放,足足十分鍾,黑屏,浮現出一句話——
“當年說的話,你實現了嗎?”
程清焰沉默著,握住夏莓的手。
夏莓側頭看他。
他眼底有些泛紅,沉聲道:“莓莓,萬幸我來了。”
萬幸我沒有食言。
萬幸我沒有辜負你。
萬幸,我們沒有留下遺憾。
“嗯。”夏莓回握住他的手,“當年說的話,我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