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智齒

程清焰到家的時候燈光難得都亮著。

推門進去, 盧蓉和夏振寧就坐在客廳。

他腳步一頓:“媽,夏叔叔,你們有事?”

“阿焰回來了。”盧蓉起身, “你有沒有聽說程誌遠的事情了?”

“什麽?”

“聽說是搶了別人的包,現在被警察抓起來, 也不知哪來的我號碼, 想讓我花錢給他保出來。”盧蓉皺起眉,平時溫柔和順的女人也忍不住啐了一口,“他把我們母子害成那樣,竟然還敢提這樣的要求!”

程清焰沒說話。

一旁夏振寧安撫地輕拍盧蓉肩膀。

盧蓉想起今天那通電話裏, 程誌遠對程清焰破口大罵的內容。

她稍停頓,看向程清焰的表情,而後小心翼翼地問:“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程清焰低頭換鞋, 輕描淡寫:“是我報的警,可能會再判一年半左右。”

雖然盧蓉也同樣恨透了程誌遠。

可聽到兒子這樣冷淡地說是自己報警抓了自己的父親還是怔了下。

“啊……”盧蓉迫使自己沒做出誇張的表情,“你怎麽會和那件事扯上關係的?”

程清焰抬頭看了眼她身後的夏振寧,停頓了下, 說:“程誌遠搶的包是莓莓的。”

這回兩人皆愣住。

盧蓉想起程誌遠口中的“女朋友”, 反應過來他誤會了什麽,大概指的就是夏莓。

“那莓莓沒事吧?”

“被程誌遠推了一把, 腿上劃了道口子,出了血。”程清焰說, “這幾天上下學我都會帶她, 放心吧。”

跟他們說完這事,程清焰便回了臥室。

他洗了澡出來, 坐在椅子前,打開電腦。

漆黑的頭發半濕, 垂在額前,脖子上隨意搭了條毛巾,他抽出一支煙,嫻熟地點燃,夾在指尖。

窗開著,風卷起窗簾,吹散房間內的煙味。

他眸色平淡,不知在想什麽。

而後,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

他垂眼,勾唇無聲地笑了下。

[夏日草莓:到家了嗎?]

[程清焰:剛洗完澡。]

[程清焰:吃藥了嗎?]

[夏日草莓:吃啦。]

[程清焰:早點睡吧,明天早飯餛飩不變了?]

夏莓躺在**,托著腮吃吃地笑起來:[嗯。]

[夏日草莓:那我睡啦。]

[夏日草莓:晚安未來男朋友。]

[智齒:晚安莓莓。]

她看著備注上的“智齒”二字許久,又從床頭撕下一張便利貼,寫下——

2012年11月21日,距離我和他在一起倒計時565天啦。

寫完,依舊卷成卷兒,丟進鐵盒子裏。

剛放好,她手機又震動,還以為是哪個同學,卻沒想到會是夏振寧。

自從搬出來前的那次大吵,她和夏振寧就再也沒聯絡過了,夏莓把他給的那張銀行卡直接注銷,儼然是要和他徹底斷絕關係的做法,夏振寧也從來沒有給她發過一條信息。

夏莓皺眉,心緊了下。

她今天心情特別好,真的不想再因為夏振寧的話而不高興。

猶豫片刻,她依舊點開那條信息。

[夏振寧:腿怎麽樣了?]

夏莓愣了下。

大概,是程清焰跟他說了這個事。

[夏日草莓:沒事了。]

[夏振寧:出了這種事怎麽都不跟我說?]

[夏振寧:搬回來住吧,你這樣一個小孩兒自己一個人住萬一出事我怎麽跟你媽交代。]

對於這樣的夏振寧,夏莓挺陌生的。

他們的父女關係實在淡薄得很,從前夏莓因為性格大大咧咧也時常受傷,扭到腳了摔傷手了,在早幾年是很常有的事。

這些夏振寧都不知道。

他從來都不知道。

夏莓早就習慣了沒有父母的關心了,習慣到,甚至都不會想到要跟他們說一聲。

而現在夏振寧竟然以媽媽的名義勸她回來住。

夏莓心情有些複雜,覺得可笑,又覺得,委屈。

你們以前從來沒有關心過我。

我需要關心的時候你們都沒有出現。

可現在我終於成長得足夠堅強又沒心沒肺,已經不再需要你們的關心了啊。

片刻後,夏莓給了回複:[沒事,有哥在,不會出什麽事的,而且搬來搬去也太麻煩了。]

夏振寧沒再回複。

夏莓關燈睡覺,可是經過這一事,她卻翻來覆去地再也睡不著了。

她煩躁地在**打了一通滾,憤憤地坐起來,頭發亂糟糟。

她給程清焰打了通電話過去,他那邊倒是很快就接通了,但卻沒出聲,夏莓還以為手機卡了,拿下來看了眼,又“喂”了聲。

程清焰低笑:“不是都說晚安了嗎?”

“你剛才怎麽不說話。”

“還以為你是睡著了不小心按到,怕說話會嚇到你。”

夏莓心情總算是好些了,她側躺在**,在一片漆黑中跟她哥、她的未來男朋友打電話。

察覺到她的情緒,程清焰低聲:“怎麽了?”

夏莓把剛才的事都給他說了。

程清焰:“沒事,不想回來就不回來,大不了我多往你那兒跑幾趟,反正程誌遠也不可能再去騷擾你了。”

“其實我也想過要回來的,這樣每天想見到你的時候就都能見到你了。”夏莓小聲說,“但我就是不服氣,憑什麽我就要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以前說走就走了,憑什麽。”

“嗯,那我們就不回去。”程清焰聲音溫柔地哄,“我們莓莓可是無價之寶。”

夏莓心情終於是好了,又絮絮叨叨地跟他抱怨了會兒從前的事。

程清焰始終都安靜聽著。

到後來夏莓自己說得昏昏欲睡,不知什麽時候倒頭就睡著了。

程清焰聽著她那頭傳來勻長的呼吸聲。

他眼底溫柔,輕聲道:“晚安,公主。”

一場秋雨一場寒。

11月一過,迎來12月,幾場雨過後,便徹底入了冬。

周五是陳以年生日,王鵬擔任氣氛組,一上學就過來邀請夏莓和程清焰放學後一塊去過生日。

程清焰原本想拒絕,但想到他們過生日的地點是KTV,不放心夏莓晚上一個人去,便也同意了。

放學後,陳以年一行人直接去了KTV,夏莓和程清焰一塊兒去甜品店取蛋糕。

站在櫥窗櫃前,夏莓問:“你喜歡吃蛋糕嗎?”

“一般。”

“其實我也一般。”夏莓笑了笑說,“那我得想想等你生日的時候送你什麽,既然蛋糕我們都不喜歡吃,那隻要買個小點兒的許願用就夠了。”

程清焰側眸:“知道我生日?”

“2月17日。”

他笑:“怎麽知道的?”

“之前去上海看演唱會,訂機票的時候你不是把身份證號發給我了嗎。”

“那次就記住了啊。”程清焰輕笑,“怎麽,那麽早就覬覦我了?”

“……”

夏莓也不知道怎麽就記住他生日了。

她其實沒什麽過生日的儀式感,身邊朋友生日也不會刻意去記,好在都是爽快的性格,即便她忘了也不會計較。

被他說得臉熱,夏莓嘟囔:“那是我記性好,誰跟你似的,連我生日都不知道。”

“6月3號。”

夏莓一愣:“你怎麽知道?”

“去上海那次訂酒店,你不是也給過我你的身份證麽。”

夏莓瞬間興奮起來,像是抓住他“小辮子”,學著他的話說:“程清焰,原來你那麽早就覬覦我了!”

程清焰垂眸看她一眼:“是啊。”

“……”

夏莓愣了愣,沒想到他會就這麽承認。

而後又想到他手機裏和她那些從來沒有刪除過的聊天記錄。

她低頭笑,沒說話。

心尖兒上甜得像是被蜂蜜浸透了。

剛拿上蛋糕,王鵬就打來電話,還是打給的程清焰,隻是他一手拿著蛋糕,另一手還拎著兩人的書包。

於是夏莓從他兜裏拿出手機,接通:“喂。”

聽到是她的聲音,王鵬還停頓了下,而後問:“你們到哪兒了?”

“剛拿完蛋糕,現在過來了。”

“行,快點啊,可就等你們了。”

掛了電話,程清焰已經攔了車,上車一塊兒朝KTV過去。

陳以年這人朋友多,大包廂內一群人人聲鼎沸,茶幾上擺滿了各種吃食,這些人自然是認識夏莓的,而程清焰雖然不熟但也聽過大名,知道夏莓跟他關係不錯。

他們進來後就將蛋糕放到茶幾上,找了個空座坐下。

有人點了首生日歌要唱給陳以年聽,陳以年抄起話筒砸過去,嗤笑一聲:“你小姑娘?”

“這不是今年咱們陳哥過生日身邊連個姑娘都沒有,沒人給你唱歌,隻能讓兄弟我來獻個醜了。”

經他這一話提醒,大家才發現確實如此。

以前陳以年每年生日身邊都有姑娘,年年還不同,難得今年沒有,不止沒有,而且他身邊已經曠了好幾個月了。

對別人來說正常,對陳以年來說可不正常。

一群人起哄,陳以年隻無所謂地笑著:“嫌煩。”

那人用一把粗嗓唱了首格外難聽的生日歌,而後拆了蛋糕,插上“17”字樣的蠟燭,摸口袋:“咦,我打火機呢?你們誰有?”

程清焰摸出自己的,傾身點燃。

“陳哥,許個願吧。”

本以為他會嫌棄這個環節,沒想到他還真放下手機,閉上眼,許了個願。

有人好奇問許了什麽願,被陳以年踹了腳說滾蛋。

一群人鬧騰得狠,到後來這場聚會都已經不像是陳以年在過生日,個個麥霸,抱著話筒鬼哭狼嚎,嗓子啞了便一邊吹牛一邊喝酒。

蛋糕在男生堆裏並不很受歡迎,三三兩兩的吃了幾口,但勝在人多,最後還是被吃得差不多了。

夏莓怕程清焰會不習慣這氛圍,湊到他耳邊,在澎湃的音響聲中大聲問:“你要不要先回去?”

他也側過身,在她耳邊:“你想回嗎?”

這樣的環境,一群人抽煙喝酒,程清焰的煙癮被勾起,剛才也抽了兩支煙。

此刻身上煙草味濃鬱,人懶散地靠在沙發上,在晦暗的燈光下他混不吝的長相和氣質被彰顯到最大。

和平時很不一樣。

但卻更加讓人移不開視線。

夏莓看了他一會兒,眨了眨眼:“那就再等會兒,等陳以年回來了跟他說一聲,我們就回去。”

“嗯。”

陳以年一晚上看起來都興致缺缺,直到剛才,似乎是收到一條信息,才笑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此刻,KTV外。

唐青雲在校服外套了件厚棉襖,站在他麵前。

陳以年就穿得單薄很多,隻一件衛衣。

唐青雲皺眉:“你怎麽穿這麽少?會著涼的。”

“衣服落裏麵了。”陳以年個子高,視線垂著,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以為陳以年和唐青雲早就沒一點關係了。

自那天後,他也確實沒有再聯係過唐青雲,隻有今天,他實在沒忍住,給唐青雲發了一條信息。

說自己今天過生日,她要不要來。

她一天都沒回複。

“我沒帶手機去學校,剛剛才看到你的信息。”唐青雲給他解釋。

陳以年笑了下,無所謂地說:“沒事,進去吧。”

“我就不進去了。”

他一頓,眉目微斂。

“我過來就是來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唐青雲仰頭看著他,一字一字極為認真地說:“生日快樂,陳以年,希望你以後每一天都能夠順利開心。”

少女穿著校服,紮了幹淨的馬尾辮,額頭光潔飽滿,眉目幹淨又清淡,很認真地祝他生日快樂。

裹挾寒意的北風吹過。

陳以年寬鬆的衣服被風吹得貼著皮膚往後揚,頭發也被吹得亂糟糟。

他心跳得厲害,摸了下鼻子:“行,謝謝。”

“還有一樣禮物。”唐青雲輕聲說,“我剛剛才知道是你的生日,所以沒時間去好好準備你的禮物。”

唐青雲看著他。

衛衣上的logo是個很貴的牌子,其實不論他穿什麽樣的衣服都能很清晰地察覺到他家境優渥,在物質方麵從來沒有匱乏過。

氣質騙不了人。

頓了頓,唐青雲又補充了句:“是用我的零花錢買的,不能跟莓莓和你那些朋友的禮物比,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我喜歡。”陳以年打斷她,笑著說,“那群人壓根沒想過還要送我什麽禮物。”

唐青雲一頓,從背著的帆布包裏拿出一個粉色的禮品袋,是飾品店用來包裝的那種。

“是什麽?”

“你自己看。”

陳以年於是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

他正要打開,唐青雲忽然製止他:“等一下。”

“嗯?”

“等我走了你再拆吧。”

“行。”他答應得很幹脆,“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今天是你過生日,你怎麽能缺席,我打個車就走了。”

最後陳以年送唐青雲上車,目送出租車消失在轉彎口,他轉身重新回去,到KTV樓下,他腳步一頓,打開了。

一個水晶球。

青空白雲。

青雲。

夏莓等了許久也沒見陳以年回來,剛才又喝了不少飲料,便起身去衛生間。

她洗了手出來,忽然聽到身側一道聲音。

“莓莓?!”聲音迅速靠近過來,帶著喜色,“你怎麽在這?”

她轉頭看見木子豪。

這些天放學她都沒跟陳以年他們出來玩,也沒有再逃課了,自然沒有機會碰見木子豪。

木子豪見了她很興奮:“聽陳以年說你最近開始學習了?”

“嗯。”

“為什麽?”

“考大學。”夏莓扯了張紙巾擦手。

木子豪是十二中的,十二中每屆能有三個考上本科都不容易,木子豪對此倒是很稀奇:“你要考什麽大學?”

“北外。”

“什麽?”

夏莓看他一眼:“北京外國語大學。”

木子豪雖然不知道北京外國語大學到底是個什麽級別的大學,但聽名字就覺得挺厲害,而且還在北京。

他誇張地“哇哦”一聲,語氣浮誇:“誌向遠大啊莓莓!”

他那話中沒多少真心實意,但也不是諷刺,隻是一個完全什麽都不懂的人為了哄她高興而刻意的反應罷了。

以前夏莓跟他們混在一起並不覺得怎麽,現在卻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出意外,像木子豪這樣的人,以後也不會離開柯北,隻是從一個學校裏的混混變成社會上的混混。

其實他本心並沒有很壞,夏莓能感覺到。

至少有藥可救,不像那個龐屏。

“你以後就一直跟著龐屏嗎?”夏莓忽然轉頭問。

第一次聽到夏莓主動關心,木子豪都有點受寵若驚了,頓了頓,點頭認真回答:“那肯定,龐哥挺器重我的,說等畢業要把這KTV也交給我管。”

“可外麵不止這樣一家小小的KTV。”

“外麵?”木子豪愣了下,笑著說,“你說去外麵旅遊啊?倒是有這個想法,就是不知道哪兒比較好玩。”

“不是旅遊,是讀書。”夏莓耐著性子跟他說,“去外麵讀大學,可以看到很多柯北沒有的東西,也可以見到很多不一樣的人。”

而不是像現在,將龐屏這樣的地痞流氓奉為圭臬。

“大學?我!?”木子豪不可思議地睜大眼,大笑起來,“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莓莓,我怎麽可能考上大學啊,再說了,考上也沒用,你知道之前咱學校第一名,上了大學現在又回來,就做了個餐館兒服務生,還不如我呢。”

夏莓便不想跟他再多費口舌了,轉身就要走。

而木子豪卻再次叫住她。

難得夏莓主動跟他說話,木子豪有些飄飄然,摸著頭發又跟她告了個白。

這是家常便飯了,夏莓都不記得木子豪跟她說過幾次喜歡。

隻是這回她腳步一頓,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什麽?”木子豪愣了下,頓了頓,忽然意識到什麽,問,“程清焰?”

“嗯。”

木子豪皺緊眉:“莓莓,你真的不要跟他走這麽近,龐哥不可能會放過他的,你這樣會被他牽連的!”

“龐哥?”夏莓笑了下,“他算個屁。”

“真的!程清焰跟龐哥恩怨太多了,不止是以前那些事,新仇加舊恨,龐哥肯定不會就這麽算了的!上次在燒烤攤是因為有人報了警,不然那次肯定也沒那麽容易完,我了解龐哥,他是有仇必報的!什麽時候算賬也隻是時間問題!”

夏莓覺得挺可笑的。

在她眼中,龐屏是最沒用的那種人,跟臭水溝裏的蛆差不多。

他憑什麽跟程清焰相提並論。

他們根本不是一種人。

一個天,一個地。

是雄獅和惡狗。

沒有獅子應該怕狗,也沒有獅子會怕狗。

木子豪見她不為所動,有些急了,加上剛才還喝了些酒,直接衝過去拉住夏莓胳膊,堅持道:“真的!你聽我的,你跟他在一起會害了你的!”

下一秒,他被狠狠推了把,隨即夏莓被人攬著肩拽進懷裏。

她聞到程清焰身上的味道,抬頭,便看到他收緊的下頜線條。

少年張狂又放肆,冷冷看著眼前的人,沉聲道:“我家姑娘,用得著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