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牙疼

夏莓在聽到龐哥問“你的人”時腦子裏是一個問號,在聽到程清焰應聲後腦子裏是一片問號汪洋。

兄弟,你這就有點太狂了吧?

但很顯然,這龐哥不怕夏莓,也不怕她身後陳以年那群人,但是程清焰這一句“我的人”是有分量的。

他們得給程清焰一個麵子,或者說,他們不敢跟程清焰來硬的。

天黑壓壓的,頭頂的黑色電線如濃雲交織密布。

不遠處拆遷地豎著的警示牌發出一紅一藍閃爍的光。

程清焰回頭看夏莓:“你先走。”

夏莓剛要拒絕,龐哥出聲:“程清焰。”

他們果然是認識的。

“過去的我可以不跟你追究。”龐哥說,“但今天人必須留下,否則我一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程清焰看了他良久,視線淡淡,片刻後垂眼,輕笑了下:“試試唄。”

他拿下書包,塞到夏莓手裏,又朝另一邊抬了抬下巴,說,“去那邊站會兒。”

夏莓:“……”

哥們兒,論挑釁真沒人比得上你。

這話說的,簡直是完全沒把那群人看在眼裏。

這話也的確挑釁到人了,白天被夏莓打了兩巴掌的大塊頭率先衝出來,還沒近身,就被程清焰拽住領子往下一帶,屈腿膝蓋骨砸在那人臉上。

隨著一聲痛苦的哀嚎,夏莓眯起了眼,哎喲。

大塊頭一臉鼻血。

痛得齜牙咧嘴。

程清焰拍了拍手上的灰,站直了重新看過去,輕描淡寫:“龐屏,人今天你帶不走。”

夏莓看著他的背影,肩膀很寬,像一座永恒的燈塔。

龐屏啐一口,旁邊木子豪皺著眉低聲道:“龐哥,這小子是個不要命的,我們今天人不多討不了好,而且……聽說他爸也出來了。”

程清焰始終沒什麽表情。

但當木子豪說到“他爸”時,夏莓還是敏銳地捕捉到,那寬闊的背影有一瞬的坍圮。

大塊頭還捂著臉哀嚎,一手的血。

龐屏最後說:“程清焰,你給我等著。”

然後帶著一群人走了。

這句話基本是所有打架輸的那一方最後必定會留下的,夏莓早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撇了撇嘴,心道這龐哥也沒說得那麽厲害嘛。

小巷裏隻剩下夏莓和程清焰兩人。

夏莓又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剛才那聲“哥”,頭皮發麻,為緩解尷尬,她率先打破沉默:“程清焰,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側眸,揚眉:“現在不叫哥了?”

你還提!!!!!

夏莓冷下一張小臉:“你閉嘴。”

他無所謂地提了提嘴角。

街邊豎了根自來水管,他旋開,彎背,剛才沾的血從指縫順著水流洗去。

而後他捧起一抔水洗臉,動作有些粗魯,額前的碎發濕了,水珠一滴一滴落下來,線條淩厲的臉上水珠滾落。

夏莓下意識舔了下唇,移開眼。

程清焰洗完臉,也不擦幹,任由那水順著脖頸掉進衣領。

他撿起地上的書包:“走吧。”

夏莓還在氣:“誰跟你一起走!”

她轉身就要走,腳卻踩空半截台階,整個人傾斜失重栽了下去。

“咚”一聲。

夏莓直直跪在了程清焰麵前。

“……”

神啊,讓我死了算了吧。

程清焰勾唇,隨著這個動作,一滴水滑進他唇縫,他抿著唇笑出聲,聲音懶散:“救我妹妹一命而已,用不著行這麽大禮。”

夏莓:“…………”

冷靜冷靜。

衝動是魔鬼。

不能殺人,不能殺人,不能殺人。

她默念好幾遍,臉上五彩繽紛,程清焰便好整以暇抱著臂在一旁欣賞。

她急著站起來,小腿肌肉繃緊,“嘶”一聲倒抽氣,一屁股又跌坐了回去。

“扭到了?”程清焰問。

“不是。”夏莓覺得自己此刻已經社會性死亡,咬牙忍痛說,“小腿抽筋了。”

程清焰蹲下來,扣住她腳踝位置往外拉。

“程程程——清焰!”夏莓臉都白了。

“忍一下。”

他一隻手托在她鞋底,不嫌髒,用力往她的方向按,另一隻手隔著校服褲子捏在她小腿處。

夏莓咬著唇撲騰**兩下,都沒把腿從程清焰手中抽出來,眼眶都疼紅了。

程清焰按了會兒,抬眼看到,頓了下,問:“好了麽?”

“啊。”她聲音都啞了。

“起來試試。”

他借她一個手臂,夏莓撐著他手臂艱難站起來,可剛抽筋過走路還是一瘸一拐,一扯就疼得厲害。

夏莓怕疼。

雖然成長過程缺了點愛,但也是富養長大,吃不了這種身體上的苦頭。

“還能走麽?”

“不能,打車吧。”她一點不客氣。

“路窄,車開不進來。”程清焰看她那個樣兒就頭大。

片刻後,又說,“叫你男朋友來接你。”

夏莓:“誰?”

他側眸,瞳孔很黑,像一片溺人的沼澤,重複:“你男朋友。”

夏莓看著他眨眨眼,認真問:“我男朋友誰啊?”

“……”

程清焰回想中午聽到的那聲“大嫂”,大概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了。

還真是招人。

他摸出手機,叫了輛車到外麵路口,而後走到夏莓身前,轉過去,蹲下,把煙咬進嘴裏,側頭:“上來。”

夏莓遲疑了下,還是慢吞吞地爬上了他的背,爬上那座永恒的燈塔。

空氣中有桂花香彌漫開,他身上有皂角香和煙草味。

夏莓很少與人這樣親密接觸,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緩解氣氛。

打破沉默的是程清焰包裏響起的手機鈴聲。

夏莓雙臂環著他脖子,拎著兩個書包,垂在程清焰身前。

“幫我拿一下。”程清焰說。

他兩隻手都托在夏莓的腿上,沒手拿手機。

“……”

夏莓從他包裏摸出手機,看了眼,備注“媽”,是盧阿姨打來的。

她接通,放到程清焰耳邊。

因為挨得近,她能清晰聽到盧蓉說的話,問他晚上回不回來吃飯。

程清焰說:“回來了。”

盧蓉又說莓莓也還沒回家,問他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程清焰:“在我旁邊,一起回。”

盧蓉明顯愣了下,過了幾秒才連說兩個“好”,掛了電話。

走到路口,剛才打的車已經到了,朝他們按兩下喇叭。

程清焰拉開車門,先把夏莓放進去,而後繞到另一邊上車。

車行駛進川流不息的晚高峰車流中。

昏黃的路燈在餘光中向後飛馳。

程清焰搖下車窗,手臂搭在上麵,晚風吹亂他頭發,路燈的光影在他臉上掠過,一道光一道影,飛快閃過,處在明晦之間。

夏莓按著隱隱發疼的小腿肚。

程清焰視線從車外移到車內,問:“還疼?”

“嗯。”

“以後別一個人去那種地方。”他忽然說。

夏莓很不習慣這樣的關心,從小到大她都無拘無束,沒有爸,媽也不管,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幾乎聽不到一個“別”字開頭的束縛。

所以她下意識就回懟:“你憑什麽管我。”

說完,她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

這話說得簡直是給了程清焰一個侮辱她的機會。

他可以回“憑我是哥”來諷刺她。

果然,程清焰露出個淺淡又痞氣的笑意。

夏莓猜到他要說什麽:“打住。”

他也就笑笑,不繼續說下去,隻過了會兒,輕描淡寫一句:“你太幹淨了。”

夏莓忽然輕輕眨了下眼。

車停在家門外。

程清焰很自覺,下車後繞到另一邊又在她身前蹲下去了。

不過到了這兒夏莓就像是被裹了層束縛,不想讓他背了。

“我自己走。”她說。

程清焰也沒多說,遞去一個手臂讓她扶著。

夏莓扶著他手從車裏出來,一蹦一跳地往家門方向走,還不忘在口頭上報仇:“夠貼心的啊,難怪學校那麽多女生喜歡你呢,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中央空調,放貼吧裏是要被人罵死的。”

程清焰嗤笑,掃一眼她屈起的腿,淡聲:“我勸你還是看清楚自己處境再跟我嘚瑟。”

夏莓:?

你威脅我?!

她湊到他耳邊,拋回去個威脅:“你有本事開了這扇門再說這句話。”

程清焰一頓,隨即輕笑出聲。

開門進屋,盧蓉一看到夏莓這架勢就跑出來:“這是怎麽了,摔了?”

“沒事,抽筋而已。”

“快先坐著。”盧蓉說著就攬住夏莓另一邊的手。

兩隻手都被架住,沒地方使力,蹦也蹦不起來。

程清焰:“媽,我扶著就行,兩個人扶她走不了。”

盧蓉這才鬆開手,看著程清焰扶著蹦蹦跳跳的夏莓到餐桌邊坐下。

盧蓉愣了愣,兩人雖然沒怎麽說話,但很顯然比之前的關係要緩和許多。

吃完飯夏莓就上樓休息去了。

她將剛才在CD店買的專輯放進電腦,聽了會兒便困了。

她做了個昏昏沉沉的夢,醒來卻什麽都不記得,她覺得口幹,人剛一動小腿就傳來一陣刺痛。

操操操操,怎麽更疼了?!

夏莓從**爬起來,卷起褲腿一看,發現腳踝處暈開一圈青紫。

“……”

那時候沒感覺,原來還扭到了腳。

看著不嚴重,但要是不快點處理的話估計明天就走不了路了。

夏莓歎口氣,想起樓下冰箱裏有冰袋,可以敷一下。

打開臥室門,漆黑一片,隻有從樓下傳來一點光亮。

“阿焰。”盧蓉的聲音。

夏莓腳步一頓。

看到一樓昏暗處的程清焰和盧蓉。

盧蓉:“你老實跟我說,他是不是來找你了。”

程清焰沒說話。

“你臉上的傷怎麽看都不是磕出來的,早上莓莓在我才沒繼續問你,你別瞞著我。”

夏莓想起那個男人,程清焰的父親。

過了許久,程清焰開口了,聲音沉沉的:“嗯。”

“他真找到柯北來了?”盧蓉一下跌坐在沙發,失魂落魄,“我……”

程清焰打斷她:“你別管,他隻知道我們來了柯北,不知道我們住哪裏,有什麽事我來應付,你別露麵了。”

“你才幾歲,怎麽能讓你一個人麵對。”

“程誌遠說的沒錯,我身上流的是他的血,硬碰硬,我輸不了。”他嗓音冷硬。

夏莓手機在這時震動,格外突兀。

程清焰仰頭朝樓梯看過來。

四目相觸。

夏莓緊緊握著手機,下意識後退一步,程清焰已經起身朝她走過來了。

幾步跨上樓梯,他站在她麵前,問:“怎麽了?”聲音很平靜。

夏莓嘴唇動了動,說:“喝水。”

程清焰低眸朝她腳上看了眼,說:“你別走了,我給你拿上來。”

“……哦。”

夏莓回房,腦袋裏還昏著。

本來是去拿冰袋的,剛才腦袋一抽說成了喝水。

夏莓低頭看著自己腳踝處的青紫,歎了口氣。

算了,腫就腫吧。

她不想再去捅破那些隱秘難堪的過往了。

夏莓不喜歡撞破人家內心深處秘密的感覺,不想再出去了。

過了兩分鍾,門被敲響。

“進來。”夏莓說。

程清焰推開門,人從身後的漆黑走進光亮。

他一手拿著水杯。

另一隻手,拿了冰袋和活絡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