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午後,明亮的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桌麵,形成一道道圓形的光斑,空氣中浮動著輕盈的灰塵,在陽光裏被照亮,顯得無比清晰。

店內播放著一首輕緩的英文歌,季傾羽沒聽過,也不知道名字,隻是女歌手的聲音很輕柔,歌曲像一捧清泉,緩慢地流淌在店內的空氣中。

進入夏天後天氣一下子變得炎熱了起來,店裏的空調溫度調得很低,冷氣徐徐吹到季傾羽的臉上,他細碎的額發也隨之飄起,涼意滲入全身,不過卻是涼爽的舒適。

季傾羽望向對麵剛落座的男生,他染了一頭藍發,穿著寬鬆的白色T恤,光看臉似乎比季傾羽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就像個文靜的鄰家少年。

藍發少年略顯拘謹地朝季傾羽點頭致意,他顫著音,顯然是在緊張:“季先生……您、您好。”

季傾羽頭一回被跟他差不多同齡的陌生人喊“先生”,還喊得這麽恭敬,這種體驗倒是還挺新奇。

“我叫杜睛非,我們之前在後台見過麵……如果您還記得我的話。”萬事開頭難,有了開頭,杜晴非緊跟著的自我介紹就變得流暢許多,“我是GeeD組合的成員,也是副主唱,以前跟則琛哥……是同一個團裏的。”

季傾羽當然記得他的臉,先前在音樂節的後台,季傾羽跟GeeD的成員們起衝突的時候,正是他拉住了隊友,並且打了圓場,阻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不然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

“杜晴非是嗎,你今年幾歲?”季傾羽看著他,詢問的語氣稱不上客氣。

“十九歲。”

19,那隻比季傾羽大了一歲,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他們組合裏年紀最小的人。

“我當然知道你是沈則琛的前隊友,今天我出現在這裏也是為了沈則琛。”季傾羽目光銳利地盯著杜晴非看,“因為我很好奇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麽,關於沈則琛的事。”

昨天晚上臨睡前,季傾羽收到了來自經紀人章城的微信消息,信息的大概內容是某位GeeD成員想要見季傾羽一麵,有事需要跟他當麵聊聊,地點約在離公司不遠的咖啡廳,章城還特意補了一句——“要談的事情跟沈則琛有關。”

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季傾羽來到了開在街角拐彎處的咖啡店,沒想到在門口就遇見了杜晴非,杜晴非到店後就一直等在門口,直到看見季傾羽,他才領著季傾羽走進店內,兩人找了個隱秘的角落麵對麵坐下。

季傾羽戴著黑色口罩和鴨舌帽,幾乎全副武裝,就是為了防止在外麵被別人認出來,不過幸好是在工作日的午後,咖啡廳裏顧客也不多,沒有人注意角落裏的這兩人。

“是的,”杜晴非答道,他低垂著眼眸,看著幹淨整潔的桌麵,“我今天找您來……也是為了跟您說有關則琛哥的事。”

“話說回來,你是怎麽通過章城聯係我的?”季傾羽忽然想起來什麽,“你有章城的聯係方式?”

“沒有。”杜晴非搖了搖頭,說,“是我的經紀人認識章城先生,我請他幫我聯係的,因為我既不知道章城先生的聯係方式,也不知道你的聯係方式。”

“哦。”季傾羽應了聲,“你從外地趕過來的?”

“不是,是我們團正好在這裏有個商演,商演活動一結束我就趕過來了,”杜晴非說,“不好意思讓你久等。”

杜晴非的說話方式處處透出比年齡還要成熟的禮貌和客氣,跟毫不客氣的季傾羽簡直是南轅北轍,形成強烈的巨大反差。

“季先生有什麽想喝的?”杜晴非問。

“不了,”季傾羽冷淡地回答,“我什麽都不想喝,我來這裏也不是為了喝東西的,有什麽話說就趕緊。”

“那我點兩杯檸檬水吧,天熱,還是要喝點解渴的。”杜晴非招來服務員,跟她傳達了要求,在服務員離開之後,他又麵向季傾羽,神色認真地說,“既然這樣,那我也就開始說正事了。”

“首先,我要代我的隊友們跟您道歉,那天在後台,是我們無禮在先,趙哥……就是我們隊裏最高的那個人,他脾氣是很暴躁,容易衝動,所以才會跟你吵起來……”杜晴非語氣誠懇地道歉道,“真的很對不起。”

“我覺得你的這個道歉應該去對沈則琛說。”季傾羽很尖銳地指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是的,”杜晴非慚愧地低下了頭,“但我不敢去麵對則琛哥,我甚至連給他發短信的勇氣都沒有……因為我知道他真的為我們做了很多,就算最後他退出了我們這個團隊,那也不是他自願的……”

“什麽意思?”季傾羽眯起眼睛,打斷了他的話,“什麽叫不是他自願的?”

“之前關於則琛哥的那個熱搜,我相信你應該也已經看到了。”杜晴非仍舊低著頭,他的手放在膝頭,緊緊抓著褲子,“具體的事情我沒辦法說得太詳細,但我能告訴你,則琛哥退團的原因絕對不是那樣。”

季傾羽沒說話,盯著杜晴非那副欲言又止猶猶豫豫的模樣,忽然笑了一下。

“這有什麽不好說的?”季傾羽的笑中帶著十足的挑釁意味,“不就是你們老板的侄子想追沈則琛結果失敗了,於是惱羞成怒把他給開了嗎?”

季傾羽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收斂了音量,並沒有喊出來,因為他不想讓咖啡館的其他人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也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但他用著足夠杜晴非聽清楚每一個字的聲量直白地、沒有一點遮掩地說出了這番話,然後他清楚地看見,杜晴非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杜晴非的聲音都帶著輕顫。

“你不用管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我反而想問問你,你是怎麽知道的?”季傾羽的眼裏毫無笑意,“看樣子你心裏很清楚沈則琛退團的真正理由,我沒說錯吧?”

杜晴非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然而在已經敗露的情況下說什麽都是於事無補,他隻好承認:“對……我確實知道。”

“怎麽知道的?什麽時候?”季傾羽不給一點機會,咄咄逼人地追問道。

杜晴非眼睛一閉,認命般地坦白說:“就是在……則琛哥說他要退隊後不久,他走的那天,我在公司辦公室門外聽見了他跟老板的談話,我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就要離開,為什麽無緣無故就拋下我們……”

“則琛哥從始至終都沒有告訴我們事情的真相,他隻是說他沒辦法再在這裏待下去了,那天他從宿舍整理好行李,就拖著行李箱一個人打車走了,走之前他對我們說希望我們好好的,希望我們的成績能越來越好,以後我們開巡演了他就來現場看我們的演唱會……”杜晴非似乎有點哽咽,說話一直斷斷續續,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艱難地繼續說,“我沒辦法挽留他,也沒有挽留的勇氣,我能做的就是把則琛哥離開的真正理由告訴隊友們,雖然我們什麽也做不了。”

“也就是說,其實你們都知道沈則琛退隊的真相?”像是不可置信般,季傾羽又確認重複了一遍。

“……是。”

“你們如果是真的信任沈則琛,當初他提出要退團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想到會有別的可能性。”季傾羽一針見血地說,“而不是事後在這裏後悔。”

杜晴非緊緊攥著自己的褲腿:“你說得對,但我們……”

“沒有什麽但是。”季傾羽打斷他的話,很不客氣地說,“你覺得你們還有資格說但是嗎?”

季傾羽罕見地開始發表起長篇大論,他句句誅心,每一個質問都重擊在了杜晴非的心上:

“既然知道了沈則琛退隊的真相,為什麽不為了他去跟公司抗議,為什麽不去質疑反對?雖然不一定能起到作用,可你們每個人心裏連反抗的聲音都不敢提吧。沈則琛為你們做了那麽多,你們為沈則琛做過什麽嗎?說到底你們還是最看重自己,還是覺得自己的利益最重要。既然如此,那又為什麽在沈則琛退隊之後將所有的錯都推在他頭上?是覺得隻要將錯誤都歸結在沈則琛身上,你們就能坦然麵對自己的失敗,心安理得地接受現實?我看你們不僅自私自利,還懦弱無能啊?逃避的事誰不會做?可做到像你們這種程度的,還真沒有,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本來我還以為你們還能有點自知之明,”季傾羽表情冷漠,“現在看來你們真的無藥可救。”

那張鋒利美麗的臉龐讓人無法直視,在那種進攻性目光的注視下杜晴非感受到了承受不住的壓力,他被逼得無路可退。

“季先生,你怎麽說我和我的隊友都可以,因為這件事,確實是我們做得不地道,我不會辯駁什麽。”杜晴非突然抬起頭,下定決心般地迎上季傾羽的目光,“可是我今天找你來,不單單隻是為了跟你道歉。”

“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跟您談。”

季傾羽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他有種預感,杜晴非接下來將要說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因為之前的杜晴非一直都是拘謹的、猶豫不決的,但現在這一刻的他眼神堅決,就像是豁出去般,將所有的勇氣都鼓足,下定決心殊死一搏。

時間的流逝都慢下來,季傾羽眼看著杜晴非微微張開嘴,問:“你知道則琛哥——你知道沈則琛有個親弟弟嗎?”

“親弟弟?”季傾羽不明白為什麽杜晴非的話題會突然轉移到這裏,但他還是回答說,“我知道,我見過照片,跟沈則琛長得有點像。”

杜晴非沉默了,過了很久,他才重重地歎出一口氣,那聲歎氣既像感慨又像哀鳴:“那我想你肯定不知道,他的弟弟在三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什麽?”季傾羽的大腦空白了一瞬,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說什麽?”

此時此刻,季傾羽突然聽不見店內播放的那首英文歌,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漫長的靜謐之中,季傾羽隻能聽見自己的腦海裏在不斷重複播放著那個有關於死亡的詞匯。

然後,被驗證。

“……怎麽死的?”

“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