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把枕頭和被子都拿走幹什麽?”
洗完澡後,沈則琛正好在房間門口碰見懷抱著**用品的季傾羽。
“不關你事吧。”季傾羽像小孩子般重重皺下眉頭,神情不悅,隨即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態度有點過於糟糕,又改了口,“我去蘇睿形的房間睡。”
“專門跑到別人房間去睡覺?你的床出什麽問題了嗎?”沈則琛疑惑不解地問。
“我的床沒問題。”季傾羽伸手把枕頭抱得更緊了點,說話時也不與沈則琛對視,模樣有些心虛,“就是……反正我想一個人睡。”他說得模棱兩可。
蘇睿形的房間其實是個二人間,之前成員們剛搬進來時這個房間就放置著兩張床,不過由於蘇睿形本人的夢遊症,他隻能一個人睡一個房間。
不過蘇睿形出於強迫症心理,每次換床單的時候都要兩張床一起換,即使另一張床他壓根不睡。
前幾天蘇睿形走之前還換過房間裏的床單,再加上他人愛幹淨,所以他不睡的那張床還是保持著一塵不染。
沈則琛聞言不語,那雙純黑的眸子裏倒是沒什麽感情波動,他隻是輕輕地歎口氣,半晌才說:“……你就這麽討厭跟我住一起嗎?”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沈則琛這句話,季傾羽竭力逃避的目光更加閃爍起來。
恰恰相反。季傾羽心想。
他不是因為討厭沈則琛才跑到別人房間裏去睡,他現在已經不討厭沈則琛了,應該說如果喜歡也是一種刻度表,那他對沈則琛的好感度早就由負數變正,隻是季傾羽還無法界定這個正數的區間在哪裏。
……搞什麽,連好感度都出來了,當沈則琛是攻略對象嗎。
季傾羽本來是沒有去細想過自己對沈則琛的看法的,可是以剛才在客廳裏的發生的事為契機,季傾羽才突然發現自己在沈則琛麵前實在是有點不正常。
而這種不正常在有其他人的對比之下顯得更為分明。
就好像與其他的隊友們相比,沈則琛是特殊的那一個。
這種特殊讓季傾羽心下一驚。
正因為如此,季傾羽才覺得需要一個合適的空間和時間來讓他考慮和梳理一下自己對沈則琛的看法,他希望給自己找個理由。
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其實沈則琛並不特殊的理由。
總之,季傾羽覺得以自己現在的情緒,沒辦法做到和沈則琛睡在同一個房間。
但這事解釋起來也太複雜,而且沈則琛說不定八成會認為自己有病,還是不說為妙。
“你別管了。”季傾羽扔下這句話,就匆匆低頭跑到了隔壁蘇睿形的房間裏。
沈則琛站在原地,靜靜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垂下眼睛,目光黯淡。
——
深夜。
正是絕大多數人都已陷入熟睡的夜深時分,因此一片萬籟俱寂,屋內的地板上就算掉根針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悉悉索索。
沈則琛聽到動靜,忽然從黑暗裏睜開眼,然後望見房間門口站著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誰?”沈則琛脫口而出。
問出口後沈則琛才反應過來,這個時間點能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的,隻有可能是季傾羽。
半夜三更從睡夢中醒來,卻突然看見房間門口站著一個人影,這實在有點恐怖,得虧是沈則琛心理素質強大,才沒被嚇得魂飛魄散。
“……有事嗎?”睡覺的時候被吵醒,沈則琛的語氣怎麽也算不上太好,他從**坐起來,被子還蓋在身上。
季傾羽卻沒說話,站在門口扭捏了半天後才開口,視線投向一邊的地板,語氣十分的別扭:“我做噩夢了……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明明是請求的內容,季傾羽的語氣卻怎麽都聽不出有半分請求的感覺,反而說得很艱難,十分不情願的樣子。
沈則琛:“……”
……還有這種展開?
“進來吧。”沈則琛無奈地輕微歎氣,“這不本來就是你的房間嗎。”
雖然季傾羽也知道自己抱著被子枕頭出去又原封不動地抱回來這件事實在是有些丟臉,可比起睡不著的恐懼,那可能還是丟臉強點。
季傾羽走進房間,再度把枕頭和厚被子扔在自己的**,然後就這樣直直地趴在上麵,整張臉埋入柔軟的鵝毛枕之中,像是尷尬得無地自容。
“你這個睡姿確定能睡著嗎?”沈則琛問,隨即建議般地命令道,“翻過身來好好睡。”
季傾羽依言翻過身,這次他的臉朝著上方,眼睛直瞪著潔白的天花板,看起來毫無半分睡意。
“眼睛睜著能睡著嗎?”微微的屏幕熒光照亮了黑暗中沈則琛的臉,他看了眼時間,說,“現在已經三點二十分了,早點睡。”
“……行。”
“你被子蓋好了嗎?小心凍感冒了。”沈則琛又說。
“……”躺在**的季傾羽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你是我媽嗎?”
“晚安。”沈則琛沒對他的這句話做出回應,自顧自地說,語氣很溫和,“不要想太多了,如果再做噩夢就喊我。”
“……嗯。”
季傾羽又把頭轉回來,這次他沒再盯著天花板看,而是直接閉上眼睛。
沈則琛注視著他的睡顏注視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那張臉上的表情趨於平靜後,才躺回去。
季傾羽躺在**,令他驚奇的是,一旦意識到沈則琛就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事實,心情就會變得很平靜,像是被溫暖裹挾,他很快便沉入夢鄉。
然而他並不能高興得太早,也許是自己主動揭開那個傷疤的原因,今天的季傾羽反複夢到多年前的那一幕,堪稱噩夢的持續。
潮濕的空氣裏甚至能聞到草木和泥土的氣息,帶著梅雨季節特有的黴味。
才下過雨。這段時間一直在下雨。不對,現在就在下雨。
冰冷的雨水滴在季傾羽的眼睫上,仿佛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晶瑩的水珠隨著他劇烈顫抖的睫毛落於他的麵頰之中,搖搖欲墜,粉身碎骨。
陰沉的天空被塗上鉛灰色的顏料,黑壓壓的烏雲低垂,季傾羽曾經在古詩裏讀過的那句“黑雲壓城城欲摧”此刻真切地化作畫麵展現在他眼前。
低頭,是晃動的人行道。季傾羽發現自己正在奔跑,或許可以稱得上狂奔。耳邊呼嘯的冷風挾裹著雨點,將寒意吹進他的身體裏,仿佛連骨髓都結了冰。
季傾羽不知道是什麽催促著他奔跑,他的神經緊繃,無法言喻的恐懼襲卷上的他的心頭,緊張,恐慌,害怕,這些詞匯都不能形容此時正盤旋在他心底的感情。
暗沉的天空下,周圍的街景不斷倒退,季傾羽卻覺得跑不到盡頭。
漸漸地,他停了下來,步履緩慢,直到最後停在原地,靜止不動。
直到來到這個街口,季傾羽才想起來自己為何會在狂奔。
他幾乎是亦步亦趨地穿過斑馬線,走到馬路中央,步子似乎是被什麽東西給絆住,迫使他不得不再度停下來。
最先觸碰到那個物體的是雙腳,準確來說,其實根本沒有碰到,因為在接觸到之前,那雙腿就麻痹得無法動彈。
那股麻痹由腿部慢慢上升到四肢百骸,季傾羽緩慢體會著這種被吞噬的感覺。
他實在沒有勇氣低頭,哪怕隻是一個輕微的角度。
因為他知道,低下頭他將看到的是什麽。
看不見,並不代表不存在。季傾羽明白。
於是他做好心理建設,做心理建設大概花了多久?季傾羽不知道。可能是一個世紀。可能是一輩子。
於是他慢慢地、緩緩地機械般低下頭,看到了那如出一轍的麵容。
那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臉,那張臉本來是生動美麗的,可現在卻毫無血色、麵容蒼白。
太蒼白了,以至於像透明的假人,或者是沒有呼吸的屍體。
答案是後者。
女子緊閉著眼睛,就這樣四肢伸展開躺在馬路中間,從她腳下流過的是血色的河流。
鮮紅的血液蜿蜒成河,被雨水衝刷後就像淡紅色的顏料,一點一點浸在季傾羽的心裏,將他的心髒浸染得體無完膚。
季傾羽明明是認識這張臉的,可現在卻前所未有地覺得這張臉無比陌生。
尖銳的警笛聲以及刺耳的驚叫聲劃破天幕,季傾羽隻是漠然地注視著那張躺在血泊之中的屍體,似乎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跡。
可惜那張蒼白如紙的臉緊閉著眼,並且再也不會睜開,連對視都做不到。
以前覺得簡單輕易的事情,如今也變得觸不可及。
肩頭完全被打濕,雨水隨過發梢,流淌而下,像娟細的溪流。
大雨傾盆。
雨很大。季傾羽覺得自己的一切也被這場雨給衝刷走了。
什麽都不剩。
瓢潑大雨裏,站在馬路中央的少年背對著全世界,他的背部是那麽挺直,又是那麽無力,寂寥得好像他一無所有。
手腳冰涼,四肢麻木,眼睛卻無法從那具身體上移開,像是對自己的懲罰。
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隻略帶冰涼的手,可對現在的季傾羽而言,這份冰冷就是溫暖。
那隻手緩緩摩挲著他的指節,與他十指相扣,冰涼的掌心相碰,卻讓季傾羽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暖意。
那股暖意很熟悉,熟悉到讓他幾乎以為,躺在地麵的這個女人死而複生,再度握住了他的手。
記憶中,女人也是這樣握住他的手,對他說:“小羽,聽我說,除了我以外,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接近你都是不懷好意的,不要相信他們,你不能相信他們,你隻能相信媽媽。”
季傾羽緩緩睜開眼,隱約看見一個人影正坐在床邊,以及那模糊的麵容輪廓。
那份熟悉感湧上心頭,季傾羽睡眼朦朧地喊:“……媽媽。”
沈則琛:“嗯?”
季傾羽:“……”
……靠,喊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