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季傾羽跟著沈則琛走進小吃街門口的時候,內心其實是拒絕的。

本來他抱著要狠狠宰沈則琛一頓讓沈則琛錢包大出血的想法,準備去雲樺路那家西餐廳吃飯,好讓沈則琛請客,而且它算是口味挑剔的季傾羽比較認可的西餐廳之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們打車到餐廳門口,才發現今天西餐廳不營業,被緊閉的玻璃門拒之門外。

“現在怎麽辦?”沈則琛站在門口回過頭來問季傾羽,他的身影照映在澄澈透明的玻璃裏,挺拔修長。

沈則琛的話音剛落,街邊的路燈就接連亮起,星星點點,神奇的是,連夜色都落了滿懷。

“……隨便你。”計劃落空,季傾羽頓時也沒了胃口,懨懨地回答。

“那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沈則琛提議道。

季傾羽低頭玩手機,態度不合作,但比起之前來說已經收斂許多,隻說了一句:“隨你的便。”

於是兩人繞過小巷,來到臨街的夜市,這裏是國貿大廈附近最大的小吃街,此刻華燈初上,人流如織,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小吃攤目不暇接,琳琅滿目的各種美食正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空氣裏滿是調料的味道,辣椒麵、孜然、胡椒……香氣彌漫。

夜市是一條筆直的街道,兩側是並列排開的小吃攤,而當季傾羽走到門口亮著五彩斑斕燈光的招牌下時,終於停了步子,看向一旁的沈則琛。

沈則琛目視前方,本來並沒有看著季傾羽,卻像是感應到他的遲疑,忽然轉過頭來問:“怎麽了?”

“你說要帶我吃的東西……難道是這個?”季傾羽臉上有點茫然。

“想吃什麽就買什麽,不是挺好的麽?”沈則琛說。

季傾羽啞口無言。

他看著飄在夜色裏的細長白霧,喧鬧的嘈雜聲,以及黑壓壓一片攢動著的人群,感覺這些曾經離他很遙遠的煙火氣息一下子生動起來,那些隻能出現在電視畫麵裏的場景如假包換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最重要的是,自己仿佛有種置身其中的錯覺。

“難道是,你覺得小吃攤不太高級?”沈則琛瞧著他茫然的神情,若有所思地問。

“……也不是。”季傾羽不太自然地回答說,“我就是……沒來過這樣的夜市小吃街。”

沈則琛眼底閃過一絲訝異,轉瞬即逝,卻又真真切切。

他沒再說什麽,隻是對季傾羽輕聲道:“那今天你可以體驗一下,小吃攤上的美食很多,我請客,所以你不需要跟我客氣。”

“我本來就沒打算跟你客氣!”季傾羽快一步走上前去,把沈則琛甩在身後。

其實他是被沈則琛那種突然而來的關心語調給弄得渾身不自在,為了掩蓋這種不自在,才不得已擺出平常那副蠻橫的姿態。

……搞什麽啊,明明一直針對自己,甚至恨不得自己不在這個隊伍裏,現在卻又假惺惺地裝作很關心自己的樣子,很有意思嗎?

季傾羽在心裏默默“嘖”了聲,開始後悔先前為什麽要答應沈則琛的吃飯邀請。

沈則琛請自己吃飯,那是他應該的,因為他就該對自己道歉。

可沈則琛甚至還沒親口朝他道歉,連句“對不起”都沒有,隻是提出要請自己吃飯,自己竟然就腦子一熱地答應了?

難道他季傾羽這麽好哄的嗎?

“想吃什麽?”沈則琛在他耳邊問。

“!”季傾羽被沈則琛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了一跳,如果他是隻貓的話,此刻一定已經毛發豎起,尾巴直立,邊炸毛邊蓄勢待發。

他幾乎能感覺到沈則琛溫熱的氣息噴在耳畔,就像列車駛過山洞發出的轟隆聲,炸開在他心底,一下子將他帶進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這感覺太過奇妙,來得不明所以卻又理所當然,也許沈則琛的聲音裏就是有這樣的力量,足以震撼人心。

“……不知道,我先看看。”季傾羽火速朝左側邁了一步,跟沈則琛拉開距離。

當季傾羽偏過頭,開始認真打量研究每個路邊小吃攤的時候,他忽然有點挫敗地意識到一件事。

……好吧,他好像還真的挺好哄的。

沈則琛說到做到,季傾羽幾乎將一整條街的所有小吃都買了個遍,指哪買哪,至於付錢的事全都是由沈則琛來。

沈則琛拎著肉夾饃、煎餅果子、鹵肉卷、烤冷麵、鐵板豆腐,左手拎了換右手,兩手提得滿滿當當,沒有空隙。

季傾羽則勉為其難地拎著剩下的烤魷魚串和烤麵筋,畢竟沈則琛已經沒手拿了,如果是換作平時的季傾羽,一定不會主動幫別人拿東西,可今天好歹是沈則琛請客,他連自己吃的東西都不拿一下的話,似乎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他們兩人拎著用塑料袋裝的小吃,隨意地穿梭於流動的人群之中,由於他們出眾的外貌,即使戴著口罩隻露出眼睛,卻依舊惹眼出眾,身旁的路人們頻頻向他們投來窺探的目光。

麵對這些毫不掩飾的視線,季傾羽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本來他是不打算戴口罩的,因為覺得沒必要,反正之前跟吳越那群人出去也從沒做過偽裝,基本沒人認出過他們。

但沈則琛出門前特意從玄關的鞋櫃上拿出兩個口罩,一定要他把口罩戴好,態度謹慎又堅硬。

季傾羽對沈則琛這種老古板一樣的思想很不屑一顧,不過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還是照沈則琛的吩咐戴上了口罩。

被黑色口罩遮住臉的季傾羽頓時隻露出一雙眼睛,眼尾上挑淩厲,帶著涼薄的冷意,被突出的攻擊性驟然增加十倍,隻要被那狹長的雙眼望過來掃視一下,少不得要膽戰心驚。

倒不是說季傾羽長得有多凶神惡煞,隻是他本身就美得頗具攻擊性,再加上常年冷著一張臉,臉色難看得像是每個人都欠他八百萬,別人自然對他退避三舍。

季傾羽跟著沈則琛來到下一家街邊攤前,這家是賣羊肉粉的小吃攤,湯鍋裏飄出嫋嫋白霧,滾水沸騰。

攤鋪的老板是個中年男子,眼角可見曆經風霜的皺紋。當他抬起頭望向沈則琛的時候,眼神卻變得詫異起來,口吻熟絡:“則琛?怎麽是你?”

“叔,好久不見了。”沈則琛也回應道。

“那可確實是很久了啊,上次你來我這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吧。”老板的眼神迷蒙,似乎是在追憶往昔,半晌才感歎般地說,“哎,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呐,我都老了!”

“哪裏,叔你還年輕得很。”沈則琛的語氣裏竟然帶了點含蓄的笑意,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我也沒想到你還在這條街上做生意。”

“沒啥本事不是?家裏女兒讀書還等著用錢呢,這生意怎麽都是要做下去的,討生活嘛。”

沈則琛笑了笑:“勞動人民最光榮,比起那些成天在街上遊手好閑的人,叔你已經很有本事了。”

季傾羽的目光在這兩人的臉上轉來轉去,或許是第一次見到沈則琛在熟悉的人麵前這副平易近人的樣子,心裏的違和感怎麽也揮之不去。

“你們認識?”他忍不住問。

回答他的是老板,笑嗬嗬道:“則琛這小子,以前就經常來我攤上吃粉,一來二去可不就熟了噻。”

“以前我上大學的時候,學校離這條街很近。”沈則琛看著他補充道,“一般學校裏的學生下課後都喜歡來這條小吃街上吃東西,因為食堂實在是太難吃了。”

“你大學也是在這座城市讀的?”季傾羽捕捉到關鍵的信息。

“是。這麽說來,也挺有緣分的吧,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裏。”沈則琛嘴角掛著微微的笑意,似乎感概萬千。

“難道你跟我讀的是同一所大學?”季傾羽問他。

季傾羽所讀的大學跟Cloud-Castle娛樂公司在同一個城市,不過即使如此季傾羽平時也不去學校上課,除了考試等必要時候,反正他們學校的藝人不少,基本上都是這麽做的。

“那倒不是,我讀的不是藝術類學校,我的專業也和音樂沒什麽關係。”沈則琛輕聲說,“我之前讀的是計算機專業。”

季傾羽:“?”

沈則琛不是藝術生,也不是音樂專業的,也就是說他純粹是個比專業人士還專業的外行人?

這實力是不是有點過分逆天了?

“以前我經常來這家店吃粉,他家的羊肉粉很不錯。”沈則琛望著季傾羽,“要吃吃看嗎?”

“是哪年輕人,我在這條街上都做了好幾年的生意了,味道那是有保證的!嘎嘎好!”老板得意似地拍胸脯保證道,揚揚下巴,“何況你身邊不就正站著個證人嘛?”

“叔,能不能別總拿我打趣。”沈則琛有些無奈地笑。

“哎說起來,之前跟著你一起來的那個小夥子人呢?就每次放假的時候都會來,跟你特親密,長的挺俊的那個。”老板問沈則琛,眼睛卻打量著季傾羽,“就跟這位差不多俊……不不不,差遠了,我看這位年輕人長得比女孩子還俏啊!”

季傾羽:“……”

他默默地把摘下一半的口罩重新拉好,不說話了。

沈則琛也同樣不說話,但他的沉默不是因為老板對季傾羽外貌的評價,而是在那之前老板拋出的疑問。

過了好一會兒,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沈則琛才緩緩地說:“他現在不會來這裏了。”

季傾羽下意識地仰頭,頭頂是隱匿於樹枝間的路燈,閃著橘黃色的光芒,就像是黑夜中的太陽,可一低頭,太陽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吃攤前明亮的白熾燈,刺眼明亮得好像是另一個世界。

在這種恍若隔世中,沈則琛英俊的側臉堅硬如鐵,可季傾羽分明從他那堅定的臉龐中看見了一個脆弱的影子。

那是故作平靜的不平靜,是不動聲色的掩飾,是冰封河麵陡然出現的一條裂縫,底下是奔騰的水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