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舟然斜靠在病**,臉上因為不斷輸血多了絲紅潤,纖細骨骼撐起寬鬆的病號服,半長的頭發略遮住耳朵,柔順垂下。薄薄眼皮能看清黛青色血管,眼下卻有深色的黑眼圈,透出濃濃倦怠和疲累。

沈駱洲靜靜坐在病床旁看著他。

“明白什麽了?”他問。

他剛剛喊“小乖”時外露的神情再次收斂,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漠。

沈舟然看在眼裏,竟有點好笑。

怎麽回事,哥哥突然有傲嬌屬性了。

沈舟然自己都沒發現,他嘴角很輕地上揚一下,比剛從噩夢中喚醒時神色要好很多:“沒什麽,隻是剛才夢到了之前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們管我叫沒人要的垃圾,拖油瓶。”他側側頭,看著沈駱洲說,“但我不是,對嗎哥哥?”

沈駱洲已經知道他剛才夢到什麽了。

“這話我再說一遍,你不是孤兒,也不是沒人要,沈家更不是垃圾回收站,什麽東西都收,”沈駱洲在床沿坐下,目光下斂,麵容冷淡,“少幹點蠢事,我下次再聽到你自殺,就把你扔回廁所。”

沈舟然愣怔幾秒,反應過來後心情竟然好轉了。

明明沒有一句好話,還臭著一張臉,但說出的話卻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世上怎麽會有沈駱洲這樣別扭的人。

即便還生氣戀愛腦所做過的事,但隻要自己稍稍表露出一點點的脆弱,他就會過來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沈舟然動動身子。

下一秒,一個溫熱貼上了沈駱洲。

沈駱洲身體驟然緊繃。

沈舟然抬起纏著繃帶的左手抱了下沈駱洲,兩人間隔著不小的距離。與其說是擁抱,不如說隻是簡單觸碰。

他很快收回手,沒給沈駱洲推開的機會,看著他筆挺的身姿淺淺笑了下,冷調的嗓音軟了下來,像含了塊糯米糕:“我不會再幹蠢事了,別那麽討厭我,可以嗎?我會努力變好。”

沈駱洲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好與不好,把他的手塞進被子下掖住,指尖觸碰到繃帶粗造質感時停頓一秒:“還在輸液,別亂動。把腦子裏沒用又無聊的念頭倒掉,想那麽多還不如想想怎麽跟父母解釋。”

沈舟然被他按著躺了回去,頭一直看著他:“我還想睡,好累,頭好暈。”

“那就睡。”

“你陪著我,”沈舟然說完後皺皺眉,一副很難受的模樣,“我現在很不舒服,身邊沒有人陪著,心裏也會很難受。而且一想到半夜醒來隻能看到空****的病房,我就覺得自己好可憐。”

他已經開始學會得寸進尺了。

但這是實話,他真的很想讓哥哥陪著自己。

沈駱洲麵無表情:“……”

他說:“我這幾天晚上要開會。”

“什麽會還得晚上開?”沈舟然心底滋生出一點點不滿。

沈駱洲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的弧度:“問得好。在你出事之前,我的計劃是在國外用一周的時間視察公司項目,但現在隻能開線上會議。”

“……”沈舟然不敢作聲。

在看到沈駱洲拿起手機打電話後,他忍了又忍,沒忍住:“那你是要現在給司機打電話走嗎?”

“給孫叔打,讓他晚點過來。”沈駱洲看了他一眼。

一個淺淺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眼角眉梢盡是開心,一下子衝破五官本身來帶的清冷疏離,彎了下眸應下:“好啊,在孫叔來之前你陪著我。”

梁思硯氣衝衝闖進病房時,恰看到這一幕。

日光燈下,沈舟然纖長睫毛隨著呼吸顫抖,在眼瞼下投出一掬陰影,嘴角微揚,褪去了上次見麵的冷然,多了份淺淡明媚,像在江南下了場纏綿春雨,鳳一吹,滿地青草香。

沈舟然感受到門口視線,看過去。在發現是梁思硯後嘴角笑容倏地收起,甚至皺起眉,前後判若兩人。

梁思硯:?

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沈駱洲似有所覺轉頭看向門口。

梁思硯在他審視的目光中咽了下口水。

該死的,為什麽沈家的長子也會在這裏?

梁思硯即便跟沈駱洲不是一個圈子,也知曉這位人物。當年沈父突發心髒病,沈駱洲還在國外進修,家裏隻有對商業一竅不通的沈媽媽和藥罐子次子,有人仗著群龍無首趁機攪亂公司內部,股票大跌。沈駱洲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回國,挑起重擔,收拾爛攤子。

等沈父病情穩定下來,發現自己的長子不但成功穩定了局勢,甚至談下了幾個大單子,找到了更好的合夥人。至此他放心退居二線,公司事務一應交由沈駱洲處理,自己安心養病。

沈駱洲掌握公司大權,第一件事就是清洗內部,把股東大會變成自己的一言堂,在短期內製定出數個發展計劃,攬入很多高精尖人才,讓沈家在生物科技行業一躍成為龍頭企業。他本人甚至抽時間出國繼續攻讀,一年內修滿學分順利畢業。

一經此事,整個圈子都知道了沈家長子的厲害,梁思硯他爸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罵他為什麽不跟沈駱洲學學,讓自己省點心。

現在別人家的孩子說話了:“梁家的家教就是半夜探別人病房?”

明明是平淡的語調,但梁思硯莫名聽出一點不愉。

搞錯了吧,沈駱洲什麽時候開始管他弟弟的死活了?

沈舟然:“你來幹什麽?”

他來幹什麽?

梁思硯想起自己這幾天的遭遇,心底的火噌一下竄得老高。他爹在說完之後還真就斷了他的卡,他現在還記得在酒店裏卡刷不出錢被前台異樣目光打量的難堪。

最惡心的是,他爹打好關係,讓所有人都不得接濟他,沒有朋友收留他住宿。

梁思硯這幾天隻能用口袋裏僅剩的現金去住不正規小旅館。那油膩膩髒亂差的環境,還有隔壁的叫|床聲讓他崩潰,越想越氣,直接找上醫院。

他說:“誰想來?我來一趟回去飯都吃不下去!”

沈駱洲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很閑適的問:“所以梁少是來這裏減肥的?”

沈舟然把臉扭向另一邊,雙肩抖了抖。

他哥的嘴巴一如既往不饒人。

梁思硯臉上青紅交加:減你媽的肥。

他心下憋屈:“我來這裏還不是因為沈舟然!沈總,做人講點道理好吧,明明是他先跳我臉上招惹我,你憑什麽直接斷了梁沈兩家的合作?還把病房裏的監控視頻發給我爹?我不是商人,但在商言商的道理我懂,要是別人知道沈總你因為私人感情做出這麽不理智的行為,以後誰會跟沈氏合作?”

沈駱洲還沒說話,沈舟然的表情卻冷了下來,原本憊懶的神情被濃濃的冷銳取代:“沈氏做什麽說什麽不用你操心。沒了梁家,一定還有不少人上趕著想來競標。梁思硯,你們家不過是沈氏的選擇之一,沒了就沒了,少把自己看太高。”

他突然的攻擊讓病房裏的另外兩人都頓了頓。

梁思硯不可思議。

這是沈舟然第一次對他發脾氣。

他這才察覺,好像從剛醒來,沈舟然對他的態度就不一樣了。

沈駱洲目光從沈舟然生氣的臉上掃過。燈光從頭頂打下來,發絲的陰影遮住沈駱洲的眉眼,眼睛裏的情緒一時讓人看不清,說出的話卻依舊雲淡風輕:“以後誰來跟沈氏合作用不著梁少操心。應該說,沈氏以後想跟誰合作。”

梁思硯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就算行事衝動,現在快被兄弟倆一唱一和氣死了,但畢竟是在上流社會這個複雜圈層裏長大的,知道沈家的合作對梁家的重要性,攥起拳,指甲狠狠陷進肉裏,壓著自己的脾氣硬邦邦道:“那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他也不稱呼沈總維持表麵上的客套了。

沈駱洲坐在那裏連姿勢都沒換,好像梁思硯的憤怒在他眼中不值一提。黑色西褲隨著動作往上卷,手隨意搭在腿上,淡淡說:“梁少也應該到了上班的年紀了吧,正好我這裏有個挑戰性工作,很適合你,就當職前培訓了。”

“什麽工作?”梁思硯不相信沈駱洲有這麽好心。

沈駱洲語氣不變:“病房裏缺個護工,梁少明天上崗吧。”

護工??

照顧沈舟然???

梁思硯懷疑自己幻聽了,不可思議伸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沈舟然:“讓我去伺候他???”

看得出來梁大少爺很生氣,都破音了。

沈舟然麵對他的憤怒,跟沈駱洲如出一轍的平靜:“梁少可以考慮下,畢竟你要靠我緩解你們的合作關係。不然——哥哥,你要什麽時候開始下次競標?”

“一周後,明天放出消息。”

“你、你們……”梁思硯被這兩人一唱一和險些氣暈過去,指著兄弟倆的手一直在抖。

沈駱洲在想什麽?突然為他這個廢物弟弟出頭?沈家不是不要他了嗎?

還有沈舟然,他不是喜歡自己巴不得上趕著倒貼嗎?現在竟敢讓他幹伺候人的事?

“媽的!做夢!”

門“哐”一聲又被關上。

沈舟然盯著嗡嗡作響的門皺眉,心裏想的是這門早晚爛在梁思硯手裏。

見他他一直看門,沈駱洲說:“他明天會來。”

用的陳述句。

沈舟然轉頭,對沈駱洲笑了下,知道他會錯意了。

沈駱洲收回目光,搭在膝上的指尖輕輕敲打膝蓋,若有所思。

他這個弟弟到底是怎麽回事,用梁思硯試一試就知道了。

要是真恢複正常,那再好不過,可如果……

男人斂住的眉眼間掠過一絲冷芒。

“大哥,”沈舟然打斷他的思緒,問,“你為什麽要看我房間裏的監控?”

敲打膝蓋的手指驟然僵住。

作者有話說:

大哥:如果還是犯蠢他就要采取——

小乖:你為什麽要偷窺我?

大哥:阿巴阿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