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九月的天已經開始變涼了, 秦霜魚一出來,涼風一吹,腦子驟然清醒。

他不想打車, 想自己慢慢走一走,正好可以想想該怎麽處理這亂七八糟的局麵。

舉辦人選的這家民謠酒吧在一處古城景點,依山傍水, 白天能看到不遠處的青山,半山腰有尊大佛, 平時香客不少。

現在晚上看不見,但沿著河水走一走, 心情也會平靜很多。

秦霜魚邊想事情邊走,漸漸偏離了主路, 等回過頭來, 發現周圍環境完全陌生,看上去像個公園,一旁是小巷居民區, 建得古色古香,月光照在青石板上, 像一泓清水。

算了,還是找輛車吧。

秦霜魚想著,拿出手機喊車。這個點,又是這麽偏遠的位置,打車不好打, 頁麵一直顯示在正在呼叫上。

遠處慢慢走來一個人影。

秦霜魚起先並沒在意,直到發現那道人影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該不會是個醉漢吧?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他收起手機, 打算直接離開。

可還沒等他轉頭, 那個人影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秦霜魚嚇了一跳,猶豫半晌還是上前。發現那是名年輕男子,衣著整齊,沒有酒味,反倒有股很濃的消毒水味。

“喂,醒醒。”

他喊了半天,男人都沒睜眼。秦霜魚給他翻了個身,一張胸牌從口袋裏掉出來。

“……鬱言璟,外科主治醫師?”他念出胸牌上的名字。

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

沈舟然整理完今天的畫稿,無意中看到手邊日曆上的日期。

“9月18日。”他默默念道。

今天,應該是秦霜魚跟鬱言璟第一次見麵的日子。

隻是不知道,在劇情已經改動的前提下,命運的軌跡還會不會延續向前。

而這邊,秦霜魚正看著地上的人猶豫。

這人看上去暫時不會醒,要不要帶回家等他醒來?

他腦子裏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他愣了下,甩甩頭,把這個奇怪的念頭甩掉,心中好笑,他應該是今晚煩心事太多,竟然會有這種想法。

醫院就在附近,這人又是醫院的醫生,怎麽想都應該送到醫院才對。

他打的車正好來了,秦霜魚跟司機說了下這男人的情況,司機很熱心下來幫忙運到車上,他修改目的地去了醫院。

急診部的護士果然認出了鬱言璟。

“這不是鬱醫生嗎?怎麽暈倒了?”

秦霜魚解釋了下,護士恍悟:“是不是累的?鬱醫生經常忙起來不顧自己身體,聽說這次有大手術,連軸轉了三天,不吃不喝,肯定是直接累暈過去了。”

他聽後覺得不可思議,怎麽世上還有這種可怕的工作狂魔?竟然完全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簡直跟機器人一樣。

急診很忙,護士安頓好鬱言璟後就去幹別的了,秦霜魚看著躺著的男人,發現他的眼底確實有很濃的黑眼圈。

“還真是個工作狂……”他說著,用借來的紙筆簡單說了下今天的事情,讓他以後好好休息。

寫完後,他把紙撕下來,放到床頭作勢要走,卻被死死攥住了手腕。

五根手指牢牢鉗住他,拇指跟食指中間有顆不大不小的黑痣。

“痛!”

秦霜魚壓抑不住痛呼出聲,腕骨像要骨折一樣,要被扭斷了。

原本對醫生救死扶傷升起的尊重立馬煙消雲散,秦霜魚隻想掰開這人的手。但他卻力道出奇的大,怎麽都不鬆開。

秦霜魚想罵人,抬頭卻發現這人看上去比自己還痛苦,眉頭緊皺,冷汗津津,好像陷入了痛苦中。

下一秒,那雙眼睛驟然睜開,跟秦霜魚對視。

“醒了?”秦霜魚沒好氣,“醒了就把你的手鬆開。”

鬱言璟麵上沒什麽表情,看上去也並不意外自己怎麽會突然被轉移地方,身邊還有個陌生人。他沒有鬆手,而是慢慢打量這個房間,確定自己的安全後,這才鬆開。

秦霜魚的手腕已經紅腫了。路上發善心救了個人,結果遭到這種待遇,任誰都不高興:“你就是這樣對救命恩人的?”

鬱言璟那雙眼珠慢慢轉過來,盯著他看。

秦霜魚對上他的視線,無端感到一股從骨子裏透出的寒冷。那種眼神,簡直就像自己在他眼中沒有生命,隻是個物件一樣。

這麽可怕的眼神,真的是一個醫生該有的嗎?

他後退幾步,一臉防備。

動作好像驚醒了鬱言璟,他緩慢地眨動幾下眼睛,雖然還是麵無表情,但那雙眼裏好像有了溫度。

“你送我來的?”他開口,聲音嘶啞。

剛才印象使然,秦霜魚覺得他就像嘶嘶吐信的毒蛇,一種冰冷黏膩的冷血生物。

他沒回答。

鬱言璟也不用他回答,慢慢坐起身,拔了針,活動了下手掌,掀開被子下床。

“你幹什麽?”秦霜魚看他都要走出病房門了,喊住他。

鬱言璟沒理他。

“喂!”秦霜魚火氣都上來了。

“回家,”鬱言璟終於有了反應,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不然在這裏浪費時間?”

秦霜魚看他懟完自己就走,一會就沒人影了,氣得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冷靜。

根本冷靜不下來。

“什麽人啊!”

鬱言璟在等電梯。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裏有用力過後殘留的紅。掌心慢慢合攏、攥緊。

自己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一次又一次,經曆當時瀕死的絕望。

電梯到了,門打開,裏麵的玻璃映出鬱言璟平靜如死水的眸子。

裏麵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對活著的慶幸。

什麽都沒有。

這幾天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雨,聽說東南沿海那邊會有台風登陸,這雨又要繼續下。

但今天是個豔陽天。

沈爸爸一早就約了季父出門釣魚。

季父本是不想出去,公司內鬼的幕後主使還沒抓到,他根本無心釣魚。

但沈爸爸約了他好幾次,再推拒不能。

沈媽媽今天上班,家裏隻有沈舟然和沈駱洲。

沈舟然正在房間裏畫設計圖,王院長的公司成立後,第一批產品就要上市了,他早早找到沈舟然,跟他合作下一次的設計稿。

沈舟然因為身體不適,連拖了好幾天,現在不能再拖了。隻是生病太耗費精力了,他隻工作了一會便覺得頭暈,精神也疲累得不行,隻好畫一會休息一會。

至於沈駱洲,因為他想吃市中心那家的起酥糕,沈駱洲驅車去買了,看時間差不多該回來了。

樓下傳來一陣嬉鬧聲。

沈舟然起先並不在意,但過了會,聲音並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大,完全打亂了他的思緒。

他唇抿成一條直線,放下筆下樓。

是後兩排的小孩們在玩耍。隻是不知道今天怎麽會來沈家這邊。

看到沈舟然,他們的笑鬧聲停了一瞬,警惕又防備的看著他。

“不要在這裏喧嘩。”沈舟然跟著圍欄,淡淡道。

男孩們互相看了看,決定不要惹這個看上去比他們大很多的人:“我們換個地方。”

“等等。”沈舟然喊住他們,眼尖的看到領頭那個男孩手裏拎著個毛球,“那是什麽?”

誰知男生立馬生氣了,凶狠瞪他:“你管呢!我們走!”

沈舟然這次真的看清了,那男孩手裏倒拎著一隻小奶貓,正蜷縮著身子不斷發抖。

他們剛剛在幹什麽?是在玩弄這隻剛出生沒多久的貓嗎?

不在自己家門口,跑到這裏來,是怕被家長發現?

“站住!”

沈舟然沉下眉眼,斷喝一聲。

他極少動怒,可此刻臉色緊繃,下頜收緊。平時不笑時顯露出的矜貴淡漠感,在此時愈加明顯,甚至多了一份鋒銳,氣勢直直壓向這幫小男孩。

“你、你要幹什麽?”領頭的男孩仰起頭瞪他。

這邊的動靜引起了孫叔的注意,他趕緊出來:“怎麽了?”

沈舟然推開大門,盯著那個男孩,伸出手:“貓,給我。”

“憑什麽,這是我的東西!”男孩說著,為了證實自己的話,扯了下小貓尾巴,幼貓發出幾乎聽不到的淒慘叫聲。

孫叔也看到了,生氣了:“你們是哪家的孩子?怎麽虐待動物?”

“我買,你出個價。”沈舟然懶得跟這熊孩子多廢話。

“我才不缺錢,我不賣!”

“不賣,那我就把這件事告訴你家長,再跟你的學校老師同學們說說,你是怎麽殘忍虐待一隻動物的,”沈舟然在他驟然驚變的表情下,冷冰冰說,“這個二選一,需要我幫你做?”

男孩臉色幾經變換。

他還能撐住,但其他孩子一聽要找家長,頓時害怕起來:“要不……我們賣了吧。”

男孩氣急,沒想到同伴也反水。他一把將手裏的貓扔到沈舟然身上:“老子不要你的臭錢!老子有的是錢!我們走!”

孫叔臉色一變,都沒來得及反應,貓已經被沈舟然穩穩接住。

他捧著這個還沒他手掌大的毛團子,生疏地揉了揉權當安撫,望著幾人遠去的背影眯了下眼,眸底冷光流動。

“孫叔,調監控。把剛才的視頻截出來,發到全小區物業群裏,問他們誰家的孩子。沒人認領就一直發。”

生理性死亡和社會性死亡,總得有一個。

“好好好,我馬上去調,”孫叔趕緊把那隻貓從他懷裏接過來,“哎喲我的老天,你怎麽就接過去了?你忘了自己貓毛過敏?快點進屋,我去找藥!”

沈舟然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孫叔急了:“你還揉鼻子!本來沒事毛也全吸進去了!快點進去!”

沈舟然的氣勢在孫叔一聲聲中全然無蹤,被趕著進屋,孫叔去找藥。

不過短短幾分鍾的時間,他開始感到呼吸困難,喉嚨水腫,接觸貓毛的皮膚上泛起紅斑。

好在孫叔熟悉每種藥放的位置,趕緊拿過來,一看沈舟然嘴唇泛紫,連水都來不及倒溫的了,匆忙倒了杯水推過去:“快吃快吃。”

沈舟然把藥吃下去,抱著靠枕坐在沙發上等藥效發揮作用。

等沈駱洲把他要的起酥糕買回來,看司機跟陳媽正在逗弄一隻巴掌大的小奶貓,按下車窗皺眉:“誰的貓?”

“是小少爺的。”陳媽跟他講了剛才的事,沈駱洲連車都來不及停穩,打開車門,長腿一邁,三步並兩步上台階去找沈舟然。

沈舟然看到他眼睛一亮,又看到他空著的雙手:“我的起酥糕呢?”

話一說完才發現,自己剛有些好轉的嗓子又沙啞得不像樣了。

“起什麽酥,”沈駱洲沒好氣地回他,摸摸他的喉結上方,發現扁桃體腫了,“過敏了?”

“有一點,不嚴重。主要是我當時沒反應過來。”沈舟然被他摸得那處皮膚發癢,往後縮了下脖子,仰頭靠在沙發上,舔了舔幹澀的唇,“應該沒有大礙。”

沈駱洲垂眸,目光落在他發紅的眼角上,正不斷有分泌出的淚水滑下,消失在發絲間。

沈舟然尷尬抬手,拭去眼角的淚:“可能引發了過敏性鼻炎,總想流眼淚。”

沈駱洲知道這事也怪不到他,摸摸他腦袋:“起酥糕在車裏,我去給你拿。”

沈舟然很喜歡這家的糕點,最近還出了新口味。但他現在喉嚨腫痛,隻能吃一點點,撕下一點來邊吃邊問:“那隻貓,怎麽辦?”

肯定是不能在家裏,孫叔已經喊人一起找工具大掃除了。勢必要把所有不應該出現的貓毛全部消滅。

沈駱洲想了下:“王叔是不是有個小女兒?問問他們要不要。”

一問,王叔挺高興的,收下了。

解決了這件事,沈舟然上樓去休息了。

等沈爸爸釣魚回來,就看到全家大掃除:“這是怎麽了?”

沈駱洲給他講了遍。

“太過分了!誰家的家長這麽教育小孩?小乖做得對,就該治治他們!”沈爸爸憤憤罵了兩句,“小他上樓了?沒事吧?”

“看樣子沒事。你今天怎麽說?”沈駱洲問他。

“季炆卓肯定不同意,但他同不同意有什麽用。說起來,季家這局麵維持這麽多年了,都是私底下鬧一鬧,明麵上過得去,這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翻天了,總覺得裏麵有蹊蹺啊。”沈爸爸琢磨。

“天道好輪回吧。”沈駱洲淡聲說。

沈爸爸還想說,被沈駱洲推來一塊蛋糕:“我今天去買的起酥糕,嚐嚐。”

“給小乖買的吧,”沈爸爸拿起來咬了一大塊,下一秒臉色扭曲,要吐不吐,好不容易用水衝下去,“為什麽是核桃味的?”

他最討厭吃核桃了。

沈駱洲“哦”了聲:“因為不是給你買的。”

沈爸爸:“……”

真是他的好大兒。

不過一打岔,沈爸爸也忘了剛才要說什麽。

晚上吃飯時,沈媽媽不回來了,要去聚餐。結果沈舟然也沒能下來吃飯,因為過敏引起了發熱。

好在不算嚴重,隻是低燒,但一時半會退不下去,沈舟然隻能挨著。

身體發冷,他攥緊了被子,把自己裹住,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給他測體溫,睜眼發現時沈駱洲在對著光看水銀刻度線。

“多少度?”他把臉又往被子裏埋了點。

“三十七度七,”沈駱洲把他被子壓下去露出下巴,“別悶著。”

“冷。”他含糊說了句,然後睡了過去。

沈駱洲出去一趟,回來時手上多了塊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還不忘把額發撥弄到一邊。

沈爸爸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等沈駱洲出來,對他說:“先去吃飯吧。”

平時不覺得有什麽,但餐桌上少了兩個人,還是顯出清冷。

沈爸爸吃到一半,忍不住念叨:“小乖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以後可怎麽辦,誰來照顧他呢。”

沈駱洲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眉梢一挑:“我剛才沒照顧嗎?”

就差問一句沈爸爸的眼神了。

沈爸爸翻了白眼:“我跟你說正經的。以後我們老了,你也要成家有自己的家庭了,小乖總不能孤零零自己一個人,要是找保姆吧,畢竟是雇傭關係,心裏總不是那個味。”

“爸,你可以把話說明白點,比如說你想給他相親了。”沈駱洲不吃了,放下筷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沈爸爸沒好氣,但想了想,還是忍辱點頭,“好吧,我確實想給小乖找個男朋友了。”

女朋友他是不指望了。

“那我提兩點建議。”

沈爸爸表示洗耳恭聽。

沈駱洲伸出兩根指頭,壓下一根:“第一,無不良嗜好,不抽煙不喝酒,保證自己能健康活到八十歲,起碼得死在小乖後麵,確保照顧他一輩子。”

沈爸爸:“……”

沈駱洲說:“第二,有過保姆,家政等方麵的服務經驗,或者有長期照顧病人、老人的經曆,必要時能當護工使用。”

沈爸爸:“……你閉嘴吃飯吧。”

沈駱洲不閉嘴:“如果你隻是想有人照顧他,那我說的就是最好的標準。但我不明白,為什麽非要設想他是自己一個人呢,我不能照顧嗎?”

“但你要結婚,你會有自己的家庭。”

“我可以不結婚。”沈駱洲皺眉。

他根本沒想過把沈舟然交給別人這個選擇。

沈爸爸沉默半晌,喊了他全名:“沈駱洲,兒子,不要輕易許諾承擔別人的一生。這對你,對小乖,都很不公平。”

“我知道你從小就很有責任心,也是真心把小乖當弟弟看,想要承擔起作為兄長的義務。實際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往自己的肩膀上放更多的擔子。”

沈爸爸跟沈駱洲的性格很像,他們在對待感情上都是沉默而內斂的,所以有時候讓人覺得沈爸爸更喜歡會對他撒嬌的小兒子。但其實他對兩個兒子的愛是一樣的。

他說完這句話,拍拍大兒子的肩膀,笑了聲:“行了,快吃飯吧。我吃飽先去外麵散步了。”

沈駱洲看著一桌子的菜,突然沒了胃口。他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靜靜想著父子倆剛才的對話。

把沈舟然交給別人?開什麽玩笑。會有人比他對他更好嗎?

沈駱洲眼底的光一點點暗下來凝成冰,隻要一設想這樣的未來,他就忍不住心生煩躁。

等陳媽拿著托盤再進來時,看到一桌子沒動過的菜,驚訝:“大少爺,是沒胃口嗎?”

“有點,”沈駱洲問她,“給小乖的做好了?”

“剛做好。怕他吃不下,隻做了點易消化的,也沒敢多做,正要端上去。”

“給我吧。”沈駱洲接過她手裏的托盤。

陳媽看他上了二樓,推開沈舟然的臥室門,關門。

“大少爺可真疼小少爺。”她對孫叔感歎。

房間裏拉了窗簾,漆黑一片。

沈駱洲進去後沒開大燈,開了床頭燈。

即便是昏黃的燈光,也把沈舟然刺激地難受,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眼,額上的毛巾順勢滑下。

沈駱洲把毛巾放到桌上,拍拍厚厚的被子:“起來吃點東西。”

被子團安靜了兩秒,動了動,鑽出顆腦袋。

“吃什麽?”沈舟然啞聲問。

他的眼睛還睜不開,低熱讓他眼裏蒸騰出水汽,沾濕了睫毛,濕漉漉半張著。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唇色也染上了紅,嘴唇微微張著,說話間齒粒隱約可見。

沈駱洲掀開蓋子:“雞湯煨的小米粥,還有冬瓜蝦仁,番茄炒蛋。”

每個隻有一小碗的分量,算準了沈舟然吃不完。

沈舟然從被子裏爬出來。

沒了被子,皮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他瞬間打了個寒顫,後背捂出的汗立馬幹了,冰冷的布料黏在身上。

“給我吧。”

他側過身探出,伸手去拿湯匙,纖長脖頸在光下籠罩一層瑩潤暖白的色澤,汗珠順著他緊繃的弧度滑下,隱沒在衣領下,頸骨凸起瘦削,粘連了幾縷發尾。

他端起碗,勉強吃了幾口,放下:“算了,不想吃。”

沈駱洲看著碗裏三分之一都沒少的米粥,收斂了冷意的低沉聲線裏,在昏暗燈光下有種別樣的溫柔:“再吃一點。”

沈舟然搖頭,已經準備躺回去繼續睡了。

沈駱洲把碗端起來,湯勺攪了攪,舀了一勺吹涼,遞到他嘴邊:“再吃一口,小乖。”

沈舟然抿著的唇邊貼上了熱熱的溫度,他勉強張開眼,跟沈駱洲對視幾秒,垂眸認輸,張口把那勺粥含了進去,分三口慢慢咽下去。

沈駱洲知道他現在腸胃不舒服,吃太快了容易刺激到,也並不催他,看他咽完了才舀下一勺,一碗粥喂了半個多小時。

他舀一勺,沈舟然就吃一勺,直到再也咽不下去:“不要了。”

搖搖頭,拒絕遞到嘴邊的粥。

沈駱洲看了下,還剩一半的飯,應該夠了,起碼沈舟然晚上不會犯胃病。

“好,不吃了。我收拾下。”

沈舟然很輕地“嗯”了聲。

房門被敲響,陳媽推門進來,小聲問:“怎麽樣了?”

“吃完了。”沈駱洲把托盤遞給陳媽,說了聲辛苦。

陳媽一看,竟然下去一半:“我還擔心他連吃都不想吃,還是少爺你有辦法。”

沈舟然睡得迷迷糊糊,聽著陳媽的話,腦子裏模糊閃過一個念頭。

其實如果不是大哥一直耐心地哄著他,他確實吃不下。

“……哥。”他往被子裏縮,喊了沈駱洲。

下一秒,應答聲如期而至:“嗯。怎麽了?”

沈舟然搖頭,從心底泛起一股一股的溫暖,好像自己剛才喊得字能帶給他無限的安全感,像溫水包裹著自己。

而自己,就在這舒適的溫度中漸漸沉睡。

沈駱洲沒有追問,低聲說了句:“睡吧。”

每生一場大病,沈舟然都要在**多躺幾天。

低燒雖然不像高燒那樣煎熬,但往往都會持續兩三天,痛苦且漫長。

第二天他仍舊在燒,在**窩了一天難受,捧著水杯慢慢下樓,想在客廳坐會。

站在樓梯拐角處,他聽到底下有爭吵聲。

“讓他滾。”

沈駱洲在很冷靜的罵人,但言語上已經帶上不耐。

孫叔在一旁說:“看樣子是不走了。我們也沒有往外趕客的道理,傳出去不好聽,大少爺你……?”

沈駱洲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已經收斂了所有情緒:“讓他進來。”

沈舟然站在那不動了,好奇是誰讓他哥生氣,結果看到了拄著拐杖走進來的季淮,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沈駱洲也多看了那拐杖一眼,沒說什麽,示意孫叔給人上茶,語氣不冷不淡:“季少身體抱恙還緊趕著沈家做客,真是讓人蓬蓽生輝。”

沈舟然無聲笑了笑。他四肢酸軟,站不住,身體大半重量靠在欄杆上往下看,覺得他哥好像有點陰陽大師的天賦。

陰陽大師和陰陽學這兩個詞,還是他從直播間網友身上學的。

季淮現在的模樣可稱得上一句狼狽。他看上去比之前瘦了很多,好像很久不出門,臉上有久不見日光的蒼白,今天潦草刮了胡渣,還刮破了幾道血口子。最重要的是,他的腿骨折了,走路根本離不開拐杖。

完全沒有了之前遊刃有餘的花花公子氣派。

但他好像無所察覺這一切,對沈駱洲的話也沒什麽反應,隻急急上前兩步:“你們把聯姻取消了?”

沈駱洲淡淡“嗯”了聲。

“為什麽?”季淮聲音嘶啞,好幾天沒喝水,每一個字眼都幹澀,刮刺著嗓子。

“這個問題有趣。不合適,就取消了,還有為什麽?”孫叔端上茶來,季淮看都沒看,沈駱洲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

季淮急促道:“讓我見一見他,讓我見一見然然。”

“別開玩笑了。”沈駱洲雙腿交疊坐在那裏,姿勢閑適,隻是眸底漸漸溢滿冷光。

這麽著急,是因為季家內鬥,想借一份沈家的力量嗎?

這時候想起小乖來了,早幹什麽吃了。

“沈駱洲。”

“不行。”

“……求你。”季淮啞著聲音,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手一點點緊握成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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