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許秋瑤身上發生的事, 很快傳到了季淮耳邊。

助理匯報完,低下頭,耳邊是一聲又一聲有規律的桌麵敲擊聲。

半晌, 季淮停下輕叩的拇指關節,意味不明地笑了:”是他的風格。“

即便走到了這一步,依舊願意去見許秋瑤, 給她一個機會。看似冷心冷清,實際上總有莫名其妙的柔軟善良。

跟自己認識中的沈舟然分毫不差。

但, 自己最討厭的就是他的善良。

“棄子扔了就扔了,怎麽能再給個翻身的機會呢?”他低低重複一遍, 末了笑了,桃花眼染上涼薄的冷光。

生在他們這種權貴世家, 哪裏有這麽單純的心性呢, 凡事都有目的有手段。

不過是說出來糊弄自己而已。

沈舟然的柔軟,於他就像米飯裏吃出的砂礫,心下本能的排斥。

”律師那邊怎麽說?“

助理道:”對方要五千萬的賠償, 我們不同意,雙方還在商議。“

”五千萬……“季淮說, ”這錢真給出去,我大概也要被父親打斷腿了。“

他聲音帶笑,助理卻不敢跟著一起笑。

因為以季家的情況,這是真的會發生的事情。

傳媒巨鱷的掌權人季父,從來不在意自己的幾個兒子是不是鬥得你死我活, 他隻在意自己的利益有沒有損失。孩子對他來說,隻是鞏固事業的工具。

一步錯步步錯, 季淮隻是沒想到, 最放心的一步棋, 到頭來爆了雷。

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季淮看了眼聯係人,揮揮手讓助理出去。

助理關門前聽到他在喊:“父親。”

季父那頭不冷不熱道:“聽老五說,你最近公司出了點狀況?”

又是老五。

季淮眼神暗下來,語氣恭敬:“隻是一點小事,父親放心,我會處理好。”

季父冷哼:“不管你怎麽處理,不能傷了沈家的顏麵,明白嗎?”

“明白。”

沒有任何關心的話,季父聊完工作就掛了。季淮看著屏幕上自己的影子,半晌,卸力靠在椅背上,輕笑一聲,說不出的嘲諷。

不能傷了沈家顏麵,也不能動他老人家的東西,那這個坑隻能自己補上了。

他給律師打了個電話:“按對麵的要求處理。”

“但季總,我們沒有那麽多的流動資金,現在的都……”

“我來補,”季淮一字一頓,壓下眼底的洶湧情緒,“缺多少,我來補。”

五千萬。

他的錢幾乎都流轉在各個項目上,沒有那麽多資金周轉,這迫使他不得不忍痛放棄幾個項目,拋售股票才能把錢湊齊。

五千萬裏有多少溢價,他們雙方都清楚。但此時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季淮,沒有還價的權利。

秦律師收到這條消息時還不相信,反複確認後給沈舟然發了消息。

【沈先生,那邊明確全額接受我們提出的賠償,包括後續的一應條件。】

【沈舟然:好的,知道了,辛苦秦律。】

讓季淮大出血隻是第一步,接下來,還得看他跟許秋瑤的官司。

季淮想要名利雙收,又不想跟他撕破臉。

那他就讓季淮什麽都得不到。

手機屏上映出的黑眸掠過一絲跟沈駱洲相似的冰冷。

大哥說的對,環境能逼人成長。

看,他就學會了怎麽反擊。

看著那條反應平淡的回複,秦律師懷疑沈舟然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

如果是真的,那他該說不愧是沈總的弟弟,也見不得簡單。

這種念頭隻是一掠而過,秦律師繼續低頭忙自己的事情。

但其實他猜的沒錯,沈舟然確實早就猜到季淮會接受。他的判斷是基於季淮複雜的家庭背景,如果不盡快把這個官司處理掉,他不但會在季父那裏失寵,還會引其他兄弟借此發揮,群起攻之。

但時間比自己想得要快,看來這兩年中季淮的日子也不好過,才會投鼠忌器。

秦律師那邊也很快有了新的進度,來找他問有沒有更詳細的證明材料。

他想了下,跟律師說自己在外網上曾經發過一小部分片段,但注銷賬號後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相關資料。秦律師也覺得有些大海撈針,但勸他試一試,說不定會有發現。

沈舟然翻牆登上了外網,換著花樣開始搜自己當時發的關鍵詞。

當初沒用這個方式,而是選擇行車記錄儀的錄音,就是因為這個太費時間了,沈舟然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誰會沒事去保存一個小透明的音頻,還發在網上呢。

這概率還不如中五千萬彩票來得實際。

但沈舟然沒想到的是,他真的找到了。

是一個頭像全黑的博主,連名字都改成了句號,最新發博時間在兩年以前,看上去已經荒廢很久了,最後一條內容就是關於他曾經發過的所有音頻結合,有些甚至沈舟然自己都忘記了。

原來還有人曾經關注過自己嗎?

他好奇翻了翻這個人的主頁,發現他大部分信息都隱藏了,就連最後一條也隻是發了音頻,文案也隻是個簡單的“。”,像是個結束。

不管怎麽樣,對方幫了自己大忙,沈舟然重新注冊了個賬號,留了句謝謝後,把東西交給了律師。

律師那邊有了更充分的材料,流程走起來更快。

開庭時,沈舟然去了。

結果自然是不出意外,許秋瑤敗訴。

按照合約,除了她本人之外,星光娛樂作為知情方也要承擔相應賠償,並開發布會當眾道歉。

許秋瑤早就預知了這個結果,她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可能知道已經無望,反倒是更平靜了,麻木地接受一切。

隻有在看到台下的季淮時才露出一絲恨意。

卻也痛快。

“季淮,五千萬的賠償,開心嗎?”

季淮笑得很冷:“彼此彼此。”

為了不讓沈舟然徹底對他灰心,五千萬不但必須一絲不少地拿,不能讓律師討價還價,還要盡快拿出。

這些錢,是他們公司一年純利潤的四分之一。

許秋瑤的神情有些瘋狂:“你猜猜,你那些好兄弟會不會放過你?其他娛樂公司會不會放過你?季淮,我就在這等著,等著看你怎麽狼狽收場!”

季淮眼神陰冷:“那要讓你失望了。”

沈舟然從他們旁邊走過。

許秋瑤看到他的一瞬像被燙到一樣,連忙轉過臉去。

她不想看到他。

沈舟然的存在,簡直就像一遍遍淩遲自己的自尊,告訴她自己有多卑劣。

有多愚蠢。

親手放棄了唯一的生路。

沈舟然顯然並沒有打招呼的打算,在秦律師的陪同下徑直走過去。

季淮喊他:“然然。”

回頭的是秦律師,他帶著官方的微笑:“季先生有什麽想傳達的,可以告訴我。”

季淮看著沈舟然片刻不停消失在走廊拐角處,心情一點點下沉。

他討厭被無視的感覺,可偏偏無視他的人還是沈舟然。

秦律師說:“看來季先生沒事。”

“還請不要忘記後天的發布會,那句道歉,我的負責人可是想親耳聽到。”

季淮要笑不笑:“放心,我肯定親、自、道、歉。”

“那就好。”秦律師微笑。

沈舟然正要走向大門,被趕上來的秦律師攔住:“外麵有很多記者,跟我來這邊。”

他被領著到了另一個地方,換了身衣服。

“今天開庭的有不少人,記者們知道你進去時穿的什麽,現在換一身他們就不會注意到了。”秦律師給他拿了一套運動休閑衣。

沈舟然帶上鴨舌帽,壓了壓遮住半張臉:“嗯。”

“走吧。”

他被帶出去,果然沒有引起記者們的圍堵,順利上了車。

但許秋瑤就沒那麽好運了,她被堵在了那裏。

記者們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往人身上戳刀子這種事,他們最會了。

許秋瑤已經徹底無所謂了,她沒有什麽好失去的,直接搶過一個記者的話筒對著鏡頭笑了,那笑容寒瘮瘮的,讓人看了心裏不舒服。

“我的前公司領導,季淮,利用資源壓迫新人跟他發生關係,欺騙新人歌手簽下霸王條款,解約的違約金更是天價,壓迫我們的勞動價值,讓我們給他工作到死都擺脫不了!”

但就這麽走了,怎麽可能甘心。

她就是拚了命也得在季淮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冤有頭債有主,季淮才是導致她目前處境的罪魁禍首。

眾人嘩然。

“請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許秋瑤,你能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嗎?”

“這屬於報複行為嗎?”

許秋瑤目露淒慘,十分可憐:“我不就是個例子嗎?”

這件事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有人罵季淮不是東西,就該被掛路燈上吊死,有人說這是狗咬狗的一出好戲。

真正把這件事情推上頂峰的,是後天的發布會。

季淮當著全部記者的麵,公開承認自己的錯誤,表示願意賠償,接受沈舟然提出的一切條款。

“對不起,我很抱歉傷害了你,傷害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他深深彎下腰,麵對鏡頭鞠躬,再沒了高高在上的傲氣。

“騙子!皮條客!去死!”

有人突然衝出來,對他潑了一身汽油。

這一幕被攝像頭忠實記錄下來,發到網上。大家都在喊幹得好。

手機被反扣在的桌麵上。

季父看向下首的四兒子季淮,冷聲質問:“到底怎麽回事?你知道現在網上都這麽說的嗎?”

二兒子季霖聽了,火上澆油:“許秋瑤就是老四之前被爆出侵權抄襲的歌手吧,這件事人盡皆知,連公司的股份都受到了影響。”

季父的目光更冷了。

季母在旁邊幹著急,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給季父倒了杯茶讓他消消氣。遞過去季父卻不接,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季淮將一切盡收眼底,眸色深了些:“我沒做過這些事。是我疏忽讓她狗急跳牆了,這件事情我會解決,父親您別生氣。”

季父不在乎真假,隻在乎結果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事業,冷哼道:“你最好趕緊解決。”

最近老四做事真是越來越不得他心,季父目光審視著季淮,暗道自己是不是該考慮扶持下老五了?

“是。”季淮垂眼應下,遮住眸中幽光。

季驍笑著開口,有意無意道:“這事是不是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四哥的小竹馬怎麽想的。”

季淮也笑:“不勞五弟操心了,我跟然然的關係很好,他不會因這些事情誤會我。”

季父顯然也想到了沈舟然,麵色緩了許多:“沈家的小兒子也成年了,他跟你一起長大,你們也年紀相仿,多接觸下沒壞處。”

言下之意眾人都懂。

季霖聽了這話還好。他已經結婚了,妻子的娘家地位隻比自己略差一點,算是不錯的助力。

季驍卻坐不住了。

父親還是偏心季淮這個婚生子。

季驍聽了忍不住眼紅。沈家近幾年換了掌權人後生意越做越大,如果季淮真的跟沈舟然聯姻,有了沈家的籌碼,他可就真的坐穩季家繼承人的位置了。

反觀自己,剛從國外回來,連公司權利邊都沒摸到。

到時候,自己什麽都分不到。

得想想辦法……

對了,沈舟然是不是還有個情人,叫梁思硯?

季驍心頭一動,看向季淮的目光帶上了算計。

如果讓沈舟然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他的四哥又該怎麽辦呢?

一定像落水狗一樣可憐又好笑吧。

“到了。”前麵的司機說。

沈舟然上次從那家咖啡館買的榛果咖啡帶給了沈駱洲,得到了不錯的評價,他這次又來買了。

從咖啡館出來後,讓司機送他到了沈氏集團樓下。

沈氏集團是生物科技公司,早先沈爸爸憑借自己的專利技術發家,經營了三十多年已經成了跨各個領域的綜合性公司,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運作起來不可謂不麻煩,沈爸爸是在當了董事長之後再學的運營管理,而沈駱洲是數學和金融學雙學位。

集團總部在城市CBD擁有一整棟高樓,最上麵沈氏的logo在陽光下熠熠閃光。主要集中了管理層、市場部、人力資源部、財務部等部門,項目開發部和生產間則為了節約成本建在郊外。

沈舟然進了公司,前台認出他來,驚訝道:“小沈先生?您今天怎麽有空來?”

“我來找大哥,”他給前台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東西,“現在能上去嗎?”

前台微笑:“當然可以,您直接上去就好。”

上次前台把他攔下讓他稍等,結果沈總表示以後都不用通報,可以直接讓人上去。

前台還怕出事,結果上次好像兄弟倆相處的挺愉快,下班都是一起走的。

沈舟然走向專用電梯,一路上被各色目光洗禮。

“小沈先生。”

“小沈先生好,今天來看沈總嗎?”

他一一點頭回應,忽略大家好奇的視線,走入電梯。

看著電梯門緩緩合攏,有人說:“這是又來跟沈總吵架嗎?”

“看著不像啊,前台說還給沈總帶了下午茶。”

“千萬別吵起來,沈總一生氣整個公司冰封千裏,從上到下戰戰兢兢。上次吵完過了一周,我都會做夢夢到沈總冷著臉質問我為什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要把我開除。”

“不會吵架吧,上次來兩人就沒吵,沈總心情還挺好。”

聽了一耳朵的沈舟然:“……”

電梯還沒開始運行,他還在一樓呢。

或許發現了這件事,外麵突然沒聲了。

他歎了口氣,看著手裏的下午茶,眼神無奈。

上次來時他就已經回憶起上次公司發生了什麽,讓大哥一怒之下不讓戀愛腦再來。

總之,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

沈駱洲的辦公室緊挨著沈爸爸的。

一牆之隔,那邊是紅木風,這邊是簡約風。

整個空間以白色為主色調,布局留白很多,看起來幹淨整潔。辦公室裏有股淡淡的油墨味,打印機剛剛工作完。

聽到門被推開的動靜,沈駱洲抬頭,又很快低下:“稍等,我批完這份文件。”

“好。”沈舟然在沙發上自己找了個座位。

沈駱洲一目十行看完,簽字,合上文件夾遞給秘書,這才看向他:“聽說你給我送下午茶來了?”

是沈舟然出門前,沈媽媽聽說他要去金晶大道,正好離得沈氏近,讓他送自己做的瑞士卷過來。

沈舟然提了提手上的東西給他看:“在這裏。我還給你買了杯咖啡。”

沈駱洲很喜歡榛果美式的風味,但現在外麵的咖啡店為了顧客需求都會放糖漿,自己手工做的話周末還好,平日裏就很費時間。生活助理倒是會做,隻是咖啡這種東西個人做出來口味各異,並不太符合沈駱洲的口味。

沈舟然選的那家咖啡店就很符合。

秘書走後,鄧磊進來,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出去,一會再進來,沈媽媽做的瑞士卷已經被擺在了精美的小盤子上。

沈媽媽做的伯爵紅茶口味聞起來就帶著清雅的茶香,裏麵還有黑糖珍珠,沈舟然忍不住吃了一小口,沒敢多吃,這裏麵也有□□。好在沈媽媽做了很多其他口味。

鄧磊給他一杯牛奶,沈舟然道謝,看著被自己吃了一口的瑞士卷,唇角上揚。

“笑什麽?”沈駱洲剛好停下來休息會,就看他笑著看看蛋糕,又看了眼自己。

“隻是突然想到,伯爵紅茶都是用佛手柑提香,媽媽做的蛋糕卷是佛手柑味的,大哥也是佛手柑味的。”

所以沈駱洲=伯爵紅茶味的蛋糕卷。

沈舟然腦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等式。

沈駱洲:“……”

沈駱洲:“謝謝,我回去就換香水。”

“不要,我喜歡這個香型。”沈舟然淺笑著搖頭。

他聞不了太濃鬱的香水,沈駱洲選的這個剛剛好,而且他在家的時候基本不會用,隻有上班才會很正式。

“你最近怎麽總是加班?”他坐在沙發上捧著牛奶杯問。

“最近新簽了個客戶,事情很多。”

他們這種體量的公司一簽就是大單子,忙一點沈舟然也理解,點點頭:“好,大哥一會就下班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好。”沈駱洲喝了口咖啡,應聲後開始工作。

他默默看了會,不知道幹點什麽,就從隨身帶的帆布包裏拿出平板,開始玩消消樂。

間隙沈駱洲抬頭看他,見他盤腿坐在沙發上,平板橫放在膝蓋上拿著筆戳戳戳,輕蹙著眉,電容筆一下兩下輕點臉頰,似在思考,想累了就拿叉子戳一點蛋糕,再喝一口牛奶。

好像真的在認真做事一樣,但沈駱洲眼尖的看到了遊戲界麵。他沉默了下,當沒看見,默默收回視線。

沈舟然玩著玩著卡關了,又開始沒事幹,打量著這個房子,目光不期然落在空間裏另一個活體生物上。

沈駱洲坐在落地窗前辦公。

夏日陽光好不吝嗇地大肆擠進來,他坐在那裏,側臉輪廓深刻鋒銳,眉骨高挺,光讓他整個人顯得柔和不少,但那雙隱藏在鏡片後的黑眸卻透著深深淺淺的沉冷。

襯衫半卷,露出肌肉勻稱的小臂。最頂上的紐扣卻沒有解開,恰到好處扣在喉結往下一點的位置,仿佛含而不露的**。

大哥認真工作賺錢養他的樣子果然很帥。

電容筆在修長手指間轉來轉去,即便笨重的重量在沈舟然指間也格外輕盈。他收回看向沈駱洲的目光,停下轉筆動作,打開繪畫軟件。

很快,空白麵上出現了沈駱洲此時辦公的模樣,被沈舟然用筆定格下來。

沈舟然畫得很快,幾乎不費什麽時間,他甚至沒打草稿。

等成品出來,他仔細端詳片刻,修改了一點小細節後,滿意導出,家庭群裏發了一份,又上傳到微|博一份。

他的微|博經常被自己用來記錄各種生活日常,雖然發得不勤就是了。

現在微|博上突然多了很多關注自己的人,沈舟然也沒改變這個習慣。反正隻是些分享的小事,不會暴露自己的隱私。

這是他距上次事件後首次發微博,剛一發出去就收到回複。

【這個帥哥好帥!這是哪位太太的稿?博主快放聯係方式!】

【這個色彩搭配好明媚呀,好喜歡這個風格】

【這是他自己畫的吧,我看他之前的微|博有發過類似畫風的畫,應該是同一人】

沈舟然之前發在微|博上的畫也被人追問過是哪位畫手太太,他也由此知道了一點繪圈用語。

但一個男生被被喊太太什麽的,無論怎麽樣都不會習慣。

被人誇總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沈舟然摸魚的手速達到了巔峰,又迅速畫了兩張,簡單上色後發出來。

是很簡單的小條漫,講的他剛才跟大哥之間發生的佛手柑蛋糕卷事件。人物是超級可愛的Q版,沈駱洲在他的筆下變成了二頭身小人,跟剛才頎長清俊的身形截然不同。

地下的人迅速開始說可愛。

【啊啊啊啊啊好萌好Q!怎麽能這麽可愛】

【小可愛拯救世界!太太這是什麽手速,跪拜】

【所以這位博主是音畫雙修?】

【看這抓型能力肯定是練過的,少說也得有五年的素描功底】

【搞到寶藏了!船寶賽高!】

船寶?

新的稱呼讓沈舟然不解,忍不住戳戳這位頭像是粉豬豬的女生問她為什麽喊這個。

【momo:當然是因為你的微|博名叫Boat啦!船寶真可愛,還會問這個,抓住親一口】

沈舟然:“……”

他摸摸耳尖,怎麽網上的女生都喜歡養崽啊。

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覺得沈舟然是個很溫柔的人,平時也會有人跟他分享自己的日常趣事,今天就有一個。

【楚楚涵子:船寶跟你講,我今天吃飯時遇到兩男的吸煙,熏死了,我閨蜜當時就上前說我朋友懷孕了讓他們把煙掐掉,他們立馬給掐了哈哈哈哈哈】

底下的評論也都是哈哈哈哈。

沈舟然回她:【懷孕了還是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最好讓你老公陪著。】

【楚楚涵子:哈哈哈哈哈哈寶寶你好可愛,這是最近流行的胡說八道文學啦,用這個來對付自己不喜歡的人最方便了。比如我跟男友逛街遇到纏著不放的賣花商販,直接就說這是我繼父,再比如……】

她一下子舉了好多例子,沈舟然一個個看過去,原本的丹鳳眼一點點睜大。

竟然……還可以這樣?

感覺好像開啟了新世界。

大家歡歡喜喜的氣氛很快被破壞,許秋瑤的粉絲和其他渾水摸魚的人聞著味過來了,在他底下指手畫腳大肆點評。

【就這?這就上趕著喊太太了?你們繪圈的入行門檻真低】

【粉絲捧臭腳而已,樂】

【我說什麽來著,肯定是出道踩著許秋瑤造勢的新人,已經開始往身上貼十項全能文藝範的標簽了】

【別人說幾句真把自己當回事】

沈舟然手指動了動,在想到底是拉黑還是設置僅關注才可以評論。

算了,還是先舉報了吧。

猶豫的這幾秒,底下的評論風向立馬變了。

剛才那個叫momo的、會說話加“啦”看起來脾氣好好的、粉色小豬頭像的女生,率先罵了回去。

【momo:我當時誰來了,原來是自己沒家的一群流浪狗,非要到別人的微|博下找窩。怎麽?你們主子發不了微|博了?哦我想起來了,星光娛樂的賬號是工作室運行的,她現在恐怕連號都登不上了吧。不過沒事,你們主子馬上就自由了,畢竟星光要跟她解約了嘛,以後就查無此人咯。】

字字戳心,句句刻骨。

堪稱殺人不見血教科書版,每一句話都戳在了粉絲最痛的位置上。

不止是momo,還有很多網友竟然也開始為他說話。

看著剛才還會抱著自己親的網友轉頭玩了個川劇變臉,沈舟然愣住了,都忘了舉報賬號。

半晌,他很輕地抿了下嘴,眼神帶笑。

被雲養崽護在身後的感覺,還挺不錯的。

人果然都是雙標的。

很快,有人私信找上來。

【你好,我看到了你發的圖,很喜歡這個畫風,想知道是你畫的嗎?】

沈舟然回了個是。

對方秒回:“方便約稿嗎?我想約張雙人稿,精細度要求會更高一點,當然,價格也會高。如果同意的話能不能給我看下你之前的作品?”

沈舟然沒想到真的會有人找他約稿,他看了看手邊全部pass的畫稿,覺得既然沒靈感,就先放過自己,答應對方後開始選自己滿意的例圖。

他並不是繪圈,畫作不限風格,一般自己畫油畫比較多,存在平板上的幾乎都是CG大場景,挑了幾張發過去。

那邊等回複的女生看到Boat先是發了一句“這樣子的可以嗎”,本著大差不差就行的態度,她點開了正在加載的圖片。

下一瞬,一張奇幻瑰麗又充滿神秘色彩的暗色調大場景畫作躍入眼中。高大的賽博風金屬建築直插雲霄,分列兩旁,窄而擁擠的街道上有水窪,倒映著霓虹的紛雜燈光。角落裏的垃圾桶旁,一隻仿生黑貓正撕咬著半截機械臂。

讓人壓抑到一眼就透不過氣。

女生“臥槽”了一聲。

這特麽不是當初CG場景設計的原畫大賽一等獎嗎?

是Boat畫的?

她當時看到後驚為天人,想關注下微|博才發現這大神什麽聯係方式都沒透露。

自己搞到真的了嗎?還是遇到騙子了?

懷著激動複雜的心情,女生點開後麵的各種圖片。大場景居多,也有人物,每一張都戳在她的審美上,完美到不真實。

Boat:“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風格,把存在這個平板裏比較滿意的都發過來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說,還有其他的自己沒看到?

而且,什麽叫比較滿意啊!這話也太凡爾賽了!

但這是她男神說的,男神說什麽都對!

女生一激動,發了個“臥槽”過去,反應過來立馬撤回。

沈舟然:“?”

那邊撤回後沉默了很久,再次發來的話比較冷靜了:“您開個價吧。”

反正她有錢,能約到這種大神做夢都會笑醒,她願意當被薅的羊毛,快來薅她!

如果要價不貴的話,自己是不是能可持續發展,隔三差五讓大神給她畫幾張,壓榨他的剩餘精力?

沈舟然完全不知道她已經都想到了以後,沉思後說:“我不了解市場價,你開個價吧。如果你是想要我發給你的這種精細度,可能時間會久一點。”

這是做慈善的男菩薩嗎?

女生激動地打字聲格外有力,說出自己的心理價位,然後直接按照10%定金的慣例,發了紅包過去。

沈舟然點開紅包後嚇一跳,覺得要價太高了,想退一點,結果對方不同意,還說是自己占便宜了。

原來他的畫能開這麽高的價嗎?

沈舟然看著到賬的現金,心想他好像也能賺到很多錢了。

低頭工作的沈駱洲感到一道目光緊緊落在自己身上,他抬眼看去:“怎麽了?”

沈舟然淺笑了下,語氣輕快:“大哥,我們晚上不回家吃飯了吧,我請你吃飯。”

大哥這麽努力賺錢養他,他也要用自己賺的錢回報下大哥。

沈駱洲放下手裏的東西,疑惑:“嗯?”

“我剛剛賺了一筆錢。但能不能不要告訴爸媽我請客?”沈舟然看了他大哥一眼,掩唇輕咳一聲,略感不好意思地補充完下一句,“我的錢隻夠我們兩個人。”

沈駱洲:“?”

“你做什麽了?”他問。

沈舟然眼神閃爍:“啊,賣了副畫。”

總不能說雇主是被自己畫的大哥吸引來的。

好在沈駱洲沒多問。

沈舟然往相親相愛一家人裏麵發消息,說自己晚上跟大哥一起吃飯,不回去了。

沈媽媽看完消息,對釣魚回來的沈爸爸說:“你兒子們今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沈爸爸一聽,樂了:“不回家?那太好了,讓陳媽別做了,咱倆出去吃。”

自從家裏多了兩個電燈泡,他都很久不跟妻子過二人世界了。

沈媽媽立馬明白他的意思:“那我上樓換身衣服。”

兩人相視一笑。

等到了晚飯時間,沈家人兩兩成對,瞞著對方去了自己喜歡的餐廳。

沈舟然選擇的是一家原創餐廳。沒有菜單,吃什麽上什麽全憑主廚拿主意。就像拆盲盒一樣,可以許願,但最後是什麽還得看運氣。他們家能把各種毫不相幹的料理結合到一起,甚至非常美味,在成為網紅餐廳前就是沈家人愛去的餐廳。

最難的是,這家店的主廚能記住沈舟然所有能吃與不能吃的食物,每次的菜沒有一個踩雷。

雖說錢到位了一切好說,但這份細心讓沈家人格外受用。

這次也不例外,跟後廚說了沈舟然最近要補血養身子,上的菜基本上都是藥膳。

沈舟然略感愧疚:“說好是我請大哥吃飯,結果上的菜都是我能吃的。”

沈駱洲夾了一筷子蝦肉:“沒事,我不挑食。”

蝦是波士頓龍蝦,采用了避風塘做法,卻加上了特殊調製的牛油果醬,炸得金黃的蒜蓉和牛油果混合,有種青草的回甘。接受不了牛油果味道的人會直皺眉,但卻意外的好吃。

沈舟然覺得最慶幸的事情就是他並不會蛋白質過敏或者海鮮過敏,不然要錯過好多美食。

……雖然以他的腸胃可能也消化不了太多美食。

他喝了一口菌子湯。

從外地空運過來的各類菌子還保留著最新鮮的狀態,用土雞熬成湯底,小火慢慢煨,能激發出這兩種食材最鮮美的味道,喝一口讓人直呼眉毛都要鮮掉了。

但吃菌有風險,後廚燉了半個小時確定熟了才端上來,還要再舀一勺湯留樣。

除了各類新鮮菌子,裏麵還有一些草藥,度掌控的剛剛好,不會讓沈舟然難以吸收。不然他剛喝了一口胃就要不舒服了。

沈舟然吃著菌子,忍不住開始內疚:“我覺得吃獨食不太好,應該等尾款打過來叫上爸爸媽媽一起。”

沈駱洲問他:“什麽尾款?”

沈舟然跟他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沈駱洲聽到,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沈舟然確實對油畫顏料裏麵的重金屬過敏,無論是接觸還是吸入都不行,隻能用特製的純天然顏料。

但美院又不止一個係,還有其他選擇。是沈家長受教授之邀去參觀時看了美院學子的精神狀態,被嚇了一跳,才勸著沈舟然報考相對輕鬆一點的音樂係,當了音樂生。

要說這個教授也有責,誰家招生會讓人去看期末時的美院。

期末的大學生哪有不瘋的。

如果是線上約稿的話,算是自由職業,相對寬鬆,很適合沈舟然,對他來說是個接觸社會不錯的選擇。

誠然沈駱洲可以養他一輩子,但沈舟然的世界不能隻有家人,也要有自己的人際關係。

他越想越覺得可行,問:“你們這個是多少稅率?”

沈舟然眨眨眼:“什麽稅率?”

沈駱洲:“……”

兩人擦擦手,也不吃飯了,開始研究這個問題。最後他們找了個可以登記注冊的畫師約稿平台,各準則相對規範,平台有抽成,稿酬會在抽取稅率後打到沈舟然賬上。

沈舟然當即注冊了一個,學著其他畫師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到櫥窗裏,然後敲了敲找他約稿的女生,讓她走個流程。

女生:?

繪圈大部分屬於灰色地帶,很少有主動交稅的,都是不舉不究。

女生:不愧是男神,這覺悟高了不止一點點!

沈舟然不知道對方的粉絲濾鏡已經疊到八達嶺長城那麽厚了,弄完這個繼續愉快進餐。

因為沒有提前預定,他們的位置在大堂,二樓傳來動靜時,一抬頭就能能看到。

所以在慘叫響起的同時,沈舟然抬頭望了一眼。

一個男人正捂著自己的手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痛得整個人蜷成了一顆胖圓球。

“再喊,就把你下麵也給廢了。”

暗藏狠厲的話讓男人停了一瞬,意識到自己竟然真的被唬住後,大怒。

卻在抬頭與那雙幽幽冷眸對視後,說不出一個字。

他有種預感,對方並不是在嚇唬自己。

看他不做聲,聞銘嗤笑一聲,遺憾收回腳。

經紀人王洋津和男人的秘書衝了出來,一人拉一個。

王洋津說:“祖宗,你消停點,再鬧下去明天就得上熱搜了。”

聞銘也知道,斜睨了癱地上不起的男人一眼:“這就是你不長眼,動手動腳的後果。”

看已經吸引了大部分食客的眼光,他帶上一頂黑色鴨舌帽,王洋津擋著他下樓。

樓梯下至半截,他似有所感,猛然朝一個方向看去。

王洋津問:“怎麽了?”

聞銘回身:“沒事。”

看他走了,男人才遠遠地“呸”了一口:“不過是靠著有錢人捧起來的玩物,還真把自己當成個東西了。”

看上去是一出強搶民男不成遭反噬的老套戲碼,沈舟然興致缺缺收回目光,心想不愧是早年未淨網的嗯劈小說產物,隨便吃個飯都能遇上這種事。

不過,剛剛那個側影好像有點眼熟。

沈舟然開始思索到底哪裏眼熟時,沈駱洲夾過來一筷子剃好刺的石斑魚,打斷了他的思路。

算了,應該不太重要,不然他不會想不起來。

沈舟然把魚肉含入口中,細細咀嚼起來。

這邊,一上車王洋津就忍不住抱怨起來。

“我說祖宗,你也看看場合,餐廳是你能鬧事的地方嗎?你知道洗一次通告公司要花費多少公關費嗎?你現在不是之前,之前好歹還有那個小少爺幫你頂著,現在你倆鬧掰了,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你笑話……”

他的話被聞銘的眼神打斷。

聞銘目光冰冷犀利,咬著後槽牙磨了磨:“我賺的錢不夠你的公關費?再跟我提他,你就可以帶別人去了。”

聞銘現在紅透半邊天,想當他經紀人的人海了去了。王洋津訕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想勸你冷靜點,別生氣,氣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

聞銘懶得搭理他,鴨舌帽一摘,扣在臉上不再說話。

王洋津不敢打擾他休息,欲言又止幾次,還是閉了嘴。

他說的其實是實話,即便聞銘看不上沈家那個小少爺,但也不可否認對方給他們帶來了多少好處。光媒體看在沈家的麵子上,就不敢胡亂報道聞銘的負麵新聞。

結果兩人一鬧翻,想踩著聞銘上位的人紛紛冒頭。這頂流的位置看似鮮花著錦,卻稍有不少就會墜入深淵。

聞銘坐在車後座,閉眼休息。

腦中卻回想自己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幾個月沒見,也不知道去哪裏勾三搭四了,跟他吃飯的人竟不是梁思硯他們,而是一個陌生男人。

新傍上的目標?

可真夠離不開男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個鄙夷涼薄的弧度,似笑非笑。

自己當時怎麽會看上這種人,甚至還……

真是一想到就惡心反胃。

結果這件事還是被人爆了出來,聞銘工作室裝死不回應,粉絲一口咬定是假的,聞銘身上自帶巨大流量,廣場上掐了起來,很快上了熱搜。

沈舟然早上起來時,這條熱搜已經消失了。

沈媽媽喊他:“小乖,快過來。”

沈舟然應了聲,去找沈媽媽。

沈媽媽在衣帽間換衣服,拿起兩件顏色一樣的禮服問他:“快看,媽媽穿哪件好看?”

沈舟然仔細對比:“左邊的,有收腰。媽媽穿上更顯身材。”

沈媽媽很滿意,沈舟然在著裝這方麵比沈爸爸和大兒子強太多,總能解決她的選擇困難症。

“好,那就這件。”

“媽媽是要參加宴會,還是學術會議?”

沈媽媽是A大文學院的教授,平日裏這種學術會議和文化沙龍都會邀請她參加。

“當然是要參加宴會,正好把你也帶上,”沈媽媽拉著他去選衣服,“整天待在家裏會悶壞的,要多跟人聊天社交。”

她正好拉住了沈舟然的左手,沈舟然猛地一縮。

沈媽媽疑惑回頭。

“不小心撞到麻筋了。”沈舟然裝作揉胳膊的樣子,回避沈媽媽的視線。

“撞哪了?我看看青了沒。”沈舟然給她看,見沒事沈媽媽才放心。

沈舟然的皮膚真的很容易留印子,輕微磕碰有時都能有淤青,得時時注意。

“沒事就好,快來挑衣服。”沈媽媽隱下心頭的異樣,笑著招呼他。

“是拍賣會嗎?”沈舟然問。

“當然不是,是有人得了個珍貴的青銅器藏品,讓我們去品鑒。”職業原因,沈媽媽對這方麵很感興趣。

沈媽媽拉上了小兒子,大兒子當然也逃不掉這次的宴會。

“就當放鬆一下,去交交朋友。”她的原話是這樣的。

她給兄弟倆選的衣服款式相似,顏色一黑一白。沈舟然是白色西裝,身子清雋挺拔,有股貴公子淡漠出塵的矜貴。

沈駱洲則是沉穩的黑色,西裝革履,肩部線條利落得體,展示著他寬肩窄腰的完美身材。

袖扣和領帶夾這種小細節沈媽媽也精心挑選了很久,兩人設計相似但各有風格。沈舟然手腕上的串珠拿下來了,換成了銀色寬帶手表。

沈媽媽對兄弟倆的著裝很滿意,挎著沈爸爸的胳膊給門口迎賓的侍者遞去邀請函,四個人踏入觥籌交錯的宴會大廳。

甫一踏進這裏,沈舟然便感覺有數道視線齊刷刷落在他身上。

順著目光回看,發現不少人稱得上麵熟,想來過去的兩年沒少跟戀愛腦打交道。

看他還敢對視,幾人的目光說不出的不懷好意,有人往一個方向看去。

沈舟然自然也看了過去,發現了更多熟人。

梁思硯也在這裏,但他背對門口,沒注意到沈舟然,此時正站在季淮麵前說著什麽,旁邊還有個青年,正端著酒杯無聊地晃著。

季淮首先發現了沈舟然,打斷梁思硯的話,衝他微笑示意:“然然,好久不見。”

梁思硯跟另一個青年回身看來。

沈舟然不期然跟對方撞上視線,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愕然。

“你就是沈舟然?”青年走過來,挑起眉好奇打量他,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容貌俊俏,舉手投足間卻帶著傲氣,看上去並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正是沈舟然上次在廣場喂鴿子時遇到的男生。

“你好,我是秦霜魚。” 秦霜魚伸出手。

沈舟然並沒有第一時間握上去。

腦中飛快閃過從剛才進宴會大廳後看到的一幕幕。

宴會,最中央的鋼琴,看好戲的人群,梁思硯,季淮。

還有本應該早就回國的秦霜魚。

除了時間地點,一切都完美契合書中的劇情。

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又重新繞回了原點。

也是,他都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那原劇情必然有所改動。

一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頭頂是沈駱洲溫沉的詢問:“怎麽了?不舒服了?”

沈舟然閉了閉眼,將所有情緒盡數斂下,平靜伸出手,交握,又快速分開。

“你好,沈舟然。”

禮貌且疏離的對話。

無用功而已,他早就習慣了。

沈舟然不合時宜想到了網友說的那句“人生就是白幹加白幹”。

果然,很有道理。

他的目光掃過秦霜魚的鎖骨,想看看那塊書中描寫跟自己一樣的胎記是怎麽回事。但可惜,秦霜魚穿的正裝。

感受到他並不熱絡的態度,秦霜魚稍稍挑眉,略感驚訝。但他對沈舟然非常有好感,這其中大概有初印象的加持:“當初在廣場看到你就覺得很有緣分,沒想到還能再見。”

沈舟然頷首:“確實很巧。”

誰能想到自己出來買個麵包都能遇上主角。

季淮從一開始目光就落在他身上,直到此時才移開:“是上次你說遇到的那位?”

秦霜魚點頭:“對。”

季淮不再說什麽,飲下一口酒。

沉默且暗流湧動的氛圍被梁思硯攪散。

他大步走到沈舟然身前,眼睛死死盯著他,暗恨到咬牙:“沈舟然,你怎麽把我拉黑了?”

“你知道我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嗎?”

自己這些天一直在想帶走沈舟然的到底是什麽人,誰能讓他心甘情願出院走人。想來想去想到個季淮,剛剛在跟對方對峙,恨不得一拳揍在季淮笑得可惡的臉上。

結果一轉頭,讓他找了整整一周的人,沒事人一樣出現在自己麵前。

還全程無視了他。

“看來,你還是沒學到規矩。”

沈駱洲開口,聲音從胸腔裏輕震而出,慢條斯理把每個字咬得極清晰緩慢,拖長的尾調卻帶著鋒銳寒意。隻是站在那裏,就能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他說:“把手拿開。”

沈駱洲的目光落在梁思硯攥著沈舟然的手上,勾起唇角別有深意,眼神寒浸浸的,氣勢逼人。

梁思硯下意識鬆了手。

他這才收回迫人的視線,修長手指在沈舟然肩膀上拍了拍,像撣去灰塵。

梁思硯看懂了他的動作:“喂,沒必要這樣吧!”

沈駱洲沒說話。

作為一個還沒上完學的富二代,還沒有對他大呼小叫的資格。

沈舟然的心思全程都不在這裏,拉了下沈駱洲:“走吧。”

“等會,沈舟然,你先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梁思硯不讓他們走。

沈舟然平靜看著他,開口:“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你——”梁思硯脫口的話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也會拉黑沈舟然,原因就是覺得對方太煩。

沈舟然當然也問過他為什麽,自己當時的回答是——

你跟我什麽關係?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我想拉黑就拉黑。

旁邊一聲低笑。

季淮彎著嘴角,說:“別瞪我,我隻是在想梁少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才會讓好脾氣的然然把你拉黑呢。”

他這聲“然然”一出口,沈駱洲周邊的溫度瞬間下降。

梁思硯壓低聲,攥拳:“季淮,你特麽閉嘴。”

季淮笑了笑,退到一邊與己無關的看戲。

他的內心並不是毫無波瀾,看著梁思硯從一開始恨不得離沈舟然千尺遠,兩人天涯海角最好死都不相見,到現在追著沈舟然讓他把自己從黑名單裏放出來,這轉變可真大。

讓他越來越好奇,沈舟然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偏偏沈駱洲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冷:“季總還是不要煽風點火,這裏汽油可不少,著火了誰負責。”

季淮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在說自己發布會上被人潑汽油的事。

手捏緊了高腳杯底部。那簡直就是他的恥辱,偏偏還是在直播鏡頭下。

“我的錯。”他很快調整好笑容,微微一笑。

看到梁思硯跟沈舟然的這一幕,秦霜魚和梁思硯的狐朋狗友們都很震驚。

梁思硯還在喋喋不休:“你還沒說原諒我,你害得我連家都回不去,怎麽能就直接拉黑我?沈舟然,上次我過生日你沒跟我說生日快樂,這事我就暫時不計較了,但是你不能太過分。”

沈舟然從來不知道,梁思硯這麽能說。他吸了口氣,比了個暫停的手勢:“閉嘴。”

然後,梁思硯就真的閉嘴了。

周圍人都看呆了。

終於耳朵清淨了,沈舟然長出口鬱氣:“再多說一句話,你就這輩子都躺在黑名單裏。”

“沈舟然你!”

“哥,我們換個地方。”沈舟然不等他說完,挎上沈駱洲的胳膊就走。

梁思硯想跟上去,但顧忌沈舟然的臉色,還是停了下來,看著沈舟然頭也不回離開,身側拳頭攥緊。

他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明明看不上之前的沈舟然,卻對現在的他漠然的反應感到不開心。

有種奇怪的情緒在胸腔亂撞,讓他憋悶難受卻又無處發泄。

季淮全都看在眼中,若有所思:“我倒沒想到,梁少有天竟會對自己看不上的人討好。”

梁思硯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對季淮根本不像對沈舟然的態度:“你懂什麽?你知道他現在什麽身體狀況嗎?”

“什麽身體狀況,不也是你導致的嗎?”季淮微笑著,一擊斃命。

梁思硯漲紅了臉,張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身側的拳頭漸漸鬆開,整個人像垂頭喪氣的大狗,連尾巴都不搖了。

對,是他的錯,是他害沈舟然變成這樣的。

所以他活該。

“你跟那個沈舟然關係很好嗎?我怎麽記得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一旁的秦霜魚開口。

梁思硯聲音悶悶:“......那是之前。”

“是嗎?”

秦霜魚回想起梁思硯之前提起沈舟然時厭惡鄙夷的語氣,恨不得對方趕緊從自己身邊消失別纏著他。

怎麽辦,秦霜魚想,他對這個沈舟然越來越好奇了。

沈舟然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在沙發上,手肘撐在膝蓋上抵著頭,思緒亂糟糟的。

“怎麽了?”沈駱洲在他身邊坐下。

旁邊有人看到他想上前搭話,見兩人這副模樣止住腳步,心中嘀咕這不是沈家不要的那個次子嗎,怎麽帶來宴會了?還嫌之前不夠丟人啊。

“有點悶,”沈舟然理了理目前發生的事,說,“我本來想讓一件事情避免,但現在最壞的結果仍舊發生了。”

“墨菲定律。”沈駱洲說。

沈舟然“嗯”了聲,側目看著他幹淨利落的下頜線,不知為何,原本平淡的情緒突然起了波瀾,滋生出一點又一點的不甘心。

如果有可能,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他才剛剛掌控身體,還沒來得及經曆什麽,就要宣告結束嗎?

沈舟然審視內心,發現他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無所謂,他也是不甘心的。

“大哥,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結果並不好,想要努力改變這種狀況,但發現事情依舊往最壞的方向演變,你會怎麽做嗎?”

很沒頭沒尾的一個問題,但沈駱洲還是認真回答他:“先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嚐試一遍。”

“那如果最後還是失敗呢?”

“那隻能說我嚐試的不夠多,”沈駱洲淡聲說,“改變不了結局,隻能是自身實力的問題,沒有人注定是要失敗的。”

沈舟然定定看著他。

大哥跟他,真的是性格完完全全不同的兩種人。

“這麽看我幹什麽?是遇到麻煩了?”沈駱洲說著,腦子裏過了一遍他最近經曆的事情。

沈舟然搖頭:“沒有,隻是想想。”

如果石大哥遇到了這種事,應該已經積極開始尋找解題方案了,而他連個“解”都沒有落筆。

他想,自己也應該尋找解題方法了。

沈駱洲“嗯”了聲。

他這個弟弟從小被家人保護的太好,沒真正經曆過磨難,還很青澀。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沈爸爸頂不住還有他來撐。

沈舟然嘴裏的“如果”,就是沈駱洲曾經經曆過無數次的事。

但凡有一次的躊躇不決,被害怕壓垮。沈家,早就不是沈家了。

看沈舟然像是在思索自己剛才的話,沈駱洲端起桌上侍者放的酒,抿了口:“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麽,有沈家給你頂著還不夠?”

沈家既然還在,沈駱洲也沒倒,那作為他的弟弟就不需要成長,不需要經受磨煉。

兩人說得明明不是一回事,但沈舟然聽了他毫無底線的偏愛縱容,還是會心裏發燙。

“夠,當然夠,”他手撐著沙發墊,身子往沈駱洲那邊靠了靠,兩人緊貼,聞著他身上佛手柑清涼苦澀的氣息,心頭放鬆不少,“好喜歡大哥。”

像吸足了貓薄荷的貪婪小貓,發出饜足的歎息。

沈駱洲食指抵著他額頭往後退,略帶嫌棄:“在外麵注意下你的形象。”

“我已經沒有形象了。”沈舟然無所謂,在場的每個人都想看他笑話。

聽他說這個沈駱洲臉都冷了:“誰說的?誰敢當我麵這樣說?”

沈舟然淺淺笑:“大哥,你好不講理。”

沈駱洲臉色並不見好轉:“以後離不相幹的人遠一點。”

“知道了,”沈舟然尾音拖長,似在笑又似認真,“我以後隻跟大哥走得近。”

沈駱洲哼笑一聲,對他刻意的示好不為所動,卻沒再阻止他的靠近。

沈舟然早就習慣他的性格了,笑了下,開始認真想今晚的事。

重要情節無法避免,那他能做出的改動有多大?

今晚不一定是讓他認清現實的當頭一棒,還有可能是扭轉局麵的鑰匙。

要是能活著,誰想半年後死呢。

還是被車碾碎,拚都拚不起來。

宴會中央響起一陣騷亂,是這次宴會的主角登場了。

青銅器作為有價無市的珍寶中的珍寶,主人光保鏢就請了二十多個,烏泱泱隻能看到一群人頭,青銅器長什麽樣根本看不到。

宴會的主辦方此時走上台,拿起話筒簡單寒暄了幾句,就開始激動介紹起自己跟這尊青銅器的緣分,說是從國外拍賣會上偶爾遇見的,以天價拍下。

“我們國家的珍寶流於海外,被一幫什麽都不懂的洋人拿去拍賣,我隻要一想就忍不住心痛,幸好我有緣跟它遇見,將它帶回故鄉,”主辦方是個精神矍鑠的老頭,說到激動處眼圈發紅,“我已經聯係了國家博物館,這尊青銅器將在一周後完成交接手續,我無條件上捐國家。”

他話音剛落,引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鄭老先生真是大胸襟,大氣度。”

“聽說這尊青銅器幾乎掏空了他的家底,本以為要自己收藏,沒想到直接捐出去了,真是了不起。”

沈舟然走過去看,就聽旁人這樣說,也忍不住感歎:“確實是襟懷坦白。”

鄭老先生揮揮手,等眾人安靜下來繼續說:“我一介商人,沒什麽文化,研究了幾個月的青銅器都沒研究明白,也不知在場大家有沒有能講講?讓老頭子我也長點見識。”

眾人紛紛看向沈媽媽。

沈媽媽抽抽嘴角。就說怎麽發邀請時一定讓自己來,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呢。

她是曆史學博士,研究方向就是青銅時代考古和青銅器研究,現任夏商周考古專業委員會常務副主任。不過有這個機會見到流落國外的青銅器,還能夠近距離接觸,心裏不說激動是假的。

她微微一笑:“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資格。”

鄭老先生哈哈一笑:“就等你這句話呢,千玥快上來。”

沈媽媽問保鏢要了副白手套帶上:“我學識淺薄,要有錯漏,還請鄭老先生包容一二。”

“沈阿姨不必自謙,您的學識無人出其右。隻是我聽說沈家的二公子從小耳濡目染,也頗精此道,不如讓他來說說?”

說這話的人從旋轉樓梯上緩緩走下,單手插兜,看向人群中的沈舟然,有對鄭老先生說,“您說呢,爺爺?”

沈舟然一眼就認出這是剛才一斤宴會廳就盯著他看的人之一,自己曾經在別人發給他的視頻裏見到過,站在梁思硯身邊的那人。

梁思硯聽了這話立馬看去,臉色不好,跟姓鄭的使眼色:你在搞什麽?

鄭楓寧嘴角笑容明明白白:太無聊了,給大家找點樂子。

梁思硯胸膛起伏一下,咬緊牙關。

媽的,這個孫子,不看看什麽場合嗎?這麽明顯的針對,沈舟然會不會以為是他命令的?

鄭老先生聽後,奇道:“是嗎,我竟不知千玥你家令郎也有這般大才,不如讓他上來給大家講解一二?”

沈媽媽不清楚幾人之間的彎彎繞,但她知道沈舟然頂多是平時愛從她這裏借書看,卻對青銅器相關並不熟稔,自然婉拒:“鄭老先生說笑了,舟然隻是平日多看了一兩本相關的書,不敢說精通二字。”

鄭楓寧說:“這就跟我知道的不同了,聽說沈二公子可是造詣頗深。”

鄭老先生:“哎呀千玥你別謙虛,讓你家小子上台說說,要多給年輕人展示的機會。”

誰跟你謙虛。

沈媽媽很想當場扔手套走人。

學術圈也沒這麽多彎彎繞,沈媽媽有些應付不過來,看向台下的沈爸爸。

接到老婆的求助,沈爸爸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剛要開口打圓場,沈舟然說話了。

“既如此,那晚輩嫌醜了。”

他從人群中走出,對站在原地笑意微冷的沈媽媽伸手:“媽媽,把手套給把我。”

沈媽媽再傻也知道自家兒子是被為難了,看他上來低聲問:“小乖,你行嗎?”

沈舟然學著她也壓低聲音:“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我說個八|九不離十,後麵的媽媽幫我圓。”握握她的手,讓她別擔心。

沈媽媽哭笑不得,看著小兒子走上台,長身玉立站在最中央,麵色淡然地帶上手套,燈光下的側臉清淺沉靜,覺得小兒子真得長大不少。

原著裏沒有這一情節,但從看到熟悉的眾多麵孔起,沈舟然就知道今晚不會順當。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鄭楓寧也太小看他了,這點知識儲備,他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