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寶花爬到凳子上, 將櫃子裏的糖罐子取出來,往裏麵看了看,朝她媽媽叫道:“媽媽, 糖沒了。”
小孩子都愛吃糖, 寶花也不例外。
不過陳艾芳不允許孩子吃太多,將家裏的糖果都放到一個罐子裏,隻允許他們每天吃一顆糖, 多的就沒了。
寶花每天都會去看罐子裏的糖果,數有多少顆, 然後將屬於自己的一顆糖拿出來。有時候她會當場吃了,有時候會將糖存起來,留到第二天,然後她就有兩顆糖啦。
是以糖罐子裏的糖有多少,她是最清楚的。
最近小姑姑喝藥, 需要消耗的糖太多,她都有些擔心, 這糖沒了,自己沒糖吃,小姑姑喝藥時也沒糖甜嘴,她會不會哭?
陳艾芳原本想說沒糖了就不吃,爾後想到小姑子最近在喝中藥,需要糖來甜甜嘴。
於是她改口道:“那就去買。”她朝正在寫作業的兒子說, “寶山, 你去供銷社買些糖回來, 錢和票在盒子裏。”
他們家每個星期買菜的錢和票據都會放到櫃子高處的盒子裏, 需要時就從那裏拿。
寶山從來不會亂花錢,寶花的年紀小, 夠不到裝錢的盒子。
所以放錢和票據在這裏,陳艾芳非常放心。
顧夷嘉從房間裏走出來,“嫂子,我去供銷社買就行,讓寶山寫作業吧,正好我要去買些東西。”
陳艾芳聽後,倒是沒有拒絕。
她其實挺希望顧夷嘉出門多走走的,當作鍛煉身體。按照那位老醫生的話,不能讓她累著,但也不能讓她不動,每天要有適當的鍛煉,多出門走走,權當鍛煉身體。
以前在公社時,顧夷嘉就有目的地每天出門逛到村口處,身體雖然沒見得有多好,但也有了一點點的進步,連喘氣都沒那麽急促。
如果長期保持下去的話,應該能改善一些身體吧。
要不是在火車裏大病一場,將她一朝打回原形,她仍是會繼續鍛煉,而不是來到部隊就躺了好幾天。
陳艾芳叮囑道:“不要走那麽快,要是累了就停下來休息。還有,等會兒就要吃晚飯,別錯過了。”
顧夷嘉應一聲,看了看,發現蹲在菜地裏、看長出來的青菜苗苗的寶花。
她問道:“寶花,要和小姑姑去供銷社嗎?”
“小姑姑,我不去啦。”寶花站起身,她手裏拽著幾顆糖,這是她最近存下來的,“我想去找二花和三花玩。”
顧夷嘉很是驚奇,“二花和三花是誰呀?”
寶花說:“她們是馬叔叔家的兩姐妹。”她笑眯眯的,“馬叔叔家有三個姐妹,她們的小名兒都和我一樣,也有花字呢。三花是我在學校裏的朋友,我想請她吃糖。”
“馬叔叔?”顧夷嘉想了下,“是馬政委嗎?”
“是的。”
顧夷嘉聽說過馬政委,他是三團的政委,和她哥是搭檔,在他們抵達部隊的第二天就有過來拜訪。
不過當時她在**躺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所以沒有見到人。
顧夷嘉和寶山一起出門,看她小心地將幾顆糖放到口袋裏,笑道:“寶花怎麽會想請她們吃糖?”
她知道這孩子很護食,自己的糖很少會分給別人。
當然,給她這小姑姑時非常大方,這也是她格外偏愛寶花的原因。
“因為她們都沒糖吃呀。”寶花理所當然地說,“聽說馬叔叔都不給三花他們買糖吃,要將錢寄回老家……”
寶花年紀雖小,敘述能力還是很不錯的,顧夷嘉聽懂了。
她有些默然。
其實像馬政委這樣,要將津貼寄回老家的人並不少,她哥以前也是。
不過她哥是為了養媳婦、孩子和妹妹,而馬政委的媳婦和孩子都在這裏,寄回老家,那估計是寄給老家裏的父母和親人吧。
也不知道寄了多少,連給孩子買顆糖都不舍得。
顧夷嘉摸了摸寶花的腦袋,她不擔心小姑娘的交際問題,雖然她覺得寶花很乖很文靜,但她可是繼承了大嫂社牛天賦的,到哪裏都能混得開,幾乎沒有多少小朋友會討厭她。
能讓她舍得分享糖果的,那二花三花一定是很好的小姑娘。
寶花和顧夷嘉走的方向不一樣,兩人出門後就分開了。
顧夷嘉走出家屬院,朝供銷社走去。
快要到傍晚,供銷社的人不多,一般家屬去供銷社買菜,都是在早上買,早上的菜新鮮,是以下午時供銷社一向沒什麽人。
顧夷嘉來到供銷社,先是買了一些針線,問道:“請問有毛線嗎?”
供銷社的售貨員明顯愣了下,“毛線?好像有,你稍等,我去找找。”說著她就轉身進裏麵找。
供銷社的商品種類太多,有些商品並不會都擺出來,還要售貨員自己去找。
現在是九月中旬,雖然已經是秋天,但秋老虎的威力還是很猛烈。
是以像毛線這種東西,在冬天比較暢銷,這種時候,買毛線的人很少,一般不會擺出來,就連售貨員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部隊這邊位於H省,這裏的冬天冷,毛線這東西在很多商場和供銷社都有。
顧夷嘉想到北方的冬天很冷,就想先做些冬天的保暖衣。
例如毛衣之類的。
所以今兒來買針線時,也順便買些毛線。
售貨員很快就回來,說道:“毛線還有一些,不過隻有灰色的,你要嗎?”
“灰色?”顧夷嘉覺得灰色比較適合男人,女孩子和小孩的話,還是要鮮豔些的顏色比較好。於是她問道:“這裏什麽時候會有毛線賣,還有其他的顏色嗎?”
售貨員想了想,說道:“每年一般都會在十月底這樣開始大量賣毛線,毛線的顏色倒是有好幾種,灰色、青色、黃色、米色和紅色……”
得知有這麽多顏色,顧夷嘉挺開心的,想給家裏的人每人織一件毛衣。
她以前學過編織,還給一些玩偶織過毛線衣,懂得好幾種針法,織毛衣並不成問題。
她將灰色的毛線買下來,決定先用灰色的毛線給大哥織一件毛衣,當作是練手。
買完毛線後,顧夷嘉又要買糖。
“抱歉,糖已經賣完了。”售貨員說,不僅糖果賣完,連白糖和紅糖都沒有。
顧夷嘉愣了下,沒想到這麽不湊巧,不過想到這年代糖的珍貴,倒也能理解。這裏的供銷社就算規模比較大,商品的種類齊全,但住在附近的是軍屬,還是有一些軍屬不缺錢的,買糖和買零食都很大方,一般供銷社的糖都是供不應求。
顧夷嘉又問道:“什麽時候有糖賣?”
“不確定。”售貨員的態度挺好的,大概是看顧夷嘉是個大美人,說話都和氣幾分,並不傲慢,“有時候過幾天就有了,有時候半個月都不一定會有。”
進貨的事不是售貨員管,是以她也不能確定。
顧夷嘉很失望。
她還想說什麽,旁邊響起一道低沉冷冽的聲音,“有酒嗎?”
這聲音很熟悉,顧夷嘉對聲音向來敏感,早已經記住了它。轉頭就看到站在旁邊的男人,仍是穿著標誌性的綠軍裝,身高腿長,腰上係著皮帶,勒出勁瘦有力的腰身。
他看著售貨員,從顧夷嘉的角度,能看到他優美的側臉,鼻梁挺直,弧度堪稱完美,使得他的五官比很多人都深邃好看。
當然,他的正臉也是俊美的。
售貨員的臉有些紅,眼神都柔軟了幾分,問道:“封團長,您要買什麽酒?”
封凜先是說了一個名字,售貨員柔聲讓他稍等,就轉身去拿酒。
“封團長?”顧夷嘉驚訝地叫道。
這麽巧的?
封凜轉頭朝她微微頷首,看到她手裏提的東西,“你來買東西?”
“是的。”顧夷嘉道,不知怎麽的,在這人麵前忍不住乖乖地交待,“我來買些針線和毛線,聽說這裏的冬天很冷,我想給我哥織件毛衣……家裏的糖沒了,我還想買些糖果的,沒想到竟然沒有糖。”
想到喝那些味道古怪的藥沒有糖壓著,她就苦了臉。
看到她眉宇間的愁緒,封凜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下,說道:“我那邊還有一罐糖,是別人寄過來的,我明天讓人送過去給你。”
“真的?”顧夷嘉雙眼一亮,爾後想到什麽,搖頭道,“不用,你自己留著吃的。”
封凜正要說話,售貨員正好拿了酒過來。
結完賬後,封凜拿著一瓶酒朝她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顧夷嘉:“……不用了,我一個人能行的。”
封凜堅持:“我送你到家屬院。”
聽他這麽一說,顧夷嘉也沒再拒絕,和他一起離開。
從供銷社到家屬院有一段路,如果是身體好的人,走得快,倒也不費什麽時間。然而顧夷嘉不敢走太快,一樣的路,總要比別人多花兩倍的時間,看著慢吞吞的,像蝸牛爬一樣。
封凜沒有催她,配合著她的速度。
顧夷嘉自然注意到這點,她咬了咬嘴唇,說道:“封團長,糖就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吃吧。”
“我不喜歡吃糖。”封凜說。
顧夷嘉幹巴巴地哦一聲,有些奇怪,他既然不喜歡吃糖,為什麽還有人給他寄糖。
顧夷嘉是個極少會掩飾臉上表情的,或者說,她在認識且對她沒有惡意的人麵前,從來不會刻意地隱藏自己的表情,這是一種放鬆,也是一種信任。
她的行事格外的坦然磊落。
雖然見麵的次數不多,時間也不長,封凜仍是輕易便看出她的性格。
她被家人保護得很好,性格中除了開朗、勇敢和莽外,還有些不通人情世故的天真。
封凜看出來她的疑惑後,便解釋道:“是我媽寄過來的。”
顧夷嘉:“……既然這樣,你還是留著自己吃吧,別辜負伯母的一片心意。”
人家媽媽寄給他的東西,她哪裏好意思要?不就是奇奇怪怪味道的藥汁嗎?她閉著眼睛一口就能悶掉。
“有很多。”封凜麵無表情地說著苦惱的話,“她每次都會寄過來,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要想辦法將它們處理掉,不如送給你。”
顧夷嘉:“……那、那就多謝封團長。”
“不必客氣,送給需要的人,不用浪費它。”封凜一本正經地說。
他的神色冷峻,一雙眼睛直視著人時,格外地有說服力,會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不會去質疑。
顧夷嘉雖然覺得哪裏怪怪的,一時間也想不出來。
看到他手裏拎著的酒,她笑道:“沒想到今天封團長也來買東西,真是巧呢。”
她覺得真的挺巧的,從她來到部隊,在外麵已經遇到過封凜好幾次,要不是清楚他的為人,她都覺得這種巧合挺像是人為安排的。
隻能說,她和封團長還算是有緣嗎?
封凜解釋道:“這是劉政委讓我幫他買的酒,怕他媳婦發現他又買酒喝,就讓我幫他買。”早上供銷社人太多,他不喜歡這時候來,一般會挑在下午過來。
然後又添了一句,“我平時不喝酒的。”
顧夷嘉沒多想,笑道:“我哥也不喝酒,喝酒太多對身體不好。”
聽到這話,封凜便明白,她不喜歡男人喝酒。
正好,他不喜歡也不討厭,並不嗜酒,不過以後沒事他絕對不會喝酒。
顧夷嘉和封凜一路說著走到家屬院。
到了家屬院,和他分別時,她還有些不可思議。
她竟然和他說了一路?雖然說的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但她能在他麵前坦然地和他聊天……這也挺不可思議的。
封凜將她送到家屬院後,便離開了,沒有多留。
這時候,大多數家屬都在家裏準備晚飯,隻有一些孩子在外麵瘋玩,他們離得有些遠,沒有人看到他送顧夷嘉過來,也不用擔心會引來什麽誤會。
顧夷嘉一路想著這事回到家,還是沒想出個什麽。
最後她歸功於,封團長實在是個好人,事事都在遷就自己,不僅走路遷就她,連說話都遷就她,沒有冷場。
以前他可是沉默寡言,從來不多話的,現在好像都能回應她幾句。
陳艾芳看到她回來,得知她沒買到糖,還有些為她擔心,“家裏的紅糖還有一些,不然到時候泡點紅糖甜甜嘴?等下周有空,我去附近的鎮上買一些回來。”
部隊附近有一個小鎮,騎自行車的話,一個小時就能到。
“不用啦。”顧夷嘉笑道,“剛才買東西時,遇到去幫劉政委買酒的封團長,他說他那裏有一罐糖,他會讓人送過來給我。”
陳艾芳:“……”
看著小姑子明亮無瑕的笑容,陳艾芳再次確定,她還沒開竅呢。
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同情封團長,還是為老顧高興,他家的小白菜還好好的,就算有豬想拱,小白菜仍是屹立不倒。
“這樣啊,挺好的。”陳艾芳幹巴巴地說。
顧明城正好回來,聽到這話,便問道:“什麽挺好的?”
陳艾芳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和嘉嘉商量明天請客的菜色呢,你有什麽意見也可以提一提的。”
明天是周末,他們原本就商量好明天請三團的軍官過來吃頓飯。
顧明城的注意力被轉移過來,“不用這麽麻煩,主食的話,我去食堂買一些饅頭回來,順便讓食堂的師傅幫忙炒幾個菜,你做一道菜就行。”
雖然請下麵的軍官來家裏吃飯,但他並不想累到自己媳婦。
讓媳婦做一兩道菜意思意思就行了,要不然,還可以直接將他們帶去食堂吃,這樣更省事。
陳艾芳有些好笑,“這怎麽行?不用食堂的師傅幫忙,我自己做吧。”然後想到什麽,“對了,明天也將封團長請過來吧。”
顧明城下意識看向妹妹,見她無辜地回視自己,心頭微梗。
他說道:“不用請了吧……”
“怎麽不用?反正明天都請了三團的人過來,再多請封團長一個有什麽關係?”陳艾芳不以為意,“他一個人住在軍官的單身宿舍,多可憐啊,偶爾叫他來家裏吃頓飯,也沒什麽。”
顧明城不禁看著她。
陳艾芳淡定地回視他,暗忖封團長要給你妹妹送糖果呢,請他吃頓飯又怎麽啦?
最後,顧明城不情不願地道:“也行,我會告訴封凜一聲。”
他心裏是不想讓封凜與妹妹多接觸的,怕自家小白菜被叼走,但也知道請封凜過來吃頓飯不算什麽。
心塞地轉移了目光,顧明城看到妹妹手裏的東西,隨口問:“嘉嘉買了什麽?”
“針線和毛線。”顧夷嘉將灰色的毛線取出來,“聽大哥你說過,這裏的冬天很冷,就想著先做些保暖的衣服,這灰色毛線很適合大哥你,我給你做件毛衣。”
顧明城滿臉驚喜,“隻給我做?”
看這些毛線的份量,明顯做不了幾件。
顧夷嘉若無其事地道:“是啊,先給大哥你做,畢竟大哥辛苦了,要犒勞你嘛。”最近她發現,大哥莫名其妙地很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她自然也想哄著他的。
顧明城果然很高興,覺得自己在妹妹心裏的地位是最高的,將來不怕妹妹被豬拱走後忘記自己這哥。
他滿意地回房間換衣服。
看他洋溢著快樂的身影,陳艾芳默然了下,看向嘴甜地哄人的小姑子,小聲問:“隻給你哥做?”
顧夷嘉嘿嘿地笑了下,“這不是供銷社那邊隻有灰色毛線嗎?以前我沒織過毛衣,先給大哥做一件,用來練練手,到時候再給你和寶山、寶花做一件。”
陳艾芳暗忖果然是這樣。
她有些好笑,倒也沒說什麽,拍拍她的肩膀,“行了,去吃飯吧。”然後又吆喝道,“寶山,去將寶花叫回來吃飯。”
正在寫作業的寶山應一聲,放下筆就出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