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年少慕艾,於心無愧◎

2月14日晴

真正愛你的人, 不會舍得以任何理由欺負你。

他是哥哥,自然知曉哥哥看待妹妹的眼神,所以許嘉時的心思一點都不難猜。

家裏的長輩都說許嘉時對陶幼心比親哥哥還好,現在看來的確如此。他不過是讓陶幼心做些小事, 許嘉時就無法忍受, 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 含在嘴裏怕化了, 跟舅舅和舅媽一樣。

可惜他不是其中一員。

“我不過是叫她做一些舉手之勞的小事,也算使喚?”鄭家康不停地撥動著手裏的魔方, 囂張挑眉, “你沒把她當妹妹, 自然不知道怎麽做哥哥。”

“我沒有妹妹, 但起碼我不會讓一個女孩做這做那, 即使隻是小事。”許嘉時直視著他。

“嗬。”鄭家康輕蔑一笑, 滿不在意道, “既然你這麽看不慣我的行為,那你去告狀唄, 跟他們說我讓陶幼心端茶倒水, 看他們會不會來教育我, 把我這個不盡職的哥哥攆出去。”

許嘉時眸色微閃。

鄭家康是陶家血脈至親, 即使當著長輩的麵讓陶幼心倒杯水, 大家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但他就是看不慣。

鄭家康那些看似細小的行為並非無意之舉, 更像是自我價值感低,以驅使他人做事的方式獲取虛假的滿足感。

他對鄭家康不夠了解, 無法憑這短暫的幾分鍾去判定一個人的本質, 但他不絕不會容忍別人這樣對待陶幼心, 即使是她哥哥。

之後幾天, 許嘉時每天都會過來。

鄭家康仍然會指使陶幼心幫自己做事,他的要求單看並不過分,讓人捏不住錯處,簡直肆無忌憚。

連續幾次後,許嘉時確信鄭家康的種種行為是故意為之。

“康康哥哥,你的衣服洗好了。”洗衣機提示聲響起的時候,陶幼心朝屋裏喊了一聲。

然而鄭家康沒有一點要行動的樣子,反而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不客氣的發布指令:“幫我晾一下。”

陶幼心有些鬱悶。

最近鄭家康叫她做的事情越發頻繁,但真論起來又都無關痛癢,念及他如今的情況,陶幼心還是選擇包容。

她放下手裏的遙控,起身去洗衣房。

正當她俯身去打開洗衣機時,忽然被許嘉時按住肩膀:“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你什麽時候這麽會照顧人了?”

陶幼心詫異於他的突然出現,愣了一下才回:“隻是晾一下衣服。”

“現在是晾衣服,那昨天和前天,甚至我沒來的那段時間,他又做了什麽?”許嘉時凝視著她的眼睛,“你越是聽話,他越覺得你好欺負。”

陶幼心沒有反駁。

雖然有時神經大條,但不代表她真的毫無感知,鄭家康的行為越發明顯,可她記得爺爺奶奶說過,哥哥生病了,要包容。

她緩緩低頭,帶著一聲歎息:“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每年過節,他們兩家人和爺爺奶奶都會聚在一起,小時候她跟鄭家康一起爬樹,爬到一半上不去、下不來,鄭家康就站在樹下,用稚嫩的肩膀撐起她的腳。

那時候的她可不像現在這樣苗條,她踩著鄭家康的肩膀,鄭家康身體直打顫。

她害怕地喊著“哥哥”,鄭家康咬緊牙關鼓勵她:“心心別怕,哥哥在下麵接著你。”

快接近地麵的時候,她腳底打滑摔了下去,是鄭家康給她當肉墊,磨破了手皮。兩人髒兮兮地回到家長,鄭家康把一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被訓了一頓還偷偷朝她咧嘴笑。

過年發了壓歲錢,鄭家康帶著她去逛街。路過鞋店時,他們一眼看中櫥櫃裏的蝴蝶花皮鞋。

那雙鞋子很漂亮也很貴,花掉了鄭家康手裏的所有零花錢,她搖頭擺手不敢收,鄭家康卻沒有一點不舍:“哥哥給妹妹買禮物是應該的。”

“還有啊,我以前應該跟你說過,他們家門外有一片花圃。”

鄭家屋外有一小塊地上種著應季的鮮花,她說花花漂亮、很喜歡,後來每次去鄭家,鄭家康都會摘幾朵花來迎接她。

“一切都是從姑姑和姑父吵架後改變的,因為康康表哥生病了。”是心理上的病,爺爺奶奶來的時候就悄悄告訴過他們。

她沒有經曆過鄭家康的生活,無法和他感同身受,但她設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爸爸媽媽日複一日的爭吵、互相折磨,那樣的日子跟地獄有什麽區別。

過往的美好記憶總是讓人難以忘懷,許嘉時聽懂了她的意思,但他依然不讚同:“你的退步並不能治愈他的病。”

陶幼心想:“但起碼能讓他在陶家這段時間舒坦些。”

“到底誰對你更好?”許嘉時伸手掐她臉蛋,“我都沒叫你做過這些事。”

他沒用力,隻讓臉頰鼓起來,陶幼心一點也不害怕,彎彎眼睛朝他笑,很是乖巧:“如果嘉時哥需要幫忙,我也會做的。”

許嘉時輕哼一聲,甩開手:“不需要。”

“那我去晾衣服咯?”陶幼心指了指洗衣機。

許嘉時撇開眼,倚在門邊不說話,是默許的她繼續的意思。

陶幼心取出裏麵的衣服掛在杆上,背後傳來許嘉時的聲音。

“陶幼心。”

“真正愛你的人,不會舍得以任何理由欺負你。”

女孩頓了一下,背對他回答:“知道了,嘉時哥哥。”

她晾完衣服回去,鄭家康又想到新的主意整她,這次她沒再服從,直接跟鄭家康說:“我要寫作業了,你需要什麽自己去拿吧。”

陶幼心說完就去了書房。

這不是借口,她的確有一堆寒假作業需要完成。

陶幼心剛把作業本擺在桌上,書房門就被推開,鄭家康直接闖了進來,劈頭蓋臉地質問:“許嘉時跟你說了什麽?”

陶幼心詫異抬頭。

鄭家康一巴掌按在桌麵:“他叫你不要聽我的話,是不是?”

見陶幼心沒吭聲,鄭家康一副了然的神情:“嗬,說什麽一家人互相照顧,輕而易舉就被外人的話挑撥,你不如去當他妹妹。”

見他針對許嘉時,陶幼心連連搖頭:“他沒有跟我說什麽。”

鄭家康臉上浮現出一絲急躁:“放屁,你當我沒看見,你倆在洗衣房聊了半天。”

粗俗的髒話讓陶幼心眉頭一皺:“既然你去了洗衣房外,為什麽不自己過來晾衣服?”

沒想到乖順的妹妹會突然反問自己,鄭家康頓時語塞。

原本心照不宣的事情被他自己戳破,還把原因怪罪在許嘉時身上,陶幼心無法繼續容忍:“你不是沒時間也不是偷懶,隻是想讓我幫你做事對不對?”

這是鄭家康第一次看見陶幼心生氣的樣子,跟印象中乖巧愛笑的妹妹截然不同。

他這個表妹就是蜜罐子裏長的公主,天真爛漫,不知他人疾苦。

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樣子,鄭家康心裏越發煩躁,隻有驅使陶幼心為自己做事,才能壓抑心裏那股不平之氣。

可如今,妹妹也在反抗他。

明明他們才是最親的兄妹,她卻更願意聽許嘉時的話。

鄭家康臉上浮出一層慍怒:“我不過是叫你幫忙做些小事,這很難嗎?你也可以拒絕,我又沒強迫你。”

“如果哥哥真的需要幫助,我很樂意。”但如果是其他原因,她也會心寒。

那沒說出口的後半句,鄭家康也想得到,他自嘲一笑:“算了吧,畢竟我現在寄人籬下,怎麽敢勞煩你。”

兩人不歡而散,鄭家康又把自己關進臥室,連晚飯都不肯吃。

陶爺爺陶奶奶並不知道其中緣由,隻是心疼外孫,陶幼心不敢跟他們說實話,一想到鄭家康是個病人,她又忍不住懷疑自己那天說的話太過分。

鄭家康不肯踏出房門,陶幼心也十分煎熬。

許嘉時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受到鄭家康的影響。

“如果那天我沒有跟他吵架就好了,他在這裏待不了多久,忍忍也就過去了。”

“你說的不對。”許嘉時糾正她的想法,“你的縱容會讓他變本加厲,現在隻是驅使你,往後可能變成長輩。”

在鄭家康的認知裏,陶幼心比他小,所以壓她一頭,可以使喚。等到他逐漸養成惡習,就會無意識地向長輩發難。

而往往,長輩對自家孩子的包容度更高,到那時一切都晚了。

陶幼心恍然大悟:“還是你聰明,我都沒想到這些。”

許嘉時倒希望她永遠不懂,永遠不要接觸人心黑暗。

他思索片刻,無法再袖手旁觀:“我去跟他談談。”

鄭家康從裏麵把門反鎖,陶幼心從媽媽那裏取得鑰匙才打開。屋裏環境暗沉,深色窗簾遮擋住玻璃窗,隻留出小塊縫隙,剛好照亮床頭櫃上擺放的魔方。

魔方六麵都被打亂,每層位置岔開,形成多個棱角。許嘉時拿起魔方,隻用短短十秒就將它複原。

“許嘉時。”隱藏在黑暗中的鄭家康突然開口。

許嘉時將魔方放回原位,對突如其來的聲音沒有任何畏懼:“你打算在這房間躲到什麽時候?”

鄭家康微眯起眼:“關你屁事。”

許嘉時格外平靜:“你的事的確與我無關,但陶幼心的事歸我管。”

鄭家康冷笑嘲諷:“好大的口氣,你是她誰啊?”

“鄰居?朋友?”許嘉時拋出答案讓他選,“你覺得哪個身份合適?”

他遊刃有餘的表情像在挑釁,鄭家康嘴角**:“什麽時候鄰居和朋友都能管別人家事了,我跟心心兄妹情深,用得著你管閑事?”

“兄妹情深?”許嘉時嗤笑一聲,像是聽見笑話,“稍不合你心意就讓大家為你提心吊膽,奴役妹妹以獲得虛榮感,這算哪門子情深?”

鄭家康被戳到痛腳:“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齷齪心思。”

他以為自己的話會讓許嘉時難堪,然而少年眼神澄澈,坦然麵對自己的情感。

“年少慕艾,於心無愧。”

“反倒是你,你覺得她單純好騙,利用她的善良和親情來滿足自己扭曲的自私心,也配當她的哥哥?”這些話,許嘉時早就想說,“但凡你還有點骨氣,就不該讓真心疼愛你的長輩擔心,消磨你跟陶幼心多年的手足情。”

“你們懂什麽!”鄭家康忽然暴躁,“一個個生活在幸福的家庭,自以為是關懷幾句,施點小恩惠就想讓人感恩戴德,虛偽。”

許嘉時從他眼裏看出急躁和掙紮,“你覺得陶家對你的關心是虛偽?你覺得陶幼心拒絕朋友的邀請,留在家裏陪伴你、照顧你是虛偽?”

“你肆無忌憚的躺在這裏,不過是仗著他們心疼你。”

鄭家康情緒波動,手握成拳。

他沒辦法反駁,因為許嘉時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陶幼心說,你們小時候一起爬樹,你怕她摔倒會給她墊背。你會摘花迎接她,不惜花掉所有壓歲錢給她買禮物……”

“鄭家康,如果你還記得自己曾經多麽愛護那個妹妹,就不要為難她。”

“她很喜歡你這個哥哥。”

陶家人不知道許嘉時進去跟鄭家康談了什麽,許嘉時走後,鄭家康自己走進了大家的視野。

這是三天以來,他第一次主動踏出房門口。

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媽對他關懷備至,還有妹妹環繞身側:“康康哥哥,你餓不餓?我去廚房給你拿點吃的,今天有蜜汁烤雞腿。”

在眾人的注視下,鄭家康點頭說了“好”字。

全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氣氛低沉的陶家一下子恢複活力,張羅著晚上的大餐,陶奶奶還跟付瑤琴商量,說晚上請許家人過來一起吃飯。

沒過多久,門鈴聲響起。

付瑤琴疑惑地說:“我還沒喊呐。”

她走過去開門,卻見到兩位不速之客。

除夕前一天,鄭家康的父母突然造訪,說是來看兒子,三人去了鄭家康住的客房。

他們擔憂,卻也無法插手,陶幼心實在好奇,偷偷跑去門外,聽到姑姑和姑父的爭吵聲。

姑姑語氣堅定:“兒子必須跟我。”

姑父反駁:“我養了兒子這麽多年,心血白費了?”

離婚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兩人遲遲沒有辦好手續,就是因為鄭家康的撫養權沒有談妥。

女人試圖用溫和的聲音呼喚兒子:“康康,我跟你爸爸已經決定離婚,你自己選,以後跟誰一起生活?”

男人也不甘示弱,雙手按膝跟兒子搭話:“康康,爸爸對你多好你是知道的,爸爸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以後肯定好好栽培你。”

女人去拉兒子的手:“康康,你從小就是媽媽在照顧,我跟你爸實在過不下去了,咱們娘倆以後相依為命。”

男人一把將她扯開:“你全職在家帶兒子,我一個人累死累活在外麵打拚,到最後功勞都算你頭上?”

他們爭執不休,逼著鄭家康做選擇,完全沒注意到鄭家康處於情緒崩潰邊緣。

這些“為你好”的話,鄭家康早已聽過無數遍。

爸爸媽媽破裂後假裝和諧是因為他,互相折磨也是因為他,好像他們一家人所有人苦難,都源於放不下他。

女人聲音尖銳:“兒子是我的命,他必須跟我走。”

男人嗓門粗大:“大不了咱們就打官司,看法官把他判給誰!”

他們一左一右拉扯著他的肩膀,鄭家康雙手死死地抱住腦袋,表情.欲裂。

“砰——”

房門突然被推開。

一道熟悉的身影闖進來,像小時候頑皮挨罰時,張開雙臂護在他麵前:“康康哥哥就住我家,誰也不許帶他走。”

鄭家康緩緩抬頭,那張憤懣不平的臉跟小時候氣鼓鼓的模樣重合,他忽然就笑了。

突然出現的陶幼心打斷了夫妻倆的爭執,陶爺爺和陶奶奶沉著臉將夫妻倆攆出去:“你們自己的問題沒解決,不要遷怒到孩子,他生病了知不知道?”

那兩人走後,陶幼心重新回到房間,見鄭家康蜷縮在**,臉上滿是痛苦。

陶幼心終於明白印象中的哥哥為什麽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父母的愛對他而言是把沉重的枷鎖,一點一點將他試圖成長的身軀壓垮,到最後喪失反抗能力,任由擺布。

“康康哥哥。”她蹲在床邊,輕輕地喚了一聲,“你別怕,你要是不想回去就住我們家,想住多久都可以,住一輩子也可以。”

“你要是想喝水,想吃什麽就跟我說,我最近買了兩款新遊戲卡,你想玩的時候就叫我。”

聽到妹妹溫暖的聲音,鄭家康眼裏一下子湧出了淚。

他翻過身,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頭:“心心,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