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們將軍要找的那人,名喚陳長星。”◎

周景和的話顯然讓蕭途有些難堪。

他是商戶子弟, 自小便走南闖北慣了,很少受那些規矩約束,性子也是大剌剌的, 生意上的事兒門清,可感情上的事兒卻很難能琢磨得明白。

周景和這樣說了,他方才回過神來,確實女兒家的清譽不比旁的, 自己可以不在乎這些,但長星不能。

或許是因為這幾句話帶給他的衝擊實在不小, 所以直至他與長星一同上了馬車,心裏頭依舊在想著周景和方才所言。

長星見他悶頭不語的模樣,也明白他心裏頭在想些什麽。

周景和的那幾句話,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旁人聽了大約都會被他唬住, 可長星卻知曉周景和說這些話到底是為了什麽。

不過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想讓蕭途離她遠些罷了。

所以長星便安慰道:“方才那位鄒公子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旁人怎麽想是旁人的事,我從不曾在意過這些。”

聞言, 蕭途卻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看向眼前人,忽的認真道:“長星, 你願不願意同我在一起?”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似冷靜,其實甚至連聲音都在發顫,若不是夜色深沉, 長星應當還能很明顯的瞧見他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的耳垂。

長星聽了這實在有些突然的告白之言, 也不由得愣住, 片刻之後她才想明白蕭途這麽說的緣由, 於是有些無奈道:“你何必為了這種小事賠上自個的婚姻大事?”

周景和實在擅長玩弄人心,隻是簡單幾句話,便讓蕭途怎麽得都過不去這個坎。

蕭途急忙搖頭道:“不,不是這樣的。”

他抬眼對上長星的目光,卻突然沒了底氣,可還是認真道:“長星,我並非是因為負責又或者是什麽旁的緣由才提了這事,我是真心心悅你,所以才……才與你說那些話。”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不由得越來越低,若不是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他說得那最後幾個字長星簡直要聽不清了。

聽完這些話,長星也是僵在了那兒。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作何應答。

原本她以為蕭途隻是因為周景和之言生出了愧疚的心思,才說了那些話,想著對她負責,可如今蕭途一番真情流露,她如何也不能不給個答案了。

她認真的看著眼前人,輕輕的歎了口氣後道:“抱歉。”

她不曾去想過她心裏是否是喜歡蕭途這個人了,因為不管她是否喜歡,結局都是一早就注定的。

她是從宮中逃出來的,即便是周景和沒有再度出現在她麵前,長星也很難相信她這一輩子還有可能能安然度日。

她經曆了太多複雜的事,她這一輩子注定漂泊無依。

而蕭途,他是青州富商的外甥,蕭家的萬貫家財往後都是他的,他的妻子應當是某個青州的富家小姐,然後情瑟和鳴的過完這一生。

沒有什麽坎坷,就這樣平和而美滿的過完這一生。

這是長星向往的,卻也是最為求而不得的。

若是周景和不曾出現在青州,不曾出現在她眼前,她或許還能生出幾分妄想來,可如今,她怎麽敢……

蕭途在等待長星的答案時,心就好似高懸於半空中,很是不安中帶著慌亂,聽到她說出“抱歉”兩個字的一瞬,他好似愣住了,可有很快回過神來,用略顯手足無措的語氣道:“沒關係的,我也知道我方才說的那些話實在有些唐突,長星,你便當作不曾聽到就是,往後,咱們還是朋友。”

長星聽出他語氣中的無措,便安撫似的點點頭,“嗯,我們還是朋友。”

可其實她心中明白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那道裂縫出現了就不可能全然消失不見。

隻是他們承認與否的問題罷了。

也許……

長星心中想著,她也確實到了應當考慮離開的時候了。

夜裏,長星躺在床榻上便一直想著這事。

最初,她甚至不曾想過留在蕭家,隻是蕭家的人熱情挽留,她又有留在青州住一段時間的計劃,所以才留在了蕭家。

後邊周景和出現,長星便知曉自己應當要考慮著離開的事了。

總不能讓她的事連累了整個蕭家。

可那幾日她甚至不曾見著蕭途,連個與他道別的機會都不曾有。

到今日,長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打定主意,第二日便與蕭府的人道別,雖然還不曾想好之後應當要去往何處,可至少不應當繼續留在蕭府,免得給蕭家的人帶來禍端。

翌日。

長星起身便不曾見蕭途,便在與蕭爭用早膳的時候問了一句,方才知曉蕭途早起出門去了。

不曾見蕭途,長星遲疑了片刻,還是打算先向蕭爭道別。

“蕭舅舅。”長星醞釀了好一會,才開口道:“我在蕭家也已經住了有些時日了,我想著差不多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蕭爭手中的筷子一頓,歎息道:“途兒這些日子都在忙著生意上的事,都不曾帶你好生逛一逛這青州,這麽這麽著急就要走了?”

長星連忙解釋道:“蕭舅舅千萬別怪他,他這些日子雖說忙,可也騰出不少時間來陪我了,昨日中秋,他還帶著我逛了燈會。”

長星頓了頓,又認真道:“蕭舅舅,在青州這地兒上,我已經不曾留下什麽遺憾了。”

蕭爭本來還想開口說些什麽挽留的話,可聽她說到這兒,最終卻不過是輕輕歎了口氣道:“那你可考慮好之後要去哪兒嗎?”

這個問題其實此刻的長星根本答不上來。

天大地大,她卻不知何處是她能棲身的地方。

可她不想蕭爭為她憂慮,便胡謅道:“我在榮川還有幾個宮中的舊相識,此次便打算去投奔她們。”

見她已經有了安排,蕭爭也放下心來,點頭道:“能到處走一走瞧一瞧也是難得,往後若是有安定下來的心思,青州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長星見蕭爭一心為她考慮,又是不覺有些眼酸,雖然她知道自己此番離開蕭家,大約是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與蕭家人見麵的機會了,可還是應聲道:“若是再來青州,我一定再來看您。”

蕭爭方才又點了頭。

與蕭爭道別之後,長星便回屋收拾好了東西,打算等到蕭途回來與他道了別之後才離開。

可連著等了幾日,也不曾見他的身影。

長星又去問了府中的下人,卻也都不知蕭途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

她的心中不由得越發不安,總覺得若是再這樣等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什麽事兒了。

長星實在是沒了法子,索性想著不如給蕭途留一封信便算做是道別了。

於是吩咐底下人送來筆墨紙硯,生疏的提筆寫下了一封道別信。

裏邊其實隻是簡單說了自己打算離開的緣由,又說往後若是再有機會,定會來青州探望之類,對於昨日夜裏的事卻是全然不曾提及。

長星等墨跡幹透便小心將信紙疊好收入信封中,又將它壓在了杯盞下。

接著方才拿著包袱打算離開。

關上這間屋子的一瞬,其實長星的心中還是免不了會有幾分不舍。

她活了十六年,卻是頭一回過了一段這樣安逸的日子。

從前陪在孟娉瑤身邊的時候,她雖然過得也很好,可那會兒的她到底還是被困在宮中,也還是一個任由主子使喚的奴婢。

在蕭家,她卻如同是有了親人一般。

不管是蕭舅舅還是蕭途,都不曾將她當作奴仆來看待,她是真的眷戀這樣的生活,可惜,總歸還是要割舍。

她關上了門,腳步有些發沉的往外邊走去。

可不曾想還不曾走出蕭府,卻迎麵碰上匆忙從外邊趕回來的蕭途。

見了他,長星不知為何會下意識想避開,就好似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

可蕭途卻不曾給她這個機會,他剛進蕭府便瞧見了長星,並且快步朝她走了過來。

長星隻能身子有些僵硬的站在了那兒等他過來,打定主意待會兒便與他好生道個別,然後便動身離開。

等蕭途走到她跟前,卻先開了口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打算離開蕭府了。”長星剛硬著頭皮準備將方才醞釀好的說辭說出,卻被蕭途打斷,他麵色凝重道:“長星,最近青州很是不太平,你就好生留在蕭府,哪裏都不要去,好不好?”

長星愣住,“青州……出什麽事了?”

明明昨日夜裏的青州還是一派和諧的景象,她見街市中的百姓個個沉浸在節慶的喜悅當中,瞧不出來有什麽異樣,才不過一夜,怎麽會突然就出了事?

蕭途左右環顧方才壓低了聲音道:“我今日見了幾個從北岐來的跑商,因著前頭與他們做過幾回生意,交易得還算愉快,與他們便也算是半個朋友,本來今日見麵也是談生意的事兒,不曾想他們卻臨時將交易時間延後了半月。”

“做生意的,說什麽便是什麽,最重要的便是不能想一出是一處,念著他們從前從未鬧出過這檔子事,我便想去問個緣由,他們才與我說了青州如今的情況,說是北岐對咱們大周早有異心,這幾日已是派遣了將士駐紮在青州一帶,至於到底是想要做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蕭途自然相信長星,所以便將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與她說了。

見長星不曾應聲,蕭途以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話,便又解釋道:“長星,我不曾騙你,那幾人雖說隻是跑商,可他們的消息比一些在軍中做事的人可能都還要靈通些,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們也肯定不會隨意更改交易時間,這一改,他們要承受的損失可不小……”

蕭途的話還不曾說完,長星便已經點了頭,“我相信你。”

若隻是蕭途的幾句話,其實並不足以讓長星相信這樣離譜的事兒,可她想到周景和。

剛在青州見到周景和的時候,她就覺得古怪,不說她在周景和那兒根本沒有多少份量,便是她當真有多麽重要,周景和也不必為了她親自來這一趟。

隨便差使個什麽人將她帶回去便是。

所以從開始長星便明白,周景和特意隱瞞了他的身份扮作一個小小的商戶定然是有什麽旁的更重要的事兒要去做。

隻是她怎麽想也想不到那到底是什麽事。

如今聽了蕭途的話,又結合起周景和異常的舉動,答案似乎已經分明。

周景和來這一趟,說不定就是為了平定北岐的動亂。

雖然這不過是長星的揣測,可也算是有些依據。

見長星應下,蕭途也不自覺鬆了口氣,“那這幾日你就好生在蕭府呆著,最好哪裏都不要去,北岐那些人雖然居心叵測,可應當也不至於隨便對無辜百姓動手。”

長星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點了頭,“好。”

青州的局勢變化很快。

原本北岐入侵的消息隻有極少數的人知曉,甚至有不少人對此還是存有疑慮的。

可不過三日,這個消息便已經傳遍了整個青州。

北岐的一支軍隊已經堂而皇之的駐紮進了青州境內,甚至有不少百姓親眼見過那些來自北岐的將士,他們仿佛已經將這兒當作他們自己的地盤。

青州百姓人人自危,不管是白日還是夜晚,百姓都躲在家中,沒什麽萬不得已的事兒都不敢出門去。

好在到今日為止,倒也還不曾聽說過有北岐將士傷害普通百姓的例子。

長星雖不曾出門,可蕭途的消息一向靈通,自然也都知曉外邊發生的事兒。

一切仿佛是水到渠成的,可長星卻總覺得古怪,若是周景和還在上京,青州遠在萬裏之外,他不知曉這邊發生的事倒也能說得通,可周景和他不是本來就在青州嗎?

竟是任由北岐如此囂張?

她或許不通兵法軍事,可她卻知曉周景和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絕不是周景和能做出來的事。

長星想著心緒越發不得安寧,這些事兒她都隻能積壓在心中,便是蕭途,她也不敢告知。

就這樣又過了三日,蕭府門外卻傳來了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響。

這些日子凡事青州的百姓,人人皆是關門閉戶,唯恐被那些北岐來的將士盯上生了什麽事端,從前還算是熱鬧的蕭府也久不曾有人來訪。

今日忽然有人如此大剌剌的敲門,府中的奴仆心裏都有些沒底,隻得先去稟告了蕭途。

這會兒蕭途正陪著長星在園子裏寫字。

因著最近這些日子青州的形勢不好,蕭家的酒樓茶肆都提前關了門,蕭途手邊的生意也隻得先暫時放下,閑暇的時候也多了起來。

他見長星最近似乎因為局勢動**很是不安,所以便總是換著法子陪她打發時間,見她對寫字好似有幾分興趣,已經是連著幾日陪她在這園子裏寫字了。

富貴過來稟告的時候,長星才剛剛提筆按著蕭途說的方法緩緩的在宣紙上落下一個“朝”字,就聽富貴神色慌亂的開口道:“少爺,外邊來人了。”

長星臉色微微一變,握筆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多用了幾分力。

“誰來了?”蕭途皺眉看向富貴,顯然也覺得奇怪。

富貴搖頭,“外邊來的人很是奇怪,這幾日咱們這些青州百姓都是謹小慎微的,為的就是一個‘活’字,可今日來的這些人卻將大門敲得震天響,就好似過來討債的一般,小的覺得奇怪,實在不敢隨便開門,所以才來先向您稟告。”

聽到這兒,蕭途自然也覺察出來此事有些古怪,可麵上卻還是平靜如常,隻是起身對長星道:“你先自個好好練,我去瞧瞧到底是誰來了。”

長星聞言有些急切的將手中筆擱下又站起身道:“蕭途,還是我與你一塊兒去瞧瞧吧。”

“應當是這幾日才剛到青州的商戶,原先與他們說定了今日談生意的,他們初到青州大約還不知這邊的情況,見我不曾赴約,這才著急上門來了。”為了安撫長星,蕭途隻得隨口編了謊話。

長星見他說得真切,一時也辨別不出真假,便有些遲疑問道:“真的嗎?”

蕭途神色自若的點頭,“你在這兒可不要偷懶,將方才我教的那幾個字都好生練一練,等我回來檢查。”

長星隻得有些勉強道:“你要快些回來。”

“放心吧。”蕭途笑道:“我與他們說清楚原委就回來。”

長星這才點了頭。

蕭途到了門前的時候,外邊的人還在敲門。

若說他們懂禮節吧,可他們敲門的聲響實在刺耳,若說他們不懂禮節吧,敲了這麽久不見裏邊的人開門,他們卻也沒有生出砸門的念頭來。

就真的隻是在敲門。

蕭途這一路走過來,心中已經是有了猜測。

敢在如今局勢下鬧出這般動靜來的人,肯定不是尋常的青州百姓,所以這人要麽真是不通形勢的外來人,要麽就是……北岐的人。

雖想不通北岐的人為了會突然找上蕭家,但毫無疑問,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

想到這兒,蕭途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轉頭看向邊上的富貴,開口道:“開門吧。”

富貴抬手抹了把冷汗,然後才弓著身子將門打開。

門外的人大步踏入府中,瞧見他們穿著打扮的一瞬,周邊站著的幾個奴仆皆是被嚇得臉色慘白,身子止不住發顫。

來人果然是北岐人。

走在最前邊那個身高體壯,身上的衣袍用獸皮以及尋常布料交替縫製,是很明顯的北岐服飾,再往上瞧,這人眼睛不大卻極為有神,更為惹眼的是他那幾乎爬滿了半張臉的絡腮胡,蕭途的心中大約有了數,便往前一步恭敬道:“不知賀蘭將軍今日前來是有何見教?”

賀蘭穆文聞言,有些意外的看向蕭途,“你怎知我是誰?”

他雖然說的是大周官話,卻夾雜著極為濃重的北岐口音,聽起來頗為滑稽,可在場之人卻無一敢出聲嘲笑。

“聽聞北岐遣來駐紮在青州的將軍共有兩位,一位將軍雖為北岐將軍可卻通身的書卷味,模樣也不似北岐人,而他手下的那位副將卻是身高體壯,模樣粗獷。”蕭途說著,目光移向他帶來的那幾個北岐將士,“瞧您的模樣,在加之周身氣度,可不就是傳聞中的賀蘭將軍了麽?”

賀蘭穆文冷笑,“倒是個聰明人。”

他四處打量了蕭府一番,然後才用他那蹩腳的大周官話道:“蕭公子,你放心,本將這次過來並非是來找你們蕭府的麻煩,隻是我們將軍要找一個人,聽說,這人正在貴府,所以貿然打擾,還望別見怪。”

這賀蘭穆文雖然像是個三大五粗的莽漢,可開口說間竟還算懂些禮節,蕭途總算明白為何方才他們這一隊人愣是在外頭等了這樣久也不曾有砸門的意思。

隻是這賀蘭穆文說的話也讓蕭途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有些疑惑道:“蕭府近些日子不曾來過外人,不知您要找的姓甚名誰,又生得什麽相貌?”

賀蘭穆文答道:“我們將軍要找的那人,名喚陳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