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悶熱

◎你跟哪個女子好過?◎

天氣悶熱潮濕,一件輕薄衫往往是剛貼上身就被汗珠洇濕。趁那頭雲秀去叫人,這頭凝瓏也令丫鬟備了水。沐浴後,故意換上一件貼身的水紅紗衫,完美勾勒出了飽滿的□□和纖細的腰肢。

外麵天黑,屋裏也隻點了盞昏暗的燈。雲秀將人領來後,吆喝一院丫鬟給她浣洗衣裳。

人跡頃刻消散,隻剩下兩股悠長的呼吸聲。

凝瓏換了個舒服姿勢,兩腿翹著,大片玉白肌膚**在外。

“冠、懷、生。”

她故意把名字念得曖昧不明,刺得人激靈不斷。

冠懷生後背緊貼門框,半步不敢動,黑沉沉的眼裏滿是警惕,像一條戒備的狼犬。主家來喚,他輕輕點下頭。又恐驚擾主家,把頭垂得更低。

“過來。”凝瓏吩咐道。

冠懷生聽話地抬腳,哪知剛邁一步,就聽她說:“跪下。爬過來。”

於大多仆從而言,主家的旨意是天命。別說爬過去,就是邊爬邊學狗叫都得照做。然而這個簡單的旨意,落在冠懷生身上,卻顯得無比艱難。

凝瓏見他停在原地不動,心裏更窩火。眉頭緊緊皺起,不耐煩問:“聽管事說,你是後天啞的。聽力不算好,倒也能聽見人話。怎的,今下連人話都聽不懂了?”

一番夾槍帶棒,隻瞥見他小指往胸前點了兩下,上下嘴唇相碰,口型像在說“抱歉”。

“嘖。”

凝瓏歎聲氣,心裏責罵自己。看上啞巴,就不能光貪戀他的沉默無聲,還得接受沉默帶來的麻煩。誰讓她偏偏看中這個小啞巴呢,她不介意多耗點耐心,把他培養成她喜愛的模樣。

倆人大眼瞪小眼,最終是冠懷生先敗下陣。他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跪姿僵硬,雙手撐在地,一步一步地爬了過去,最終在凝瓏腳邊跪定。

她仿佛是妖精脫胎,生來就知道怎樣勾起男人的欲。

凝瓏未著鞋,圓潤的腳趾在冠懷生眼前晃了晃,白得能刺瞎他的眼。

稍一恍神,一顆荔枝就滾了下來,在她腳下轉了轉。

“啪——”

凝瓏施了些力,腳趾無情碾開荔枝,汁水“砰”地飛濺,有幾滴恰好濺到冠懷生手上。

這時她倏地嫣然一笑,化身體貼溫柔的小娘子,笑吟吟地問:“你來得急,還沒顧得上用膳吧?”

冠懷生猜不透她的心思,木訥地點點頭。

凝瓏笑得更甜,“喏,那這顆荔枝賞你嘍。”

冠懷生臉色猛黑,眼睫不自在地顫著,掩蓋住眼裏的陰翳。

凝瓏將他的隱忍盡收眼底。他額邊,小臂都猛地暴起青筋,顯然是忍耐到了極點。

看不慣又怎樣,接受不了又怎樣。她是主家,就算令他死,他也得硬著頭皮去自刎。

“吃下去。就在這裏,當著我的麵,把這顆荔枝吃下去。”凝瓏翹起水潤的唇,故作為難,“我把荔枝核都給你剝走了,小啞巴,你不得磕個頭感謝我嗎?”

這句話威力更甚。冠懷生平穩的呼吸聲一去不複返,他大喘了幾口氣,肩膀一顫一顫。

凝瓏輕笑出聲。

受不了她的羞辱就對了。她特意叫他來,不正是看他受製於她無力反抗的模樣嗎?

他雙拳握緊,牙關緊閉,有些東西快要噴薄而出。

要馴服一頭狼犬,凝瓏有的是耐心。身子往後一仰,將腳翹得更高,腳趾差半拳距離就能塞到他嘴裏。

因著姿勢更舒展,裙下風光露得更廣。

就算眼神再匆忙躲避,也能窺見裙擺裏蜿蜒曲折的世界。

漸漸的,冠懷生的呼吸聲就變了味。

她很會撥弄男人的情緒,而這種撥弄從無失誤。

冠懷生跪著往前走近幾步,同時躬起腰,壓低,再低一些。

噙起那顆荔枝,悄無聲息地咀嚼。

確實甜,甜到發膩,夾雜著女子的體香,麻痹他的大腦。

“這樣做就對了嘛……”凝瓏嬌嗔,心裏的陰霾少了些。

她精通先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的套路。指著炕桌上的一甌荔枝,說道:“這些荔枝由趙國侯從千裏外的陝州運來,宮裏留些,剩下的都留在凝府。欸,小啞巴,你這輩子都沒吃過這樣好的東西吧。”

那荔枝嚼了又嚼,倘若沒聽凝瓏這番話,當真充滿了甜。可她話裏的鄙夷毫不掩飾地流露,連帶著荔枝都沾上挖苦的意味。

她還嫌添火不夠,“你得好好感謝我。”

要求這樣低?隻說句謝謝就好了?

冠懷生眼露詫異,大拇指彎兩下,不情不願地比了個“謝謝”。

本想事情到此就能結束,哪想沉默間,她又稀奇地問:“你的身契呢?拿出來,我要看看。”

莫名其妙。

冠懷生盡管不理解,卻仍從腰間掏出一張疊好的紙,兩眼緊閉,抬頭將紙遞了過去。

凝瓏倒沒指望他真能拿出身契。凝家下人進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身契交給管事,再由管事交給凝老爺。這是規矩,違者杖斃。

冠懷生交得淡定,完全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君子般地闔眼,試圖將裙底風光趕出頭腦。

凝瓏覺得好笑。說他懂禮,還會禮貌閉眼;說他不懂禮,進府幾日,連身契竟都未交。

在此之前,她也不知奴隸的身契是何模樣,因此捏著紙張仔細看了看,也沒看出個好歹來。

手指一鬆,那張紙就輕飄飄地落在了一灘荔枝水裏,黏糊糊的。

凝瓏靈機一動,又說道:“上衣脫了。”

聽及此話,冠懷生倏地睜開眼。他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怯懦地往後退了退,一副被輕薄的小媳婦樣。

凝瓏心情剛好些,見他又想反抗,心火“咻”地上湧。

這次她做事利落,撈緊冠懷生的衣領,將他往自己這處帶。

“啪!”

右臉挨了個耳光。

“啪!”

右臉又挨了個耳光。

凝瓏用足力氣,誰知這啞巴實在皮糙肉厚,兩巴掌下去,他的臉頰僅僅比從前腫了一點,甚至那點腫脹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反倒叫她的手酸疼不堪。

該死的糙漢子!

凝瓏無語地甩甩手腕,“好受了是不是?”

冠懷生被扇得發愣,臉側向一旁,眸裏先是震驚,又轉成滔天的憤怒,最後咬咬牙,都轉成人在屋簷下的無奈無助。

凝瓏再次命令道:“把上衣脫了。”

這兩巴掌當真管用,隻見冠懷生麻利地解開衣帶,露出肌肉虯結的上身。

凝瓏登時眼睛一亮,踩在羊絨毯上,繞著這具青澀的男兒身轉了個圈。

她喜歡他的身,妄想通過他的身,去了解閨院外的繁華世間。

指尖丈量他的肩,隻覺這肩比天際線還長。從肩膀往下劃,劃到麥色的脊背,指尖沒由頭一滯——

冠懷生的脊背上,有幾道結痂的劃痕。

劃痕細長,像是被野貓劃的。

又或是,被哪個承受不住狠鑿的女子劃的。

她的動作停滯下去,冠懷生心底也是一驚,被她劃過的肌膚不斷升起顫栗。

“你跟哪個女子好過?”凝瓏縮手,眼底滿是鄙夷。

冠懷生搖搖頭。他似乎知道這個問題觸及凝瓏的底線,急著解釋。可他是個啞巴,手語比劃不出答案,隻能發出嘶啞的咿呀聲,試圖證明自身的清白。

大多啞巴不願意咿呀出聲,他們的嗓子像被小刀劃過,艱難發出聲,聲音裏飽含屈辱與痛苦。

“劃痕怎麽來的?”凝瓏又問。

冠懷生很快用手語回答出來。兩隻手比劃得極快,甚至鬧出了殘影。

比劃了很久,但凝瓏根本看不懂手語,此刻也讀不出他的口型。

“罷了。穿上你的爛衣裳,趕緊滾。別髒了我的地。”

她猛地沒了興致,跌坐回軟榻裏,擺擺手趕走冠懷生。

飛快係好衣帶,冠懷生慢慢站起身,朝凝瓏作揖拜了拜,轉身欲走。

哪知凝瓏忽然往後一縮,媚眼裏難得閃過驚恐。

跪在她腳邊時,他是一座矮山,需得時常仰望她。而今雙腿站直,猛地迸發出一座高山,灑下一片陰影。

她怕這樣的高山,眼下不免被冠懷生激出了些難堪的記憶。

也曾有個人這樣站在她麵前,解開腰間的蹀躞帶,命她轉過身,塌好腰,死死地壓榨她,反反複複。

但那人金玉鑲身,她萬萬得罪不起,隻能順從。冠懷生則不同,他就是一灘爛泥,難道還……還能翻身反壓她嗎?

絕無可能!

凝瓏手一揮,推翻炕桌上的荔枝,狠狠砸向冠懷生。

“滾!”她喊道。

冠懷生依然覺得她莫名奇妙,再拜了拜,折身走遠。

半刻後雲秀推門進屋,窺見屋裏一片狼藉,貼心開口:“婢子叫人備好了水,小娘子快移步浴屋淨身吧。”

一番鬧劇過後,凝瓏早已筋疲力盡。但在舅舅舅母那裏積攢的怨氣,總算發泄了出來。

浴屋雲霧繚繞,水汽氤氳,將凝瓏的鬢發打得半濕。

烏黑的秀發垂在水麵上,她洗盡鉛華,臉蛋白淨,像個豆蔻年歲不染凡塵的小姑娘。

雲秀給她按摩著頭皮,輕聲說:“今日七月初四,小娘子是否要準備準備,動身去那處?”

凝瓏說那當然,“那日我倆商議,把這日子定在初一、初六、十五、廿一與廿六。至於地點,程世子提議去他的私宅寧園,那裏偏僻隱秘,不至於被宰相那幫人抓住把柄。初六麽……就剩一日了。”

好好的姑娘家,攤上這種事,實在是糟心。雲秀聲音有些哽咽,“那世子真不是人,竟半點都不心疼小娘子!小娘子每每天際泛白方歸。從前腳步穩健,現今走路都是飄飄然,還要被凝玥那院的笑話。”

越說越委屈,到最後竟破口臭罵,“呸,真不是個人!世子,哼,我看他連個傻子都不如!”

雲秀義憤填膺的模樣不禁使凝瓏發笑。

痛麽,算是痛的。可在疼痛之外,還多了些隻可意會的酥麻。

凝瓏臉蛋微紅,“這不是要擇選夫婿麽,權當提前適應婚後日子了。”

在她心裏,程延早已是她的夫婿。夫婿做得放縱些,倒也情有可原,她並不做計較。不過她對程延實在沒生出男女間的情意,隻想早日嫁給他,逃離舅舅家。可倆人才見了兩次麵,婚姻之事,她不知怎的開口……

她與他不熟,若真論起來,還沒跟冠懷生熟呢。

想到冠懷生,凝瓏臉頰的紅意又消退下去。

脊背上的劃痕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冠懷生可是她的看門狗,她萬不允許旁人觸碰他。

霧氣仍舊彌漫,凝瓏的頭腦卻清醒下來。

冠懷生此人絕不簡單,有趣,當真有趣。

凝瓏猶豫著開口:“雲秀,你說,冠懷生不會是程延派來的人吧?”

雲秀搖搖頭說肯定不會,“婢子偷摸觀摩了許久,那廝身上的奴隸氣肯定不是裝出來的。管事說,從奴隸窩找到他時,他差點被野狗咬斷骨頭。程世子怎會如此狼狽!”

凝瓏也覺這想法實在是異想天開。

接著,她又懷疑冠懷生是程延的兄弟。倆人相貌不同,但特有的男人氣息卻十分相似。

不會,肯定不會。

冠懷生那般卑賤,賤到骨子裏,怎會與她未來的夫婿有牽扯呢?

“罷了。”凝瓏落寞道,“後日便是初六,還是想想怎樣嫁進國公府吧。”

*

次日,寧園。

侍衛十三指使著漢子將一箱箱荔枝搬到無歇院。

無歇院是他的主子程世子的住處。

“小心點!這都是八百裏加急運過來的好東西!要是怠慢,趙國侯不會放過你們,主子更會降你們的罪。”

世子中春蠱後,人也像變了性情。起初讓十三留意平京時興的妝奩脂粉,後來讓他尋好吃的好玩的。

誰不知道世子的名句:“口腹之欲是最低級的欲望,管不住嘴,與街邊野狗有何異。”

可今日,竟主動要了一批荔枝,實在罕見!

荔枝安放在碎冰箱裏,十三確認無損壞後,折進屋稟報情況。

櫸木窗邊,一道華貴身影臨窗靜立。

那是換過衣裳的程延,芝蘭玉樹,劍眉星目。

“稟主子,您要的易容膏已到貨,共二十二瓶,能搽半年之久。”

“不用那麽久。”

程延轉過身,挑開一箱荔枝,垂眼掃視。

“隻是……隻是大夫說,此藥膏一旦搽上臉,容貌便會有所變化。天長日久,倘若假容成了真容,恐對主子無利。”

程延挑了顆最飽滿的荔枝,小心翼翼地剝開,一麵問:“我那張臉如何?”

十三不解,“主子是指……”

“當仆從冠懷生的那張臉。”

冠懷生樣貌如何,待在寧園的侍衛自然不知。十三倍感惶恐,連連說請主子恕罪。

十三一進屋便低頭看地麵,一時沒發覺自家主子的右臉有些腫脹。

程延細細咀嚼著荔枝,腔壁汁水橫濺。明明是同種荔枝,可卻遠不及昨夜發膩的甜。

“將這批荔枝送至凝府,就說趙國侯贈給凝瓏小娘子。”

十三本能地說是,可再抬眼一瞥,這批荔枝,原來指的是十幾箱摞得比人還高的荔枝。

結合近日種種聯想,十三心想,看來主子對這位小娘子動了情。

程延又淡聲道:“宰相對我和高平郡王家的小娘子下蠱,意在造一樁醜聞詆毀我。高平郡王是他手底下的勢力,此舉若成,敵我兩派的惡戰將被迫提前。可他沒料到,子蠱酒被旁人誤喝,我與凝家意外有了來往。凝檢是牆頭草,此舉也算因禍得福,拉攏了凝家,得一大助力。”

“宰相會收買人,我亦可。他派來的眼線是我的人,我令眼線混淆視聽,報給宰相我未中蠱,但卻中了另一種毒,需待在府邸內好好靜養。也正好讓我趁這段時間,好好謀劃公事。”

程延令十三盯緊宰相那處,“切記小心行事。”

十三走後,程延估算著時間,又換上了下人衣。易容膏細細塗抹在臉上,臉龐漸漸變得邪氣,變成冠懷生。

他能猜到凝瓏青睞“冠懷生”的緣由。風流浪子的臉身,以為能挑起一番風浪,但卻是個卑賤的奴隸,任人褻玩。

他佯裝仆從潛入凝府,本是想試探調查凝檢這個老狐狸,哪知被凝瓏拐了過去。

他倒沒想到,那夜乖巧順從的小娘子,竟是朵心狠手辣的黑蓮。外人麵前的大家閨秀,竟是個無父無母,無人可依的可憐孩子。

“凝小娘子,你下手可真狠。”

程延不禁撫上右臉,細細摩挲。

從沒人扇過他耳刮。疼倒是不疼,屈辱居多。

程延品了品被虐待,被羞辱的滋味。

為何……

竟品出了一絲爽感,一絲期待。

作者有話說:

求評論求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