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夜

◎“偷摸的,別叫外人發現。”◎

平京今年的夏熱得人心煩。也正是那浪綿長的夏,激起了凝瓏積攢已久的壞心思。

總有捱不住暑氣的下人,一茬人走,一茬人來。這些事原本與凝瓏無關,畢竟她是嬌縱的閨閣千金,是心高氣傲的美人,合該活在不知憂愁的富貴鄉。

偏偏她今日來了興致,挪步遙遠的西院,窩在太師椅裏,紗衫半露,笑吟吟地看著下人搬東西。西院是下人院,住在這的又多是汗津津的糙漢子,往常凝瓏半步都沒往這院邁過。

偏偏這時耐心出奇得好,能忍受下人瞥過來的灼熱目光,甚至能忍受空氣中飄著的酸不溜秋的汗臭味。

丫鬟雲秀蹲在椅邊,抬眼見她臉上曬出微薄的紅,疑惑問:“小娘子怎的要來西院?天曬,還是快回東院降降溫吧。”

凝瓏不語,隻把兩彎月眉一挑,直勾勾地盯著那個**上身的年輕男人。

那廝灰褂係在腰間,寬闊的脊背被陽光曬得發亮,胸膛高聳,緊實的肌肉排在臂膀與腰腹,正拿著刨子鋸木。不時轉過身,一張邪氣俊俏的臉就映在凝瓏麵前。

他與老漢一起抬著重箱往屋裏搬,經過凝瓏身邊,又一起卸了箱,朝她作揖。

老漢眼睛發亮,目不轉睛地盯著椅裏的美人,熱絡道:“小娘子,我身邊這位你一定瞧著眼生吧。眼生就對嘍,我給你介紹下,這是被管事從奴隸窩領出來的賤奴隸,是個啞巴,聽力也不好。倒是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冠懷生。”又厲聲使喚啞巴:“見到小娘子還不跪下磕頭!我家小娘子美得過分,你能見到她,算三生有幸哩!”

凝瓏的美大家有目共睹,但凡眼睛看得見,都要為她的美折腰。那美不是豆蔻年華的青澀,而是二十歲獨有的風韻。因是未婚,所以眉眼處盡顯明豔,仿佛是兜滿汁水的蜜桃,嗅一嗅盡是香甜。

這份美配上富貴身份,能令所有人獻媚。對於吳老漢的討好,凝瓏習以為常,不耐煩地揮手支開他。

冠懷生站在她身前,身姿高大,在她頭頂灑下一片陰影。她抬眼窺他,他仿佛是男人堆裏的意外,頂著她玩味的目光,不慌不忙地穿好灰褂,把他的好身材包裹住,而後朝她拜了拜,澹然走遠。

從始至終,他足夠平靜,足夠冷淡,並不像尋常男人那樣,看她一眼就被勾走了魂。

想見的人已經見到,**退卻後,熱辣辣的天隻剩下無期限的滾燙。

冠懷生早已不見影蹤,凝瓏卻仍回味著他那副好身材。

他沒被她勾走魂,但他眼裏早已流露出對她的渴望。他好似在渴望被她征服,倒也符合他卑賤的身份。除了跪倒在石榴裙下,他還能做什麽讓她歡喜的事?

後來搖著團扇回東院,朝雲秀吩咐道:“跟管事說一聲,我要把那個啞巴調來東院做事。”

雲秀伺候凝瓏多年,早已摸透她的心思。亮晶晶的眼睛提溜一轉,“欸”了一聲,“咱們東院的下人屋幹淨亮堂,有間靠矮牆的空屋,簡單打掃後就能住人。婢子把他安排在那間屋,隨時聽小娘子差遣。”

東院占地廣,主家皆居住在此。凝瓏住的地方是中惠院,越過一道矮牆,穿過一條長長的連廊,便能走到此院。靠矮牆的那間空屋離中惠院最近,因怕下人衝撞主家,故而那間屋常年空置。今下將冠懷生安排在此,顯然正合凝瓏的意。

縱使當今民風開放,但二十歲的姑娘還未出嫁,也算是稀罕事一樁。貴胄世家爭搶著托媒人上門提親,凝瓏呢,眼光高,口味刁,放眼望去,那一堆未婚男人裏,她竟沒一個喜歡的。

漸漸的,外麵就流傳出許多瘋言亂語。凝老爺與夫人岑氏時不時提醒凝瓏該嫁就嫁,每每不歡而散。

回屋午睡過,凝瓏又被喚去前堂。這次妹妹凝玥也在,倆姐妹向來不對付。凝玥乖巧地偎在岑氏身旁,挑釁地乜眼凝瓏。那般架勢,仿佛凝瓏是個外人,他們仨才是一家人。

事實正是如此。

凝瓏換了身端莊的月白衫,進堂福了福身,“舅舅,舅母,午安。”

被喚作“舅舅”的,是當朝禦史中丞凝檢,身姿清瘦,須髯至腰。他翹著腿,悠閑地品茶。

半晌方開口道:“凝家世代入仕從文,女子高嫁,男兒為官,是延續幾百年的簪纓世家。當年小妹凝煙,也就是你娘,不顧家族反對,硬要嫁給商賈趙壘。嫁就嫁了吧,幸福就好,偏婚後日子過得窮困潦倒。生你時難產,月子沒做完就走了。你爹殉情,把繈褓裏的你托付給我。趙瓏成了凝瓏,我盡心盡力地養,養了二十年。”

說完歎了口長氣,指使丫鬟搬把凳子,示意凝瓏坐下。

沒外人在場時,凝瓏將二位長輩稱作舅舅舅母,可在她心裏,二位與爹娘無異。

她勾起嘴角,明媚一笑,“這二十年,舅舅舅母供養我讀書識字,待遇與妹妹相同,把我當親女兒,我感激不盡。”接著話題一轉,“我已經選好了夫婿。”

聽到此處,凝檢和岑氏心裏就有了底,連連說那就好。

凝檢雖是文官,但心眼比經商的還多。老狐狸的雙眼盯著凝瓏,“姑娘家深居內宅,對朝事不太了解。傀儡幼帝被宰相挾持,朝局風雲變幻。咱們凝家能世代昌盛,靠的是審時度勢。自古以來,聯姻就是穩固根基的好手段。你若能找到喜歡的夫婿,恰逢那人有權有勢,那再好不過。”

這算是隱晦地提醒凝瓏四日前那件事,凝瓏識趣應下。送走凝檢,岑氏拉起凝瓏的手,說起悄悄話。

“孩子,這個家不是我說了算。那件事你受委屈了,但對方實在是權勢滔天,家裏得罪不起。日後你與他還要來往,你既說他對你有意,何不順水推舟?說不定,那人還真能做你的夫婿呢。”

岑氏好就好在溫柔體貼,總能及時察覺凝瓏的小情緒。壞也壞在這點溫柔上,溫柔太過,人就沒了脾氣,不免顯得懦弱。

凝瓏反握著岑氏的手,輕聲說:“舅母放心,我心裏有分寸。我絕不會損害凝家的利益,我會盡力幫襯舅舅。”

照顧外甥女數年,雖算不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岑氏是拿真心在疼這個孩子。她眼裏噙著淚,再三叮囑凝瓏。

這副景象落在凝玥眼裏,心裏自然吃味。岑氏是她親娘,自凝瓏來府,二十餘載,她都被迫與這個外來客共享母愛。論樣貌才華,她處處不如凝瓏。她沒有與凝瓏對打的底氣,也就隻能在言行上挖苦她,諷刺她,好把這個厚臉皮攆走。

“那件事”,看樣子爹娘都知道。凝玥晃了晃岑氏的衣袖,“阿娘,那件事是何事?你們可不能都瞞著我。”

那件事……

四日前,六月尾,凝瓏應邀赴花宴。宴上貪酒,喝得醉醺醺的,一時沒注意,誤喝了哪家小娘子的酒。一盞酒下肚,隻覺整個人由內而外地燒了起來。

凝瓏磕磕絆絆地走遠,進了閣樓裏一間空屋。

熱,好熱。

她無意識地扯掉外衫,哪怕喝冰水都解不了心頭的火。剛意識到那盞酒被下了藥,屋門就乍然被另一人推開。

黃昏把那人的身影遮得隱秘,但仍留了一線光,足夠凝瓏窺清他的臉與身。

他臉上棱角多,線條生硬。最柔軟的約莫是那口薄唇,緊緊抿著,似在竭力忍耐著什麽。她不認識他,卻總覺他很熟悉。

不待細想,就見他高大健壯的身恍似一座山脈,踉蹌著朝她撲來。

凝瓏大驚,掙紮不斷,聽那人開口:“你我都中了歹人下的春蠱,交好方可解。過了今夜,若還未解蠱,人會全身腫脹,氣絕身亡。”

他半跪在地上,抬頭望著她。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凝瓏脖間,像簇火苗,燒到她的心裏。

“小娘子,你可願與我一道解蠱?”他的氣息一下比一下重,也叩著凝瓏的心。

凝瓏莫名打哆嗦,或許是被陌生的氣息激的,“此蠱要解,隻能這樣麽?”

“隻能。”

他幹脆利落地回了她。

性命麵前,歡好又算什麽。

猶豫間,夜已悄悄降臨。耳畔除卻他的氣息,還有遠處人群散去的腳步聲。

屋門緊閉,可凝瓏總怕門扉會被旁人叩響。說不定有大膽的,會直接推開門,窺見屋裏春光乍泄。

這樣一想,防守的那道弦“錚”一下斷了。

她與他一樣忍受著煎熬,理智也被一點點消磨殆盡,隻剩下最原始的渴望。

在最後一點理智被消磨前,凝瓏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無形間,她把可有的選擇盡數交給了那人。他尋來絲帕,蒙住她的眼。

凝瓏腦裏亂哄哄的,恍惚間聽見幾個詞。

“趴好……張開腿……”

她不習慣被這座山脈死死地壓製住,卻聽他解釋:“這樣更好解蠱。”

更好解蠱麽。

她信了。後來那人又開口說道:“我是程延。”

那一夜格外長,中間換了幾床被褥,她也被喂了幾盞茶湯養神。

他隻說了這兩句話,但這兩句足夠凝瓏解除疑惑。

凝瓏總算明白那份熟悉感從何而來。妹妹凝玥與國公府小娘子程瑗走得近,常去程瑗那處讀私塾。偶爾聽凝玥提到過世子程延,那廝性情寡淡,潔身自好,至今未娶。

她突然摟緊程延,在他寬闊的脊背上撓了一爪。程延隻當她調皮,將她揉得淚花更甚。

一個至今未嫁,一個至今未娶。郎才女貌,忽略這樁糟心事,倒不失為一對良配。

不止凝瓏這樣想,雲秀也與她想到了一處。

回了中惠院,恰逢晚霞漫天。天色漸晚,凝瓏不打算再出去走動,便坐在梳妝台前,叫雲秀服侍卸妝。

雲秀垂眼,搽去凝瓏脖頸上的脂粉,零散的紅痕非但不曾褪去,反而顏色更深,不斷給外人展示那次的激烈。

“婢子托人打聽過,此蠱需每月解五次,連續三月方能解盡。小娘子才與那廝解了兩次,還剩下許多次……”雲秀落寞道,“幸好小娘子體內是子蠱,症狀比母蠱輕。”

提起這件事,凝瓏不由蹙緊月眉,撅起紅潤的嘴唇,朝雲秀訴苦:“舅舅家我要是再待下去,可就要被凝玥針對死了。可程延那裏又不是個好去處,提他無非是應付舅舅舅母的一套說辭罷了。”

反正她就像片落葉,黏在樹上不肯隨波逐流,但又逃脫不了被攆走的命運。

心裏氣更甚,凝瓏猛地摘下鬢邊的發簪,“砰”地砸到桌上。

從前她的怨氣無處傾瀉,越攢越多,快要讓她裝不成大家閨秀。可如今不同,她的怨氣可是有地方傾瀉了。

想及此處,凝瓏眉梢一挑,長長彎彎的細眉快要翹到天上。

“去,把那個啞巴喚過來。偷摸的,別叫外人發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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