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惡人

寂靜幽深的寢殿,無人在意的皇子。這大抵就是簡翊安的童年。

母妃病逝後他被交由皇後撫養,可就算如此他依舊無人重視。連他發燒昏迷數日對方都是一點不知,最後來喚他也不過是讓他去給太子過壽誕。

無人顧他死活,他在這深宮之中從來都是可有可無之人。

若他死了恐怕也不會有什麽人記得他。

可憑什麽?都是皇子為何就要分個三六九等。在唯一疼愛自己的嬤嬤死後簡翊安便再無了軟肋,他明白已是孤身一人,那便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與其在這宮中苟且偷生,任人宰割不如仰頭朝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位前行,橫豎不過一死,他又有何懼?

於是,最不受人待見的簡翊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待人謙和,溫潤如玉的三皇子。這些年他一步步往上爬,終於是讓他那最無情的父皇看到了他。

開弓便沒有回頭箭,再也不能回去......

絕對不能......

簡翊安的手猛地收緊,就好像要死死抓住什麽東西,可等他意識清醒一些卻發現自己抓著的不過是某人的一隻袖口罷了。

“殿下醒了?”

對方看到簡翊安睜眼並不覺得意外,片刻又話語憐惜,“殿下醒的可真不是時候,怕是要受些苦頭了。”

“受......什麽?”簡翊安還沒回過神,喃喃問了句,但下一刻他肩膀處便湧現一陣劇痛。

宮宴手上的動作不停歇,刀鋒劃過簡翊安的皮肉,將其外翻的血肉微微挑起。

“這箭頭還在裏麵,我得幫殿下挑出來,但眼下也沒什麽麻藥,殿下隻能忍一忍了。”

宮宴說得很是輕鬆,瞥了一眼簡翊安因為疼痛難耐而扭曲的俊美麵容,不禁嘲諷道,“殿下現在是知道疼了,當時替我擋這一箭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殿下可知若是這箭再偏個一寸眼下殿下怕是已經去那閻王殿了。”

那小官的箭術不差,若不是宮宴反應及時拉了簡翊安一把,那箭定是會鑽入簡翊安的心口處,如此便是神仙都救不回了。

“所以這回不論多疼殿下都得受著,免得下回再不顧自己安危。”

說著宮宴便將那傷口處的爛肉挖了去,簡翊安痛的直打顫,宮宴瞧了片刻還是好心給對方嘴裏塞了塊帕子。

簡翊安痛到幾乎暈厥,這是他從未經曆過的,身側之人也是毫不手軟,就算簡翊安已經疼到臉色慘白汗水不住往下淌都未收手。

就在簡翊安覺得自己又要再次暈死過去之時,對方突然哼笑了一聲,終於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好了,殿下,你這條手臂算是保住了。”

宮宴用著近乎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兩隻纖長的手幾乎被血浸染,轉過頭看到簡翊安那痛不欲生的模樣於是抬著手低頭在簡翊安額間吻了一下。

“殿下,結束了已經,你很棒。”

聽著對方用無比溫柔的語氣安慰著他,簡翊安本已麻木的肩膀突然抖了一抖,不知是不是被其的話給惡心到了。

“你......”

簡翊安用另一隻手摘去口中的帕子,語氣無比虛弱,叫宮宴隻能湊近了聽。

“你在說什麽?殿下。”

“我說......”

簡翊安用盡渾身力氣才吐出這麽一句來,“你能不能先去......擦下手。”

沒想到簡翊安會說這個,宮宴眼底趣味更甚,直起身子笑得格外動人:“好好好,殿下說的我都聽,殿下就在這先休息著,我讓阿木來照顧你。”

阿木?

簡翊安聽到這熟悉的名字瞬間又清醒了一些,本還有些懷疑,可很快他便看到頤尚荷離開後那個熟悉的小廝出現在了他的跟前。

“殿,殿下。”

阿木整個人看上去比在客棧分開的時候更呆了,連話都有些結巴,“我,我來照顧殿下你。”

簡翊安整個人還沒緩過來,疼痛依舊在一陣陣襲來,但他看著自己這個小廝安然無恙的樣子還是很好奇,於是忍不住發問:“你怎麽活下來的?”

原本隻是一個很簡單的提問,可阿木聽後卻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瞬間變得同簡翊安一樣慘白,就連身前的手都在不住顫抖。

他恐懼地看著自己的主子,像是想說什麽,唇張了又合,最後卻是絕望地開口:“是風靈護的我,帶我逃了出去。”

“那丫頭很厲害?”簡翊安沒想到頤尚荷身邊那看著年紀不大的小丫頭還能帶著阿木逃走。

不過頤尚荷都會些武功,那丫頭會武倒也不稀奇。

“是,風靈很聰明,帶著我在江州城裏躲了好些天,直到那日我們撞見袁都吏帶著殺手回了客棧便猜測是不是殿下您回來了。”

阿木沒有說謊,他們確實是看到袁都吏後才回的客棧,風靈也是為了去見她的主子。

可誰想到了那阿木看到的卻是他的殿下已經倒在了後廚,而那位本該是女子的皇子妃卻突然成了男人,當著他的麵將那些個人如同宰雞般取了性命。

隻是一刹那的功夫,阿木甚至連對方是如何出手的都沒看清。

那太恐怖了,阿木根本沒想到這位所謂的皇子妃會是這麽一個絕世高手,更沒想到對方會饒他一命。

他隻是想活著,對,他隻是想活著而已......

“對不起,殿下,阿木沒能保護好您。”

阿木跪在地上朝著簡翊安磕頭,簡翊安見了心煩不已,覺得自己這個小廝怎麽比頤尚荷還要叫人煩躁。

“不是你的錯,起來吧。”事實上簡翊安也未指望過阿木救他。

所以為什麽自己身邊的人都這麽沒用?

簡翊安也想不通自己當初為何要讓阿木這個木頭來做自己的貼身小廝,對方明明是最蠢最不會說話的那一個,為什麽自己不選個能說會道的?

腦子昏沉沉的,因為過去太久,就連簡翊安自己都忘了緣由。

也罷,如果對方真的犯了事再換也不遲。

“我們這是在哪?”簡翊安才想起他們是去了江州城裏,自己昏死過去後便沒了記憶,醒來便是躺在這若幹的枯草之中。

“夫人說殿下您的傷等不到去廟裏就在這尋了處隱蔽的角落給您處理了一下。”

阿木說著給簡翊安喂了水,幹啞的喉間被水滋潤,簡翊安覺得自己好受了許多。

這時外邊傳來風靈那丫頭的叫喊聲,像是在催促他們:“好了沒?我尋了個推車,可以帶著殿下趕路回去。”

“這......”阿木又看了簡翊安一眼,簡翊安身體尚未恢複,這要不要上路也不是他能決定的。

可簡翊安聽到風靈的叫喊卻是點了點頭。

“扶我出去。”

簡翊安知道事不宜遲,他還得撐過這段時日,直到朝廷那頭來人這場博弈才是他勝,因此那些破廟裏的百姓尤其重要。

“可是殿下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好得很,別把我當個病秧子來看,快走。”

簡翊安本就是為了那的百姓來的江州城,如今已經晚回,切不可再耽擱了。

等到了外頭,宮宴已經在那候著,在看到簡翊安走出後便微笑著上前帶著簡翊安躺上了他早早備好的推車。

“殿下,你躺著舒服些,我們很快就到了。”

宮宴沒有和簡翊安一同坐在上邊,而是在一旁跟著推車一塊前行。

阿木在後邊推著,略顯吃力,風靈看不過去竟是過去幫對方一同推。

簡翊安躺在那看著一旁跟著的頤尚荷,突然一道光亮閃過,簡翊安定睛一看才發現對方頭上戴著的竟是那日他在文商那留下的那支羽簪。自那以後簡翊安也一直尋不到機會把這簪子還給對方。

難不成是他昏迷的時候掉出來被對方看到的?

“殿下在看什麽?”

正當簡翊安胡思亂想的時候對方突然出了聲,明明沒有轉頭卻好像知道簡翊安在往哪裏瞧。

被對方發現自己偷瞧,簡翊安趕忙收回目光,又覺得有些尷尬於是隻能坦誠道:“荷兒你那簪子......”

“這個啊,怎麽?殿下留下它不就是為了給我嗎?”

宮宴不是很喜歡首飾,這種小物件對於江湖人來說可以說得上是累贅,因此簡翊安先前贈與他的金銀珠寶在他眼裏都不過是沒用的玩意。

“是。”簡翊安沒法反駁,他本就是為了頤尚荷才留了這麽一支沒典當。這麽想著這位避水山莊大小姐也確實可憐,跟著他吃了這些苦頭。

不對......

簡翊安的腦子這一刻終於是清醒過來,他猛地看向身旁之人,肩膀因為扯動痛到簡翊安眉頭緊皺,可他還是立馬問道:“我們那時候怎麽出的客棧?我明明記得我們被包圍了。”

簡翊安也是受了傷遲鈍到這麽重要的事都被他給忽略了,剛醒來的時候因為肩膀的傷根本無暇思考,如今細想才想起這一蹊蹺。

“客棧那嗎?殿下暈了以後我與他們交手了一會兒,無奈荷兒武功薄弱實在是不敵,卻不想有一高手恰逢此地救了我們。”

宮宴想都不想便脫口而出,他也不管簡翊安信與不信,就算對方不信又能怎樣,那些人都已經死了,也算是死無對證。

“哪個高手?現在怎麽會有高手來這江州城?”簡翊安自然是不信,他本就多疑,更何況頤尚荷這話根本沒有依據。

“既是高手我自是不認識,至於這江州城,或許人家是來江州城探親的也說不準。”

宮宴巧舌如簧,雖然聽上去叫人很是懷疑,可細想卻根本沒有漏洞,隻要對方咬死這說辭簡翊安根本無可奈何。

“別騙我,荷兒。”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對方,簡翊安知道自己沒法說什麽。他能活著已是萬幸。

“殿下。”

宮宴停下腳步,簡翊安身下的推車竟也順勢停下。宮宴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這位狼狽的三殿下,卻並不是因為對方的逼問而煩心。桃花眼清晰地倒映出身下人嚴肅固執的臉,似乎是覺得有趣。

“我嫁給殿下後便是殿下的人了,怎麽可能騙殿下?”

微微頷首,女人眼中的笑意毫不遮掩地展露,“還是說殿下不信我這個結發之妻?”

簡翊安聽到這話心底一慌。

他差點忘了自己娶的不是什麽尋常女子,而是他費盡心思娶來的祖宗。他需供著她,寵著她。這是他必須要做的。

“沒,我不曾懷疑過荷兒你。”簡翊安收斂了自己質問的臉色,整個人略顯委屈的縮了回去。

他現在什麽都不是,他不能同對方置氣。

誰想宮宴瞧見簡翊安這可憐模樣竟是伸出手輕揉了一下簡翊安的頭:

“好了殿下,不管在乎這些,隻要我們都活著不就行了。”

“是,我們都活著就好。”簡翊安應了一聲,他們眼下已經很慘了,倘若死在這兒他恐怕會變成惡鬼。

惡鬼......不過,他是個惡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