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棄子

“也就是說,你可以用......小黑讓它去皇宮給我傳信?”

簡翊安看著那隻烏鴉,不知為何竟莫名覺得此事可行。

“不是皇宮,殿下。而是別處。”就算宮宴讓小黑帶著信去皇宮,那皇宮裏又怎麽可能會有人知道這隻烏鴉的來曆。

“避水山莊?”簡翊安隻能想到這處。

宮宴沒有回答,沉默著也不知簡翊安到底有沒有說錯。

他將一卷紙塞入烏鴉腳邊的圓筒裏,接著便將其放飛了。

望著那烏鴉漸漸化作藍天之上的一個小黑點,簡翊安還是有些擔心:“它可以飛到嗎?”

“小黑不比別的鳥,餓了便食腐肉,殿下瞧瞧這世道便知它能不能飛到。”

這處滿是餓殍,自然不用擔心那隻鳥。

“不過殿下,小黑送信還是至少要上個一兩日的,廟內還有這麽多的難民,你又要怎麽做呢?”

就算暫且穩住了這些難民,可一旦沒了吃食他們依舊會舍棄這僅存的一點人性。

他們挨過餓,自然害怕會再次挨餓。

“再去趟白雲鎮吧。”

簡翊安顯然也想過這個問題,他得保著這些難民等朝廷的人來,又或者將他們帶出去,否則背後之人殺人滅口輕而易舉,到那時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可殿下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換糧食了。”宮宴道出了實情,上一回他親眼看著簡翊安將自己身上的東西盡數給了白雲鎮那個小地主,如今已經拿不出什麽可換了。

“我不打算換。”

簡翊安沉思良久,最終無奈開口,“我決意去偷那地主的金庫,然後去江州城裏買吃食。”

“偷?”

這個字是宮宴也沒想到的。

“是,眼下隻能這樣了,等回了宮我便會加倍還給他。”

現在這整個江州簡翊安唯獨瞧見的有錢人便是文商那個小地主,雖知道偷和搶無異,可簡翊安實在是想不出法子來了。

再者文商自己說他有個金庫,還願意和人換糧食,對方應該不缺吃食。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簡翊安察覺到身旁人凝視著自己,於是開口問了句。其實這話本沒有問的必要,別說他人了,就連簡翊安自己都清楚自己這一行為是小人之舉,更是慷他人之慨。

“是。”

果不其然,宮宴應了簡翊安的話,不等簡翊安皺眉又道了句,“不過我不攔著殿下你,若是殿下想做,我陪著便是。”

“那便走吧。”簡翊安清楚事不宜遲,於是回了那廟中又叮囑了小春兩句便帶著宮宴離開了。

這一回之所以帶上頤尚荷有兩個緣由,一是簡翊安並不覺得那破廟安全,若是到時候那些難民挾持了對方,他很難作出抉擇來,二便是簡翊安厭極了昨日提心吊膽的樣子,他還是將對方牢牢掌控在身側為好。

去白雲鎮的路很長,簡翊安時不時還要看兩眼身旁之人,看看對方有沒有出現疲倦的神色。剛開始還好,倒後來瞧得多了就連宮宴自己都忍不住發笑。

隨即伸手摟住了簡翊安的腰身,宮宴壓低了嗓音湊在對方耳側叮囑了一聲:“殿下,抓住我。”

見簡翊安沒動,宮宴便自己牽著對方的手讓其攀上了自己的肩膀,這個動作實在曖昧,可平日裏都是男子抱女子,先前在客棧被對方抱一回已經算失了臉麵,如今還要再來一回。

“等,等等!”

簡翊安張開口剛想拒絕,宮宴便已經抱著他一躍而起,輕功比在客棧的時候還要好,一下就踏出了好長一段路。

簡翊安掙紮不得,隻能慶幸這處沒什麽人,若是被人瞧見他被女子抱在懷中,簡翊安定是要挖了對方眼睛才肯罷休的。

“好了,殿下,我本就是個粗人,殿下不必拘謹。”

抱著男人一路前行,宮宴還特意放慢了腳步,甚至還有功夫調笑懷中人,“難不成殿下嫌棄荷兒不如尋常女子般溫婉?”

“沒,沒有,荷兒你隻是......很有個性罷了。”簡翊安恨不得將自己的臉盡數遮掩,對方自成婚以來便知曉了他這麽多糗事,簡翊安咬著牙開始思索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後要如何處理掉這個女人。

“謝殿下誇獎。”

宮宴覺得有趣極了,這個三皇子怎麽就這般好逗趣?在抱起對方的一刹那他便清楚地瞧見了其臉頰瞬間出現的紅暈,讓人忍不住想再欺負他一會兒,“那殿下能不能親我一下?”

此話一出,簡翊安的臉立馬陰沉了下來,完全不明白這個女人在想什麽。

“荷兒不要逗我了。”

他也很清楚頤尚荷多半是在耍他。

“殿下可真薄情,怕不是以後想把荷兒給休了。”

論鬥嘴這塊宮宴還沒有輸過誰,簡翊安早就有的想法被對方戳破,拳頭稍稍握緊了些。這個鄉野女子實在煩人,簡翊安絕對不會讓對方一直留在自己身側。

見簡翊安不說話,宮宴也不再逗趣對方。在他看來這皇室中人就是麵子太薄,特別是這個三皇子殿下,一點點小事都要計較個清楚,宮宴看著便覺得疲憊。

這個永遠戴著麵具的三皇子,宮宴不喜歡。

他覺得對方無藥可救。

等江州這事結束不如他就假死脫身,回到江湖中去。隻是......若他假死,這位三皇子定是會吃虧的。

想到簡翊安可能氣急敗壞的嘴臉,宮宴的心情愉悅了一些。

他不是什麽江湖之中滿口道義的大俠,如果可以,他更想做個叫所有人聞風喪膽的魔頭,隻是很可惜他注定做不了。

“到了,殿下。”

這回兩人很快就到了白雲鎮上,可讓簡翊安沒想到的是這處竟是比他昨日來的時候亂了許多。昨日他來看到的尚且是個安穩度日的小鎮子,如今街上百姓竟是四處奔波。

簡翊安有些不安,於是伸手攔住一位問了一句。

那人也是滿臉不耐煩,在看到簡翊安手中拿著用來裝糧食的麻袋後冷哼了一聲。

“你也要去文家吧?要去就快去,去晚了東西就都被搶走了。”

“文家?什麽意思?為什麽說去晚了就沒東西了?”

簡翊安聽到文家二字便知道對方說的就是文商,心頭頓時一緊,隱隱感到有不好的事發生。

見簡翊安一臉糊塗,那人也是覺得奇怪,於是揮了揮手指了指文商府邸的位子,隨口道:“昨日江州城裏的士兵來這把那貪財的地主給抓走了,真是叫人痛快,說是他私藏逃犯拒不認供,估計也沒法活著回來了。”

“江州城......”

簡翊安眼中閃過思緒,瞬間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不過就算文商被抓走,這些人怎麽就......

“所以你們把文府的東西都據為己有了?”

簡翊安沒想到自己是來做小偷的,結果這兒已經有了一群強盜,也不知算不算是他倒黴。

至於文商被抓走......簡翊安覺得多半是他造成的。他想太簡單了,這白雲鎮也在江州,那些要追殺他的人怎麽可能想不到這個地方。

隻怕那日他跟著文商來這正巧被對方的人給看到了。

“荷兒,走......”

簡翊安朝著身旁喚了一聲,可扭頭卻發現頤尚荷並不在自己身邊。朝著不遠處望去,隻見對方正蹲在一個百姓麵前,那百姓抱著頭,模樣看上去像是在求饒。而頤尚荷也沒再動手,隻是慢悠悠地從對方那包裹裏拾起了個眼熟的小物件。

簡翊安上前一瞧,那正是他昨日給文商換東西的扳指。

此刻竟是已經落入了他人的口袋。

“告訴我,你這些東西都是從那府上拿的?”

宮宴蹲下身子,淺笑著朝麵前這個男人問道,對方剛剛吃了他一記,不敢再抬眼看他,隻能低著頭如實回答。

“是,是的,那地主被官兵抓走了,聽聞犯了大罪不會回來了。那他家東西放著也是放著,不如......”

“不如你們就全搶了去。”

宮宴幫著對方道出實情,眸色更深,“不過你怎麽就拿了這點東西,這鬧饑荒都不拿些吃食?”

“不是不想拿,是那地主不知道把吃的都藏哪了,我們去的時候便是所剩無幾,就連那金庫裏頭也沒什麽物件了。”

“你是說文商家裏沒什麽東西其實?”簡翊安聽明白了,這些人覺得文商死定了便都去搶他家的財物,誰想那文商家中卻並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那般富裕,因此所有人都斷定是文商將自己的東西都藏了起來。

“是啊,那地主狡猾得很,拿了我們那麽多東西竟然全都藏了起來。”那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

可簡翊安覺得這事有蹊蹺。文商那家夥油嘴滑舌的,也確實不可能句句實話。可唯一不對的地方就是他沒必要把東西都藏起來,簡翊安離開前後不過一日,對方很明顯不知道簡翊安的身份,不會提前將東西藏好。

隻是這麽一來......

簡翊安與宮宴對上視線,對方一邊將那扳指戴到簡翊安手上一邊問道:“去江州城嗎?殿下。”

“去,隻能去那了。”

文商被抓走純屬被他連累,可對方卻沒有為了自保而出賣他,這是簡翊安沒想到的。如今這白雲鎮也已經失守,能去的便隻能是江州城了。

“好,我會保護殿下的。”

宮宴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說完這話便隻見簡翊安的眼睫低斂,像是不滿宮宴所說。宮宴明白自己可能是傷到了這位三皇子的自尊,不著痕跡地歎了一口氣。

這位殿下像琉璃盞一樣易碎,宮宴竟是碰也碰不得。

這麽想那皇宮也不算是個好地方,活得不自在,還把人給住傻了。

另一邊簡翊安很是不滿自己這位皇子妃的話,對方仗著自己會武功把他看低了不知多少。簡翊安確實是位不受寵的皇子,不過他倒也不需要一個女人來護著自己。

“我不需要你護著,你保護自己就行。”

簡翊安沉默良久才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他厭極了自己這個模樣,可若他不這樣隻怕早就死在那宮中一角了吧。

他不能對任何人發火,不能像簡長嶺那樣自由自在的活,更不可能和那瘸子一樣被所有人心疼,誰都不會在意他,隻有他自己在意,隻有他可以護自己一輩子。

“走吧,我們去江州城。”簡翊安陰沉著臉,連聲“荷兒”都沒再叫出口。

宮宴知道自己怕是把這位皇子給捋炸毛了,不過他不擔心對方生氣,在他看來簡翊安生氣又隻能憋在心底的模樣才是有趣的。

簡翊安的皮囊是漂亮叫人看著很是舒適的,雖不是會多看兩眼的程度,可隻要與其那雙溫柔圓潤的杏眼對上便很難再移開。

若不是宮宴見的人多了些,隻怕也會覺得對方是個溫文爾雅的皇子。

可宮宴更喜歡看的卻是那副皮囊下的另一個簡翊安,隱忍陰鬱,隻需宮宴一句隨意的話便能輕易觸到其虛弱的心。

他很想看看這樣的三皇子相處起來是什麽感覺。隻可惜這張皮囊太難扒了,再說眼下還在江州,宮宴雖說平日裏確實喜歡看熱鬧找樂子,可如今也明白什麽才是當下最重要的事。

這三皇子在這地奔波數日,早已沒了宮中那矜貴的模樣。

明明是個金枝玉葉的貴人,卻被糟蹋成了現在這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也虧得對方能忍下來。

“好了,那殿下護著荷兒行不行?”

宮宴朝著簡翊安追了上去,故意用了撒嬌的儀態開口道,“荷兒隻想要殿下護著。”

“可我若護不住你呢?”

簡翊安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人,這一路上遇到危險他是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逃都得靠自己這位皇子妃,否則是怕他已經被那些人給抓住了。他生氣是因為他清楚自己什麽都做不到,這樣的無力感讓他煩躁不堪隻能將氣撒到對方身上。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可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

“等回了宮,我教殿下習武吧。”

宮宴也是很久沒安慰人了,這三皇子的脾氣難以捉摸,他也不想現在和對方決裂,隻能先哄著對方,“等殿下會了武功不就能保護荷兒了。”

簡翊安聽到這話立馬停下了腳步,眸色不定地看向宮宴,語氣有些試探:“你要......教我習武?”

要知道簡翊安不受寵,因此自小開始便無人在意他,更不會像簡長嶺那樣從小就有人教他武功箭術。簡翊安也曾想自己跟著學,卻總是學不到要領。

後來識得寒竹,對方和他說他的體質不適合習武,簡翊安的根骨比旁人要差一些,丹田也是虛弱之體,隻能練一下防身之術,可要使得內力的武功卻是很難習得,更何況他還沒有高手教他。

自那以後簡翊安便自暴自棄丟了習武的念頭。

既然自己習不得武,那他便要將會武之人收入囊中。寒竹是他偶然認識的一位江湖人士,但也幸得對方幫助,他能成功娶到這位避水山莊的大小姐。

這是簡翊安走出的第一步棋,他需要江湖勢力為自己所用,成為他踏上那個皇位的墊腳石。

而等一切結束,頤尚荷便是那第一枚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