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飛鴉
回到廟中,小春看到他們第一個朝著他們跑來,嘴裏還喊著“恩人”。
“你將這些糧食分了吧。”
簡翊安下意識的將自己帶回來的兩袋糧食遞給對方,怎想還不等小春動身,廟中所有難民聽到他說的這話竟是一股腦地擁了過來。
簡翊安察覺到不對勁,趕忙伸手將小春拉了過來,下一刻兩袋糧食就被廟中所有人團團圍住。
先到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將能拿的食物盡數塞到自己懷中,但很快又被後麵的人踹翻,糧食散落一地被後邊的人肆意搶奪,仿若野獸在撕咬分割著它們的獵物。
這是簡翊安在那深宮之中從未見到過的景象。宮裏的他隻需要勾心鬥角便可,如今看著麵前這一幕,簡翊安的一切計謀都沒了用處。
小春也急了,大喊著讓所有人不要槍。
可誰都沒有停,就連一瞬間的猶豫都沒有。
此刻,他們都成了聾子。
簡翊安卻知道他們沒有錯,他們隻是太餓了,真的太餓了,餓到沒有了尊嚴沒有了人性。這不是他們的錯,而是這個亂世的錯。
“殿下,要我攔住他們嗎?”
宮宴瞧著這一幕,他沒有像簡翊安那樣的煩躁,隻是安靜地看著難民們自相殘殺,他自小就在江湖長大,這類場麵他見得多了,自然就沒了觸動。見簡翊安轉過頭看向他,宮宴輕輕抬起手,解釋道:“我學過點穴,可以幫著殿下製止他們。。”
“製止他們有什麽用?隻會讓他們憤怒。”
簡翊安很懂人心,他從懷中掏出原本留給頤尚荷的幹餅遞給了小春一些,示意他去角落裏和他的大伯分一下。
其餘的難民還在爭奪廝殺,簡翊安卻隻是看著,等著這場鬧劇自己結束。
“殿下,再不阻止可就要死人了。”
宮宴看到有一老人被毆打,那本就枯木般的軀體哪能承受得住這般,搖搖晃晃幾乎就要倒下。於是宮宴側過頭看向這位三皇子殿下。對方的半張臉隱入黑暗之中,那雙溫潤杏眼裏暗流洶湧,就好像在靜等一個良機。
“若是死一個人可以喚醒他們剩餘的良知的話,我覺得不虧。”
簡翊安尋不到辦法,這場混亂他阻止不了,
就算按照頤尚荷的提議去製止,可再有下回還會如此。甚至他們隻會更不服氣。
簡翊安的話是宮宴沒有想到的,這個三皇子所擅長的計謀在這好像也並不是毫無用處。
如此一來,兩人便隻是站在那,看著這場混亂徹底結束,拿到糧食的難民回到各自休息的地方上狼吞虎咽地吃著,搶了多少便吃多少,不能剩下一點,否則會被其餘人再次搶奪。
一孩子抱著她死去的奶奶坐在破廟之中,看著比小春大一些,她不明白為何她的至親熬過了這些天的饑寒卻最終死在了同村人的手下。
看著孩子坐在那嚎啕大哭,簡翊安又等了許久,等到那孩子哭累了,這才將自己身上的最後一塊糕點遞給了對方。
“我不要!”
那孩子揮手將那塊糕點打落在地,仰起頭雙眼通紅,憤憤地看向簡翊安,“你為什麽不救我奶奶!”
“所以,你是想我也和你奶奶一樣被他們打死是嗎?”
簡翊安彎腰拾起那塊糕點,輕輕拍了拍上麵的枯草和塵土,可惜已經拍不太幹淨了。他拿著那塊糕點看著女孩,不緊不慢道:“明明是我帶來了糧食,明明是他們殺了你奶奶,可你恨的卻是我?你說我冤不冤?”
簡翊安的語氣很平靜,偏偏叫破廟內所有人都聽見了去。
隻見他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女孩懷中老人麵黃肌瘦的屍體:“我自認為是個善人,幫了你們,誰想到頭來我卻反而做了個惡人,你們說這可不可笑,又或者你們說我還要不要幫你們?”
“對!恩人明明幫了我們,你們,你們卻......”
角落裏的小春第一個站不住,他剛剛和簡翊安他們一起親眼看著所有人瘋子一般的行為,他很害怕,因為這裏都是他的同村人,甚至以前所有人的關係都還不錯,剛剛發生的叫他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小春!”大伯拉了拉小春的胳膊,沒讓小春再繼續說下去。
可即便這樣也已經夠了。
簡翊安沒有再責罰在場的所有難民,隻是再次將那塊糕點塞到女孩的手裏,接著便走到一旁撿起了那被掏空甚至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兩個麻袋,側過臉瞥了眼在場所有人。
“我還會給你們帶糧食,隻是倘若再發生今日的事,我會馬上離開。”
簡翊安將那兩隻麻袋收起,轉過身示意宮宴和他一同到角落裏去休息。
宮宴看著所有難民一邊進食一邊低垂的眉眼,整個破廟沉寂的氛圍讓他清楚了簡翊安的計策。
正如對方所說。如果死一個人可以讓他們清醒一些,那他便會毫不猶豫的看著那人死去。
數日的饑餓帶走了人性,而短暫的飽腹會喚醒其良知,那位老人的死會讓所有人開始猶豫,開始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
行禽獸之事者不敢認。誰都不肯承認是自己失了人性殺了人。
因為他們堅信自己是人,不是畜生。如此一來,這位三皇子殿下的一字一句便都有了重量。
在這件事上,宮宴倒是有些佩服這個三皇子了。
如果他來,或許不會做的比對方更好。
“你坐。”簡翊安將幹草鋪在了地上,感覺沒那麽硌了後才讓宮宴坐下。
“殿下,謝謝你。”
宮宴將身上簡翊安離開前給自己的外袍褪下,蓋在了兩人的身上。簡翊安比來時狼狽了許多,原本俊美的臉沾染上了灰塵,因為太久沒休息的緣故眼底一片青灰,在坐下的那一刻對方明顯就失了力,縱使不習慣和宮宴靠在一起休息也再沒力氣換個姿勢了。
“睡吧,殿下,我在這呢。”
宮宴伸出手摸了摸簡翊安的腦袋,平日裏對方定是會生氣的,可眼下簡翊安太累了,身心俱疲,隻是稍稍抬眼看了身旁人一下,接著便再也撐不住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宮宴摟著對方,眼底不曾被發現的寒霜稍稍融化,竟是哼笑了一聲。
“真叫人心疼啊,殿下。”
他將兩人身上的衣袍盡數蓋在了對方身上,這破廟四處漏風,瞧著便容易著涼。若是這位三皇子挨了凍,他可過意不去。
另一邊小春突然出現,他站在兩人跟前,手中還拿著半塊幹餅,似乎是想問他們吃不吃。
宮宴不等對方開口便搖了搖頭,將手指抵在了唇間:“噓,你自己留著吧,如果可以你可以再去幫幫那個孩子。”
才失去了至親的女孩還守在她奶奶身邊,罪魁禍首們不敢上前幫忙,唯有小春他們沒有參與剛剛那場爭鬥。
小春也是聽話,明明看上去是那種最調皮的孩子,如今在這饑荒之中卻乖巧得讓人驚愕。
他跑向那個女孩,幫著對方將奶奶的屍體搬到了破廟外頭,幫著對方簡單埋了起來,又來來去去跑了好幾回給其做了個墳頭,最後在最上邊壓上了兩塊石頭,以防被野狗挖出啃食。
等做完這一切他帶著女孩回到了廟中,同自己大伯和姐姐坐在了一起。
“喏,你再吃點吧。”
小春把剛剛被宮宴拒絕掉的半塊幹餅遞給了女孩,見女孩不肯拿又拍了拍自己肚子,“我們都吃飽啦,你也得吃飽才有力氣活下去呀。”
女孩聽到這話像是想起了什麽,頓時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小春看不了別人哭,又手忙腳亂了起來,回想著自己是不是哪兒說錯話了。
宮宴望著這孩子手足無措的樣子,第一次在這地感受到了屬於人的溫情。隻是很可惜,這點火點不燃這早已是遍布寒霜的廟宇。
他很清楚,人是最脆弱不堪的,包括他們的感情。唯有做最為涼薄之人才可活得自在。
這一晚,是饑荒以來所有人睡得最好的一晚。
沒有餓得痛不欲生之人,更沒有因為挨餓而奄奄一息之人,所有人都隱隱感到了活的希望。先前的他們麻木不堪,所以並不覺得自己爭搶食物有什麽不對。
如今意識回籠,所有人都逃避著今日的所作所為,可事情已經發生,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簡翊安醒來的時候正巧是第二日清晨,坐在枯草上愣了好一會兒,他才回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
接著一轉身,卻隻見身旁的幹草上空空如也。
“荷兒?”
簡翊安慌亂抬起頭朝著廟外邊望去,正好看到了自己所尋之人的裙擺。
於是他趕忙起身追了出去,等到了外頭卻隻見他的皇子妃正抬著手一動不動,而對方的手上竟是一隻渾身漆黑的烏鴉。
“你在做什麽?”
簡翊安害怕這隻烏鴉傷到對方,剛想出手趕走卻被宮宴阻止。
“小心殿下,它可是很記仇的。”
宮宴很害怕這位三皇子會被這隻畜生惦記上,於是故意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殿下不是說要找人傳信嗎?現在這地人應該尋不到了,它卻可以。”
“......飛鴿傳書?”簡翊安眸色閃爍,顯然覺得這話有些荒謬。
“不是飛鴿,是飛鴉。”
宮宴糾正了對方的說法,伸手輕揉了下烏鴉的腦袋,這烏鴉不怕他,明顯與宮宴有過接觸,“它可比鴿子聰明,殿下喊它一聲?”
“喊它?它叫什麽?”
宮宴:“它羽毛是什麽顏色就叫什麽。”
從未與這類飛禽有過接觸,簡翊安對於宮宴所說還是有些質疑,他看著那隻烏鴉,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嚐試著喊了一聲,“小,小黑?”
“嗬。”
宮宴沒想到這三皇子真信了他的鬼話,眼角含了笑意,也沒同對方說實話,而是繼續撫摸了下烏鴉的腦袋,略有深意地開口道,“好,你以後就叫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