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下)

告別了周南,岑瀟徑直回了家。一進家門,她便坐在書桌前,拆開了那個文件袋。

她將袋子裏的文件抽出來,即刻就有幾張照片落在桌麵上。

那是不同年齡段的陸平川。他真是從小好看到大,隻是十歲之前,照片裏的他總是依偎著一個年輕女性,兩人笑逐顏開;十歲到十三之間,合照裏的兩人依舊緊緊相依,可那位女性卻風華不再,整個人形容枯槁,憔悴得厲害;而十三歲之後,女性消失了,就隻剩下陸平川不苟言笑的單人證件照了。

陸平川和那位女性的眉眼有九分相似,想來這便是他早逝的母親,白錦曦。

資料顯示她是一名雕塑家,早期的作品風格甜美且柔和,後期的作品卻大多線條粗糲,氣場陰鬱,據說和她罹患抑鬱症有關。

岑瀟看著照片裏的陸平川,心想他的氣質變化,還真是和他母親的創作風格步調一致。

岑瀟又翻了翻其他資料,發現除了陸平川在東南亞的那兩年信息空白,其他資料還算詳盡——

白錦曦死後不到一年,他的繼母餘香就進門了,沒過多久,陸平川就被送進了貴族寄宿學校,隻有寒暑假才能回家。

這種寄宿學校,明麵上是“培養第二代企業家的搖籃”,其實就是半個監獄,隻有不被父母看重的孩子,才會被送到那裏。

周南還查到,陸平川在寄宿學校的時候,餘香隻給他很少的零花錢。而他身邊的同學非富即貴,校長老師也都拜高踩低,陸平川常因為捉襟見肘的經濟情況,被老師同學嘲笑和排擠。而十幾歲的男孩子正是敏感衝動的年紀,沒少因為這些打架鬧事。

可這些事再傳進陸建業耳朵裏,無非加深了他對大兒子“問題少年”的印象。

到了寒暑假,陸平川終於能回家了,餘香就會為他準備各種“出國大禮包”:今年去地中海遊輪博彩,明年到阿爾卑斯山滑雪消遣,後年再去環球看 F1……明麵上是送繼子去體驗人生、拓寬眼界,實際上是放任他在不同的紙醉金迷裏逐漸變成一個紈絝子弟。

再看看陸星河,那可是從小就被她媽塞進各種名校培優班,奧數、編程、外語和小提琴,一樣都沒落下,十幾歲的時候又被送到歐洲著名的私立公學,最後進了世界 TOP 的名牌大學。

岑瀟放下資料,表情沉重,腦中倏地就閃過周南的那些話:“他那個繼母是個慣會上眼藥的,特別能捅軟刀子。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沒過多久,陸建業就不怎麽在乎這個大兒子了。”

難怪現在的陸平川,看起來總是不學無術、吊兒郎當的。

那他之前費盡心思地想要搭上賀景勝,加入到城南開發的項目中去,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在陸家掙回一些存在感嗎?

岑瀟想著,在心裏歎了好長一口氣。

她對這個餘香略有了解,主要還是因為方倚梅。二十幾年前,方倚梅是選美冠軍,餘香是知名影後,前者是豔冠群芳的名花旦,後者是演技過硬的大青衣,當時的媒體很喜歡將兩人放在一起比較。

岑瀟剛到岑家的那幾年,看了不少方倚梅的報道,幾乎都會帶上餘香,餘香的新聞亦是。二人的關係很玄妙,今天可以是因為收視率互掐的死對頭,明天也可以是紅毯上一起接受采訪的好姐妹。

那時候的女明星,似乎都將嫁入豪門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方倚梅最終進了岑家這個小門戶,而餘香卻嫁給了真正的醫藥巨子。但無論是什麽級別的“豪門”,她們好像隻是換了個圈子折騰。

莫名的,岑瀟對陸平川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同情來。

就當她感慨的時候,手機響了。她瞥了眼來電顯示,很快接了起來:“喂,陳獻?”

“是我。”陳獻的聲音有些悶,好似處於一個安靜封閉的環境裏,“蔣元君來找我了,她在局裏坐了三個多小時,給我們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線索。”

岑瀟聽著,心想這蔣元君的速度還挺快,傍晚才拿到視頻,這會兒都已經和警方交代完了。

她正要追問陳獻,打算什麽時候去抓捕賀景勝,又想起這屬於他們警方的內部機密,外人不好多問,於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一句簡單的“那就好”。

陳獻在電話那頭應了一聲,又說:“岑瀟,半個小時前,有個小男孩往分局的接警大廳送了個 U 盤,是你安排的嗎?”

岑瀟徹底愣住:“什麽 U 盤?我這兒所有和賀景勝有關的證據,都交給蔣元君了。”

“果然不是你。”陳獻歎了口氣,斟酌著說道,“U 盤裏是一個視頻,有人綁了三合會的幾個嘍囉,他們被折磨得不行,哭著喊著承認自己就是城中村放火的凶手,還指名道姓地說是賀景勝指使的。”

“到底是誰幹的?”岑瀟倒抽一口涼氣,連聲問道,“會不會是陳泱泱?”

“不是我堂姐,她不會這麽早就把自己擺到台麵上。”陳獻說著,語氣有些煩躁,“來送 U 盤的小男孩是個聾啞兒童,不會手語,也不會寫字。我同事和他比劃了半天,大致判斷出他就是拿了陌生人的好處,單純跑個腿。”

岑瀟聽著,單手扶住額頭,聽筒兩邊都陷入沉默——

岑瀟在賀宅書房拍的視頻,隻能初步證明賀景勝與三合會有來往,至於賀景勝是否指使三合會在城中村放火,還需要警方去收集更直接的證據。

陳獻原本的打算是,先以書房視頻為由羈押了賀景勝,審訊之後再看看能不能挖出更深入的線索。可如今倒好,有人送來一個 U 盤,這個 U 盤裏還裝著一個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證據。

可送 U 盤的這個人,到底是敵是友?

沉吟半晌,陳獻問道:“這個賀景勝,有沒有其他仇家?”

岑瀟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她將自己認識賀景勝之後的點點滴滴都回想了一遍,然後說道:“賀景勝這個人……怎麽說呢……他的言行舉止相當跋扈,平時肯定沒少得罪人,但是賀家的社會地位和影響力擺在那裏,就算有些人被他得罪了,也還是上趕子地巴結他。”

“再說了,”她站起來,在書桌前來回踱步,“那些可是三合會的人——這個人不僅得有本事針對賀景勝,他還得有膽量對付三合會……這麽有能耐的人,全 B 市有幾個?”

話音剛落,岑瀟的餘光便瞟到了書桌上的照片——少年時代的陸平川,正冷著一雙眼看著她。

江城白家……江城白家也有黑色背景,該不會是……

“不可能。”岑瀟自言自語著,快速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陸平川代表陸氏在城南項目裏投了不少錢,賀景勝一旦出事,那些投入可就全部打水漂了。

這些事情發生得太快,岑瀟隻覺得自己錯過了一些關鍵細節。陳獻在電話那頭還想說些什麽,又被辦公室外的同事打斷:“陳隊,局長叫你過去一下。”

陳獻應著就站起來,他對岑瀟說:“我接下來幾天會非常忙,你要顧好自己。”

岑瀟答應著,掛了電話,隨即拿起陸平川的照片端詳起來。

到底哪裏不對?她忽略了什麽?

她和陳泱泱約定好的計劃,不會生出什麽變故吧?

岑瀟正一頭亂麻,手機又振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手一抖,差點沒拿住手機。

陸平川給她發了條微信,內容是:岑瀟,你在幹什麽呢?

*

陸平川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十分鍾,並沒有等來岑瀟的回音。

這丫頭,幹什麽去了?

他收回思緒,重新將目光放回電腦屏幕上,上麵是一份剛傳回來的資料。他將這幾頁和之前調查岑瀟的資料串在一起,來回看了幾遍。

在被方倚梅找到之前,岑瀟名喚“原瀟”,一直生活在城南的一片城中村裏,養父母經營一家小吃店。而她十四歲的時候,被方倚梅找到,改名“岑瀟”,也就是那時起,圈子裏開始有了“方倚梅私生女”的傳聞。

可岑瀟被接回岑家,這手續前前後後辦了快一年。資料顯示,手續之所以拖了這麽久,是因為岑瀟當時卷進了一樁刑事案件,作為受害人在醫院裏住了幾個月。

而這個案件的經辦警察,就是剛從警校畢業的陳獻。

資料裏還附了一張岑瀟和方倚梅的 DNA 檢測報告,結果顯示兩人有 99.9%的可能是親子關係。

他的人辦事,向來牢靠。但這些資料裏,仍存兩個信息盲點:一是岑瀟和岑洋的親子關係;二是岑瀟當年卷入的,到底是一起什麽樣的刑事案件。

岑瀟、方倚梅、G 市陳家……陸平川滑動著鼠標,突然想起一些關於方倚梅的傳言——二十幾年前,這位容貌驚人的選美冠軍,曾和 G 市的地產大亨陳樂康有過一段風流韻事,當時她氣勢如虹,攪得陳家不得安寧,差一步就要上位成功。

如果不是陳樂康的女兒陳泱泱極力阻止,方倚梅很可能就是“陳太太”了。

所以,對陳泱泱而言,當年的方倚梅可是破壞她家庭的“小三”,岑瀟則是“小三之子”,她們兩人怎麽可能合作?

這岑瀟該不會是方倚梅和陳樂康的……

陸平川的心情有些複雜,他起身走到酒店客房的落地窗前。窗外的高樓大廈被霓虹燈的海洋籠罩,整個世界光彩照人,可他卻無心欣賞。

玻璃窗上映著他的虛影,陸平川卻突然看見了岑瀟,她的眼神就像隻表麵溫馴的貓,你以為她想撒嬌,卻沒料到她會伸出爪子,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在皮肉上留下一道不輕不重的血印。

那血印不怎麽疼,卻足夠令人印象深刻。

他搖了搖頭,再次拿起手機,手機似乎和主人頗有心靈感應般地振動了一下,他連忙點開,行動間透著一絲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急切。

結果,映入眼簾的並不是岑瀟的回信,而是一張半裸照自拍。

照片裏的 Maggie 輕解羅裳,露出精巧的肩膀和深邃的乳溝,白皙的皮膚上泛著紅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鏡頭。

可這不知所措裏,又透著一股熟稔的諂媚。

她說:川少,咱們什麽時候再去飆車呀?

陸平川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突然有些索然無味。他指尖一劃,發了個巨額紅包,接著就把 Maggie 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