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95區重現·87

屍體的皮膚和毛發之下, 人肉和大團的石膏生硬地凝在一起,已經難辨邊界。

蔣梟覺得人類脂肪和肌肉組織不可能與石灰相融,可他花了很大力氣, 也沒能把那些肉從石膏上撕下來。

秦知律盯著已經空掉的柱子,彎腰撿起另外幾幅手稿一步一步退下台。

無事發生。

他若有所思道:“人類與雕像的畸變。可惜畸變者死亡,無法判斷究竟是這幅畫特殊, 還是所有手稿都不能離台。”

蔣梟把屍體和手稿拍照傳回主城,“我傾向於是唯獨這一幅特殊。沒什麽憑據, 隻是直覺……”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剛掛電話進來的卡奧斯被這場麵嚇得臉色煞白。

蔣梟朝他招了下手,“看看屍體, 認識嗎?”

卡奧斯哆嗦著走上前, 隔著幾米掃了一眼就點頭,“溫德先生,他是99區很有聲名的獵人。人高馬大,勇猛穩妥,手下帶著一支三十多號人的獵隊。”

他一邊哆嗦著解釋一邊低頭發消息,很快就收到了回複,“獵隊裏的人說, 他十天前打獵回來後重感冒,隻能在家休養。那場捕獵收成很好, 足夠他們度過接下來的淡季, 所以隊員們這幾天就沒打擾他。”

蔣梟問道:“99區居民很崇拜他的獵運嗎,到了信奉的地步?”

卡奧斯驚訝,“那不至於, 您為什麽這麽問?”

“他人還活著時, 形象就已經被雕上柱子了。”

卡奧斯聞言露出迷茫的神情, 看向蔣梟背後空空如也的柱子,“在哪兒?”

一直低頭坐在角落裏的安隅忽然抬眸看過來,低聲問道:“這個柱子從前有圖案嗎?”

“沒有啊。”卡奧斯茫然,“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柱子,支撐著上麵的占卜室,從來沒做過雕飾。”

蔣梟意味深長地看了安隅一眼,又問,“溫德有家人嗎?”

“隻有一個老母親。他從前娶過妻,但沒多久老婆就被畸種殺死了,沒有再娶。”卡奧斯又看了一眼地上說不出是人還是石塊的玩意,趕緊挪開了視線,“我們去他家看看吧。哦對了,上峰派了新的對接員,諾伯特上校,他待會直接去溫德家裏與我們會和。”

臨行前,秦知律又把西耶那和夥伴的家仔細搜了一遍。夥伴的**散著淩亂的被子,桌上扔著半碗沒喝完的肉粥,已經因寒冷凝固了,卡奧斯說99區人隻在晚上喝肉粥,猜測他是半夜突然有事而後消失的。但西耶那家裏卻很整潔,沒有遺留信息,也沒什麽打鬥痕跡。

“昨晚衝上樓的那個家夥身份也確定了,是個‘鋤子’,就是幹資源采集的。”卡奧斯壓低聲匯報,“昨晚他在酒吧和幾位同事喝酒,零點前就回家了,是後半夜又摸回來的。”

雪路難行,汽車顛簸得不像話。蔣梟坐在副駕駛繼續盤問兩個殺手間的關係,安隅則看著車窗上的凝霜出神。

小章魚人說,在時間被重置前的第一個2.08秒內,他的終端裏閃出過一個異常數據提示——某指標從100%迅速掉至0.1%,但它不具備那個指標的解讀權限,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時間重置後,那個指標恢複了100%。

安隅凝眉看著車窗。以百分比存在的數據隻有生存值,那代表在被重置的時間裏,他確實曾無限逼近於死亡。從溫德突然進攻,到他折疊空間將對方彈開,而後那家夥二次攻擊並真的差點殺死他,再到時間被神秘地重置——這一切都隻發生在兩秒內,太快了,快到他甚至沒有聽見終端的生存報警。

而被重置的隻有他和畸變者之間的時間,秦知律和蔣梟都沒受到影響。

一隻手從旁邊搭上來,秦知律捏著他的肩膀低聲問道:“後怕?”

安隅回過神,緩緩搖頭。

在瀕死的那一瞬,他確實曾被恐懼吞沒——隻有在那時他才明白,死亡真正降臨和被恐嚇瀕死完全不同,0.1%的生存狀態和極限控製在1%也完全不同,他那時已經感到身體所有器官的停止,意識深處甚至已明確自己的死亡事實。

然而,滔天的恐懼隻發生在一瞬間,當他預知到死亡已成既定事實,腦海裏卻翻湧起更為強烈的反殺執念。

“很奇妙,長官。”安隅用手指隔著玻璃描摹著霜花的形狀,“剛才我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勇氣。或許因為最害怕的事已成定局,反而可以無畏一切,隻忠於達成目的。”

那雙金眸忽然失神了瞬間,他輕聲道:“淩秋曾經說,他希望終他一生,能教我學會四件事……”

“麵包,慈悲,勇氣與愛。”秦知律注視著他的眼神不自覺地有些柔和。

安隅垂眸,“嗯,沒想到您還記得。”

淩秋隻是個普通人,可卻好像總能預言他的人生。甚至在死之前,他還最後啟示他——敢賭上最後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雖然那時淩秋已經意識模糊,非說是他從前讓他提醒自己的。

蔣梟忽然回頭擔憂地看向安隅,“您還好嗎?連我都後怕。”

“還好。”安隅神色平靜,“幸虧我反應過來了。”

他沒有對蔣梟提時間重置的事,死裏逃生的真相隻有秦知律知情。秦知律要求他嚴格保密一切關於時間回溯的能力,從前的記憶回溯、眼下的時間重置,都絕不能被黑塔知曉。

“發生的瞬間,你能感受到時間的編譯方式嗎?”秦知律用隻有他們之間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安隅搖頭,“太快了,我隻感覺像被撕裂了一樣……不,不是像,那是非常真實的撕裂感,就像死亡一樣真實。”

皮手套覆上他的手背,安撫地輕輕拍了拍。

不知為何,被安慰時,安隅才忽然終於有了點後怕。他恍了個神,回神時已經反手握住了長官的手,隔著皮手套攥了又攥。

有些遺憾。

如果能真切地握到手套裏的手,用自己的手指感受另一個人的手指,或許會更心安些吧。

秦知律頓了頓,但沒有掙開他,繼續低聲問道:“所以觸發條件是瀕死?”

“也許吧……”安隅咬了下唇,又不太確定地搖頭,“不知道後麵還有沒有機會再試一次。”

話音剛落,秦知律卻倏然沉聲道:“不允許故意創造條件測試能力。”

“嗯?”安隅抬眸,“為……”

“絕不允許。”秦知律神情少見地嚴厲,“這和53區感染覺醒不同,後果無法挽回,你必須聽話。”

“知道了,長官。”安隅隻得乖乖點頭,“請放心,您了解我的,我不敢真的找死……”

秦知律冷哼一聲,“但願。”

*

溫德的母親已經七十多歲了,但精神頭還好,正在家裏準備烙肉餅。

“他應該又出去打獵了吧?最近霜雪太重,我聽說其他獵隊的收成都不好,估計他拗在外頭不肯回來,這孩子……”老太太邊用力揉著麵團邊搖頭,“發著燒還要跑出去,燒得直說胡話,再強壯的身體也不能這樣……”

“說胡話?”蔣梟立即問,“什麽胡話?”

“他發燒都燒得神誌不清了,突然跳起來念叨什麽掩蓋在雪裏,然後扛起獵斧就衝出去了,拉都拉不住,問話也不理人。”

“半夜?”

“是啊。”老太太歎一口氣,又慈祥地笑起來,低聲自語般地數落道:“二十來歲時倒是血氣方剛,常常半夜臨時起意跑出去打獵,但這都十來年沒有過了,我以為他長大了,沒想到發一場燒又活回去了。”

蔣梟沉默片刻,又問道:“感冒那幾天,他睡得好嗎?”

“睡得時間挺長,但估計休息也不好,白天沒精打采的。”老太太回憶了一會兒,“就是一直惦記著打獵,說夢到了獵神,下次出手一定收獲豐盛。唉,他死了媳婦後滿腦子就是打獵打獵,快來個姑娘救救我這傻兒子吧……”

四人從溫德家中出來,秦知律隨手給黑塔發了節點匯報,而後說道:“非常明確的精神控製,超畸體可以滲入人的夢境,在夢中征召對方成為信徒,並驅使他們替自己做事。”

蔣梟皺眉,“這就麻煩了,超畸體完全可以徹底混入人群,不露絲毫破綻。不過根據經驗,這種超畸體普遍進攻性不強,或許會和95區的不同?”

“但願,希望不要是比95區的東西額外多出一項精神控製力才好。”秦知律又開始仔細看那幅羊皮紙畫,他看了一會兒忽然轉向安隅,“有沒有覺得羊血的邊緣很詭異?看久了像在波動,像能無限延伸。”

安隅聽懂了他的意思,垂眸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長官,其實我之前在降臨狀態下見到過這個。”

他指著那個用粗沙礫劃出來的人的輪廓,“客觀上說,這個人影不算大,但卻營造出了一種巨大的感覺,是嗎?它很像我從前在渾噩之中看到的一個巨大的金色人形。”

秦知律蹙眉,“金色人形……”

安隅輕點頭,“之前您讓我去大腦看過尤格雪原的遺留資料,有三張照片。第三張照片裏,當年雪原的天際出現一道刺眼的紅光,紅光另一邊橫臥著一道巨大的人形剪影,籠罩在金色光暈裏。是不是很像這幅畫?”

秦知律神色更凝重,“那張照片絕不可能泄露,除非作畫的人像詩人或典那樣,有超自然的認知力,否則他必然是當年親見過神秘降臨的人。”

“嗯,還有一種可能,是密切接觸過詹雪等人的軍人。”

安隅說著,突然轉頭看向角落裏的卡奧斯。

秦知律挑眉,“消失的狄斯夫上校。”

卡奧斯正在和諾伯特交接工作,他眉頭神經質似的**著,好似如釋重負,又有些愧疚。安隅走過去時,聽到他低聲對諾伯特道:“抱歉長官,如果父親在這裏,一定會比我更有用。”

安隅便順著問道:“你父親失蹤前有提過奇怪的夢嗎?”

卡奧斯搖頭,“沒聽說。但他睡眠一直很好,他還說過自己幾乎從來不做夢。”

“那你呢?”秦知律審視著他,“這段日子,你父親是否經常在你的夢裏出現,他有沒有要求你一直信任他,跟隨他的腳步效忠軍部?”

卡奧斯應聲愣住,冰天雪地的,一滴汗珠子從他額邊滾下,他驚愕道:“天……你們在懷疑什麽?我父親也失蹤了,他是受害者,而且他怎麽可能是超畸體?”

蔣梟給諾伯特使了個眼色,諾伯特立刻搭住卡奧斯的肩,“長官們隻是在關心你的狀況,不要多心。交接完立即歸隊,接下來你負責和黑塔通訊,少在外逗留。”

“好……”卡奧斯咬了下嘴唇,走遠幾步又轉回頭來,“我父親正直勤懇,他效忠人類利益三十年,無論如何,請不要懷疑他的忠誠。”

秦知律點頭,“我從未懷疑任何一個軍人的忠誠。”

待卡奧斯走遠,他才又低語道:“但倘若有人不幸被混亂吞沒,毫不猶豫的清除才是對他們忠誠的尊重。”

狄斯夫當年並未親曆神秘降臨,但他是高風險暴露者的轉運負責人,直接接觸過唐如和詹雪。快要三十年過去,整個99區,隻有他一人有可能畫出那幅畫。

“這畫上不僅有當年天際的紅光和金色人影,還有一本封麵上鑲嵌著眼睛的書……”秦知律對著畫又看了一陣子,吩咐道:“讓黑塔查兩件事。兩個月內99區有沒有人去過尤格雪原,以及有沒有人接觸過詩人,尤其要查狄斯夫的行蹤和通訊。”

諾伯特立即讓駐軍拉出了狄斯夫上校前幾天的所有活動,狄斯夫是駐軍領袖,在居民區也頻繁活動,在消失前幾天,他的足跡幾乎遍布99區。

“襲擊三位長官的兩人剛好都在他失蹤前的接觸名單中。不幸的是,他那幾天實在接觸了太多人,我們要一個一個去調查,估計要花很久。”諾伯特邊帶路邊歎氣,“不說居民,駐軍兩百多號,他一定每個都接觸到了。”

說話間,霜已經掛上他的胡須,他抬手抹去,歉意道:“這幾天通宵忙碌,實在沒時間打理自己了。”

蔣梟問,“你有做夢嗎?”

諾伯特皺眉回憶了一會兒,“我和狄斯夫上校剛好相反,我隻要睡覺就會做夢。前幾天我夢到初入伍時,一個將星長官主動向我拋出橄欖枝,但我拒絕了。他軍銜太高,讓我很不踏實,哪來這麽大的餡餅剛好砸在我頭上呢……還好拒絕了。”他後怕地籲了一口氣,轉而又凝重起來,喃喃道:“隻是不知道有多少軍人像我一樣好運。”

蔣梟和諾伯特一路聊著99區的情況。99區駐軍大多數已經成家,也包括諾伯特自己,他在99區娶了一位美麗的姑娘,開著一家快捷餐館,還生了個可愛的女兒。

“我女兒基因熵足有8.3呢。”諾伯特滿懷希冀地笑,“最近幾年主城的基因熵閾值在下降,說不定等我女兒到上學的年齡時剛好夠資格進主城,那可太好了。隻要進入主城,人的命運就改變了……”他說著突然想起什麽,回頭衝安隅微笑道:“對了,這位是角落大人吧?上峰交代我要格外關注您的狀態。”

安隅一直在看街上來來回回的人群。

昨天在酒館裏感受到的那種詭異氛圍沒有消失,甚至更強烈了——明明這些人衣著得體,身材魁梧,但他卻總有一種昔日裏穿梭在肮髒貧民窟中的感覺。

他隨意點了下頭,問道:“諾伯特上校,您有估計過99區目前的精神感染比例嗎?”

諾伯特笑容僵了一下,“什麽意思?”

秦知律看他一眼,“那兩個人都和狄斯夫沒有太多交集,是完全隨機的兩個信徒。我們從前經曆過幾乎覆蓋全城的感染,與這種隨機性非常相似。”

諾伯特聞言連忙擺手,“現在絕大多數人還很正常,我可以擔保!大家都忙活著盤算怎麽熬過下一場暴風雪,哪有那麽多異常的家夥。”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我猜超畸體誘導人成為信徒是需要特定條件的,也不能隨便想讓誰做夢就能成功。我已經讓駐軍發布公告,一定要在這種精神控製擴散前挽救大家。”

一行人說著話來到了資源采集廠,說是廠,其實是一片廣闊的露天園區,用鐵圍欄圍著。如今那些鐵圍欄上的霜都有幾厘米厚,一眼看去更像是一堵冰磚砌起的牆。

上百台重型采集車械在裏麵同時作業,工人們在機器間奔忙,雖然氣溫已經低到空氣裏到處彌漫著人們呼出的白氣,但他們仍興致勃勃地吆喝著,幹得熱火朝天。

安隅站在大門口靜靜地看著裏麵——明明是一派欣欣向榮的場麵,可那種類似貧民窟的既視感卻更強了。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鋤子們白天都在廠裏幹活,因為關乎穹頂,狄斯夫每天都來這裏巡視一圈,二十多年來無一例外。”諾伯特歎了口氣,搓掉手上那層剛剛凝起的霜,“上校是值得尊敬的人。”

安隅看著他的動作,忽然抬了下眼,“99區一直這麽容易結霜嗎?”

“什麽?”諾伯特愣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背——幾秒鍾的功夫,剛剛搓掉的霜又結了回來。

安隅說,“我長大的地方也常被風雪淹沒,但很少見霜能結到人身上來,這似乎並不科學。”

這一問把諾伯特問愣了,他下意識看向蔣梟和秦知律——二人眉梢肩頭也都凝了霜,蔣梟要比秦知律更重一些。

“您好像發現了什麽……”諾伯特喃喃道:“從前似乎確實不這樣,我們都以為是最近太冷了的緣故……氣溫越來越低了,這周比上周的平均溫度又低了將近十攝氏度,您……”他轉向安隅,話音卻戛然而止,他將安隅從上到下打量了幾個來回,怔道:“但您好像……”

“這些霜雪像是有意識的東西,自動繞開了角落。”秦知律看了安隅一眼,他抬起手靜靜等待,直到幾片雪花輕輕飄落在掌心,很快便在皮手套上凝成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霜,他攥緊手心將那層霜碾碎,低聲道:“53區的雨水裏有水母基因,當年95區的風中有畸變的花粉,如今99區的霜雪——”他倏然抬眸,黑眸凝注,“大概就是它們了吧,正每分每秒、無差別地向所有人傳遞著精神汙染。”

諾伯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腳步沉重地引著他們走入廠區。深入到工人之中後,蔣梟警惕地走到了安隅外側,觀察著路過的每一個人,而安隅卻隻看著他——那雙猩紅的眼眸在進入99區後越來越深,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些瘋狂的意味。

“蔣梟。”他忽然說道:“匯報精神力。”

蔣梟立刻檢查終端,深吸一口氣——“67,看來它一直在下降。終端顯示目前室外溫度已接近零下45攝氏度,希望我的精神力能在抵達安全溫度前穩住。”

出發前,大腦試驗室測出蔣梟的極限溫度是零下58攝氏度,隻要達到這個閾值,他就會進入精神力和生存值鎖定狀態,近乎無敵。

蔣梟看向安隅,“我的精神力倒還好,但我擔心您。超畸體似乎很針對您,不僅霜雪會刻意繞開你,那兩個被精神蠱惑的人也都直衝你來……”

“不僅針對,那個東西很了解角落,非常了解。”秦知律黑眸沉沉地看向工廠裏的人群,語氣冰冷,“第一,精神永不屈服。第二,基因不容染指。所有試圖強行精神控製他,或是攝取他基因的畸種都隻有死路一條,所以——第三,要想殺死角落,意料之外的原始手段攻擊是唯一的方法……”

話音未落,廠區裏突然靜謐。

所有的采集車停下了工作,工人們紛紛直起腰,朝他們的方向扭過身來。

震耳欲聾的劈砍聲和吆喝停歇,天地間被一種令人眩暈的死寂重重壓抑著。風中飛舞的雪忽然變密,那些已不能再稱為雪,它們很反科學地在空中自發凝成了霜。

下一秒,工人們突然開始狂野地吼叫,那一雙雙眼睛像被抽空了生氣,成千上萬的身影凶猛地擠上來,迅速將四人衝散,安隅被推搡著,不過瞬息間,已被層層包圍。

視線範圍內完全看不到秦知律和蔣梟,隻有那些魁梧粗獷的陌生人,舉著鋒利的刀鋤惡狠狠地盯著他。

在這一刻,他終於想通那種酷似貧民窟的感覺從何而來。

眼神。

從踏入99區起,街道上、酒館裏、廠區中,所有人看似生機勃勃,但總是在不經意間會眼神渙散,偶爾和別人對視時,他們會默契地交換一個不懷好意的眼神,和貧民窟那些肮髒的家夥完全一樣。

但這些馬腳總是轉瞬即逝,讓安隅一直浸泡在不對勁的感覺裏,卻遲遲沒想通問題所在。

想通時已經晚了。

喊殺聲幾乎要把蒼穹頂破,那些人呼喝著朝他揮起了刀。

99區上空的無人機將畫麵實時傳輸回數千公裏之外的黑塔,此刻黑塔一片死寂,上峰們臉色慘白。

從高空的視角,幾乎已經看不見安隅了。

他變成了很小的一個點,被黑壓壓的人潮和連成片的刀光瞬間吞沒。

比刀刃先一步到安隅麵前的是一枚子彈。

來自諾伯特。

子彈破風的瞬間,安隅於震天的呼喝聲中捕捉到了諾伯特的喃喃自語。

“以樸素的方式殺死神明。”

緊隨他之後,千千萬萬人魘症似地同時唱誦著:“以樸素的方式殺死神明。”

那些聲音匯聚成嗡吟,沉沉地籠罩住了整個99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