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41

“千萬別拒絕大人物莫名其妙的好意, 不然準沒好果子吃。”

彼時,隻有八歲的小安隅剛從一大覺中醒來,雖然已經來53區快一年了, 但由於嗜睡,他和淩秋沒見過幾麵,因此對眼前這個鼻青臉腫的人有些陌生。

淩秋把一張廢報紙撕碎, 堵進鼻孔裏止血,嘟囔道:“我就說了一句不要而已, 再說這些麵包都長毛了。”

小安隅終於認出了他是誰, 沉默片刻,視線看向**丟著的粗麥麵包。

“你不要?”他小聲問。

“長毛了啊, 哪還能……唉你!”

安隅已經迅速在掌心搓掉了麵包上的綠毛, 狠狠一口咬進嘴裏。

幹硬的麵包紮破嘴角,麵粉香混著血腥味蔓延開,他抻著脖子使勁往下咽。

淩秋一臉複雜地看著他,眼神逐漸柔和。

“別吃啦。”他拉住安隅的手腕,“像頭小狼一樣。”

八歲小孩的手腕,細得一手都握不滿,他掂著那根細細的腕子, 無可奈何道:“我給你留了麵包的,等我啊。”

……

“手腕太細了。”

秦知律略帶嫌棄的聲音打斷了安隅的回憶。

隔著繃帶, 安隅看不清長官的表情, 隻能茫然地盯著那個方向。

秦知律接著說道:“練了這麽久,身體還是毫無長進,看來你的體訓老師很不稱職, 回去重新物色一位。”

蔣梟立即辯解道:“安隅的訓練量並不小, 隻是他……”

“隻是他需要一位真正的引導老師, 而不是崇拜者。”秦知律打斷他,又捏了捏安隅的手腕,“我和羲德說一聲,讓他帶你訓練。雖然畸變成鳥,但羲德一直對鍛煉人體肌肉很有熱情。”

安隅不敢拒絕長官的好意,點點頭“嗯”了一聲。

秦知律拿上體檢倉裏的文件資料,拎著他的手腕往外走。

其實繃帶並不完全遮光,安隅自己能大致看清路和障礙物,但想到淩秋當年的提醒,他默默接受了這份來自上位者莫名其妙的善行。

蔣梟跟在後麵,不放棄地勸他道:“您的攻擊技能需要被動觸發,空間係能力和剛才展示出苗頭的時間係能力都更符合一個控製係輔助的定位,您並不需要像羲德大人那樣鍛煉大塊的肌肉……”

“你果然不適合做他的老師。”秦知律又一次打斷他,“角落的定位不是輔助。”

蔣梟愣了下,“那是?”

安隅也忍不住好奇,“您對我有明確的能力定位嗎?”

他問完又有點後悔,因為想起小時候問過很多次淩秋類似的問題,淩秋有時說是白眼狼,有時說是廢物。

他預感,長官很有可能給出差不多的答案。

但秦知律卻沒正麵回答,他隻是掃了蔣梟一眼,隨意地道:“你覺得他的定位是輔助,隻不過是因為他一直都沒學會該怎麽正確地運用能力。”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安隅越想越覺得不對。

怎麽最後就怪到他頭上來了?

“長官,您……”

“噓——好像有髒東西追過來了。”斯萊德忽然出聲提醒,他仔細感受了一會兒,凝重地重複道:“還不止一隻,是很多髒東西。”

剛才拿完資料從體檢倉出來時,外麵的孩子已經四散開去。那些滿是傷痕和髒汙的小身體很快就沒入漫天風雪,再難尋覓。

不知是他們的通風報信,還是風雪將特殊的氣味傳得太遠,熟悉的詭譎感正從四麵八方朝安隅包圍過來。

眾人又恢複了剛才的備戰站位,斯萊德啞聲道:“雖然我一點也不想再多得罪您,但還是得說,您對髒東西的吸引力似乎有些誇張了。”

安隅平靜反問,“髒東西包括什麽,你算嗎?”

“……很抱歉之前對您的冒犯,我確實不是什麽道德高尚的人,但也請原諒我無法接下髒東西這個稱呼。”斯萊德說著頓了下,“隻有永恒淪喪的畸種才是。”

話音落,透過繃帶的遮擋,安隅看見了遠處那群逐漸迫近的龐大身影。

大地開始顫栗,嗡鳴聲紛亂。朦朧中,風雪也好似染上了荒誕的雜色。

直覺告訴他,至少有十幾隻基因熵驚人的玩意正在壓過來,那些家夥的饑渴程度比53區的故人們還要誇張。

安隅沉默片刻,“有可能讓它們忽視我嗎?”

“沒可能。”蔣梟誠實道:“畢竟現在這些玩意眼裏,我們是一群沒見過的畸變者,圍著一個人類瞎子。”

斯萊德補充道:“這個人類好像還在散發著一些奇怪的信息素,讓它們快要饞瘋了。”

安隅:“……”

在風將畸種的腥臭送到麵前之際,一聲果斷的槍響提前拉開了這場戰鬥。

槍聲讓安隅瞬間緊繃,捏著他的那隻手隨之握緊了一下,秦知律輕聲提醒道:“是帕特開了槍,他射下來一隻鳥。”

安隅恍然想起,帕特帶的兩樣武器分別是重槍械和巨型砍刀。槍械隻為摧毀鳥類畸種的空中行動能力,畢竟小隊裏沒有會飛的。

隔著繃帶,身邊隊友的身影已經敏捷地閃了出去。善用冷兵器的帕特保持著人類軀體,敏捷地衝進那群龐然大物中,蔣梟和斯萊德則將畸變體征拉到頂,用粗大的肢體和那群畸種直接肉搏。

安隅看不清每個人的動作,甚至看不清那些畸種都長什麽樣子,隻能大致分辨出幾個隊友的方向。但他知道遠處至少有十幾種不同的畸變類型——不是因為終端的報警,而是無數荒誕的聲音正猖狂地挑撥著他的耐心:黏糊糊的體液翻攪聲,通電般失真的喘鳴,翅膀高速扇動的嗡擾,如入獸群的咆哮……遠遠地,他聽見蔣梟的終端又在提示精神值迅速下降了,他自己雖然不會受到精神衝擊,但那些混亂的聲音和氣味讓他的太陽穴跳得像要炸裂。

“想辦法幫幫忙。”秦知律忽然在他耳邊很近的地方道:“別光站著。”

安隅聞言下意識抬手伸向繃帶,但秦知律卻緊接著托住了他的後腦,也遮住了打在腦後的繃帶結。

“不要看,也不要聽,過多信息隻會幹擾你的感知。”秦知律語氣很輕,但那些引導般的指令卻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十年前,有人告訴過我,時間與空間自有它們獨特的編譯方式。與聽覺和視覺都無關,你要學會感受那種編譯,才能真正自如地運用能力。”

他停頓了下,又道:“如果你要幹等著隊友來殺死這些畸種,就白白浪費了觸發死亡鏡裂的機會。”

安隅呼吸一滯,繃帶後,那雙金眸中的瞳孔瞬間縮緊。

他確實不需要完全用眼睛來觀察,仔細感受之下,空間的波動足以將一切都展示在他麵前。

一隻高大的畸種朝帕特張開血盆大口,要從他頭頂直接吞下來,而帕特身後,長著尖銳口器的家夥正躍躍欲試地打算刺透他的後心。

帕特肩上有一道被撓破見骨的血痕,風間的蒲公英落在那些傷口上,正緩緩幫他止血。

而他全然不顧痛苦,將砍刀橫在頭頂,下蹲蓄勢躲閃並尋找機會反殺。

秦知律忽然叩了下安隅的手腕。

“就是現在。”

仿佛心有靈犀般,安隅還沒來得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就突然感到了空間的瞬間折疊。

——來自他自己的指令。

頃刻間,帕特向一旁微妙地閃現了半人寬的距離,一聲細微的穿透聲後,背後那條尖細的口器擦著他的臉頰,狠狠地刺穿了麵前畸種的喉嚨!

腥臭的膿血噴濺而出,他茫然了一瞬,而後猛地回頭看去——

遠處,那個蒙著眼的人類少年還老老實實地站在秦知律身邊,仿佛什麽也沒做。

但風卷過他的額發,那繃帶後仿佛有一道注視,如看穿萬物之眼,洞察著戰場上的一切。

片刻的延遲後,那隻最龐大的畸種才緩緩倒地,緊接著,帕特聽到了一聲微弱的鏡裂聲響。

遠處的身影忽然一僵。

劇烈的嘈雜聲翻攪著腦海,安隅有如瞬息間感受腦漿迸濺,他下意識伸手捂向耳朵,可緊接著,他的兩隻手腕都被禁錮住,拉回身側。

“煩躁的話不必忍耐,爆發出來,你不會失控的。”秦知律在他耳邊沉聲提醒道:“帕特受了很重的傷,風間的治療很慢,如果……”

如果帕特的時間也能加速就好了。

這個念頭浮現在安隅心中時,鏡裂的嘈雜聲突然中止了一瞬。

而後,更洶湧的崩裂聲碾過腦海,可他已經顧不上那些——難遏的煩躁喚醒了一些東西,讓他在繃帶營造的那片朦朧的視野中,精準地感知到了帕特肩上的傷。

空中的蒲公英種子無辜地飄散開,遠處,風間天宇看著帕特飛快止血愈合的傷口,陷入呆滯。

直至裂鏡聲消失。

“做得很好。”秦知律說,“如果你能操控時空一次,就可以嚐試第二次。像在53區一樣,能力的控製需要反複摸索,盡管這過程充滿痛苦。但,走向高處總要忍受痛苦。”

他又一次握住安隅的手腕,在脈搏處摩挲,輕聲道:“還有二十隻畸種,你還有二十次利用痛苦的機會。”

風雪讓那道小小的人類身影幾乎隱匿。

如果不是身邊還站著一位一身黑色的高大男人,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從記錄儀的視頻畫麵中看,這僅僅是一場守序者與畸種混戰的尋常記錄,雖然陣仗大了些,但也算是司空見慣。

如果不反複回看,很難發覺那些詭異的現象。

所有人的動作仿佛都會在關鍵時刻發生變化。

他們的位置會移動,攻擊的對象會轉換,甚至會有人突然消失,十幾秒後才又突然出現。

在儀器捕捉到的那一聲又一聲輕微的玻璃碎裂聲中,畸種們的傷口肆意地綻放著大團大團的血花,而守序者們受到的每一道傷,都仿佛隻是鏡頭捕捉錯誤。

有人的死亡被加速,而有人卻受時間青睞,傷痛迅速獲得撫平。

那些不可思議的戰鬥細節在靜默中扭轉著一切,但如果不仔細推敲,就一定會忽略。

仿佛隻是風雪中發生的一幕幕幻覺。

前後不過片刻,世界重歸寧靜,隻剩撒落一地的髒汙。

四位守序者站在雪地中,如蒙入一場大夢,夢境蘇醒時分,難以完整回憶起自己都做了什麽。

全隊最後一道傷在蔣梟的蛇尾上。

大家呆愣愣地看著那道傷口自動愈合,但它愈合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

幾秒種後,懸浮在空中的蒲公英種子遲疑著圍上去,在旁邊徘徊觀察了片刻,確定那道傷口已經停止愈合,才又慢吞吞地開始幹活。

不遠處,秦知律無比自然地在安隅身子軟下去時一把攬住了他的腰。

冷風透過寬大的下擺灌進去,安隅的腰很涼,隔著手套都能感知到皮膚的寒意。

黑色的風衣下滑出兩根觸手,又纏回了老地方。

“睡著了。”秦知律淡定地對跑過來的蔣梟等人道:“能力使用過度,就會睡著。”

風間第一次見到這場麵,倍感新奇地看著歪倒在秦知律肩上的安隅。

那頭幾乎能融入風雪的白發亂蓬蓬地鋪在尖塔最高長官的風衣上,繃帶遮住了睡顏,但像小獸一樣平穩的呼呼聲又展示出那個人真的睡得很沉很香。

記錄儀從空中降下,被風間揣回口袋。

他努力忍住了拍照的衝動,壓低聲音問道:“角落大人要睡多久啊?”

“不用小聲,真能吵醒他的話你就厲害了。”秦知律瞥了一眼倒在自己肩頭的人,遲疑了一下,“可能我的引導有些過度,上一次他透支後睡了八天。”

眾人:“……”

蔣梟沉默片刻,“我不得不提醒您,從基因和生物結構上來講,安隅隻是一個弱小的人類。”

“弱小。”秦知律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你不是說,你有幸見過他狩獵嗎?”

“快速成長起來,對他自己、對人類,都有好處。”

纏在安隅腰上的觸手又緊了些,秦知律偏頭看著他,許久,抬手捂上他在風雪中凍得有些發紅的耳朵。

指尖擦過耳後的疤痕,停頓了一瞬,又幫他撥了撥頭發蓋住。

“隻能在極限中獲得成長,這是他的宿命。”

秦知律低聲說著,許久後才重新抬起頭,視線平靜地掃過蔣梟和其餘人。

“他絕對不會僅僅是個輔助。”他隔著手套摩挲著安隅毛絨絨的腦袋,“他是個指揮家——他要操控的,也遠不止一兩場混戰而已。”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26 麵包屑

無論神明還是螻蟻,在宇宙中都一樣。

渺小。茫然。

常常在無意義地原地打轉。

很偶然時,宇宙會拋下一些麵包屑。

以此把下一個出口指引給迷茫的家夥。

所以神與人一樣,都會對宇宙的麵包屑無比珍視。

美妙的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次會在何時收到新的麵包屑。

也猜不透,會是誰路過你身邊,隨手將它們撒下。

**

【碎雪片】風間天宇(1/3)毛球狀物體

我有一雙大而圓的眼睛,隻有眼頭勾起一個小尖尖。

他們說我像一隻貓科動物,被我盯久了會害怕。

但其實我的畸變型是蒲公英,傳遞治愈力的也是那一顆顆紛飛的種子。

它們圓滾滾,毛絨絨,在空中忽閃。

我的眼神確實凶了點,但對毛球狀物體沒什麽抵抗力。

第一次在戰場上見識角落的能力時,我空白了許久。

或許因為隔著繃帶,看不見他的眼睛,使得那些神秘的能力更讓人心神顫栗。

朝他跑過去時,我刻意落後了幾步。

原本野心勃勃想做他的綁定奶媽,但那時我有些退縮。

可靠近後,那種如臨深淵的畏懼感又消失了。

他倒在律的肩膀上。

圓圓一顆腦袋,毛茸茸,就像一顆雪白的蒲公英。

蒲公英睡著了,還發出呼呼呼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