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33

安隅拾起扔在地上的《預言詩》, 正欲合上,視線卻不經意地掃過剛才讀過那一首的標題。

《收容院》

“一個人的時間亂了,

沉默的驚惶,

他的死亡在河流中寂靜地衝淌。

一群人的時間亂了,

狂歡在回**,

他們的嘈雜在河流中寂靜地衝淌。”

收容院……

鬼使神差地, 他又來到了教堂。

詩人坐在沙發裏,在一塊畫板上輕輕描摹。

“抱歉, 我並不能解讀這首詩。”他歉意地微笑, “總是會有一些靈光一閃的東西突然降臨,但這並不意味著我能洞悉一切, 我已經呈現了我得到的全部信息。”

“好吧。”安隅歎氣, “我要出一趟遠門,如果您能想起什麽,可以去角落麵包店找許雙雙。”

“主城恭候您回來。”詩人溫暖地笑,“說起麵包店,昨天來夜禱的太太剛好送了我一隻往昔豆餅,它竟然好像真的帶我回到了從前,讓我想起當時創作的心情。”

安隅隨口問道:“哪首?”

“不要自以為是地剖開一隻弱小的兔子……”

安隅驀然頓住腳。

那首詩曾被嚴希的妹妹念誦, 而往昔豆餅正是嚴希母親的手藝。

他回頭看著詩人,“您的預言總是很準。前一陣, 我果然在一些小事上摔了跟頭, 也確實意外地發了財。”

詩人坦率道:“我已經習慣了自己在這方麵的天賦。您知道主城人常買的彩票嗎?”

安隅點頭。

“我還寫過一本《幸運數字感知》,隻要五千塊,您是否需要?”

“……”

安隅麻木道:“有什麽不要錢的預言嗎?”

詩人惋惜地歎氣, “也有的, 但通常無人在意。”

他說著, 把一直麵朝自己的畫板朝安隅轉了過去。

那是一片深黑蒼穹。

大片不規則的破碎紅光攤在天際,明明是一幅靜態的畫作,卻仿佛能讓人感知到它們惱人的波動。

安隅注意到角落裏有兩片紅光已然平和,背後各有一枚金色的齒輪,那齒輪小小的,卻仿佛有著莫名的安定感,從它外圍延伸出的製動線牢牢地穩固住了破碎紅光。

緊挨著它們,第三隻齒輪也已隱隱有了輪廓。

安隅愣了一會兒,“上次你不是說,第二枚齒輪才剛剛有很淺的輪廓嗎?”

詩人滿足地微笑,“第二枚齒輪已經在五天前全部浮現,並且成功製止住了一片紅光的波動,我的日子越來越安寧了。現在我預感,第三枚齒輪就快要出現了。”

五天前,剛好是安隅昏睡的前一日,那天他算是觸碰到了記憶回溯能力的開關。

“……”

過多的巧合衝擊著理智,讓人突然有點對那本《幸運數字感知》動心了。

安隅捂緊錢包迅速離開了教堂。

*

回到尖塔後,距離任務已經發布2個小時,報名的隻有蔣梟、風間天宇、斯萊德、帕特。

風間天宇是之前報名過84區任務的治療係輔助者,資料顯示,斯萊德和帕特是經常跟他合作的強勢輸出係,均在天梯TOP20。

怪了,隻有4個人報名。

安隅納悶地點開好友列表,一個一個地戳過去。

-祝萄:不好意思哦,西南的種子博物館出事了,我得和長官一起走一趟。

-安隅:噢,你忙。

安已讀不回。

-寧:抱歉,安還沒從上次的消耗中恢複過來,而且他討厭打擾他睡覺的人。

-安隅:能理解……那你呢?

-寧:我不能離開安啊。

-搏:很遺憾,長官快要從雪山回來了,他厭惡嚴寒,可能會心情不好,我想在尖塔等他回來。

-安隅:好的,長官重要。

-潮舞:我不想去小孩子多的地方,他們會扯我的頭發!!

-安隅:……

準備下樓時,秦知律看到安隅不斷刷新任務頁麵,說道:“一個任務,如果一發布就擠進來好幾個強勢的輸出,就不會再有人報名了。因為搶不到任務貢獻度就沒有收益,白白承擔風險。”

安隅恍然大悟。

電梯下到餐廳層,停下了。

邁進來的人神情冷傲,眉眼清俊,眼下一顆淡痣隱露風情。

安隅反應了一會兒才把人和照片對上號——不久前畸變的巨星照然,被198層的炎長官強行招入尖塔,成為新的高層監管對象。加入那天,天梯彈出的資料卡顯示他代號為“流明”,衡量光通量的單位,是炎親自為他取的。

流明隻掃了秦知律和安隅一眼,麵無表情地轉過身,按下健身房樓層按鈕。

垂在身側的手腕上有數道深紅的勒痕,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醒目。

看起來,流明也接受了大腦的基因誘導試驗,那些勒痕應該是束縛裝置留下的。

秦知律忽然開口,“還適應嗎?”

流明回頭瞟了他一眼,冷漠而輕蔑。

在整個尖塔,安隅從沒見任何人用這樣的眼神看秦知律。

“不適應。”

電梯門開,流明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安隅瞠目結舌。

淩秋說,不畏強權是一種已經滅絕的美好品質,想不到竟然讓他在電梯裏遇見了。

可惜,淩秋沒活到今天,不然應該也能來圍觀一下。

電梯裏隻剩下兩人,秦知律主動解釋道:“他沒有接受過誘導試驗,那是非人道試驗,且耗費巨大,僅對極個別人啟動過。”

安隅“唔”了一聲。

“不要管。”秦知律又道:“也不是他自己弄的,別學。”

安隅一懵,學什麽?

路過守序者雕像時,秦知律在它麵前默立了一會兒,將手套向上提了提。

安隅站在他的背後,忽然覺得長官的身影似乎比平日更加肅寂,幾乎要和那雕像融在一起。

他仿佛不由自主地問道:“雕像上的這位軍官是誰?”

“我父親。”秦知律說。

安隅一怔。

秦知律抬手指了下雕像手中托著的徽章,“這些草芥象征餌城人,被包裹的燃燒的火星象征主城人,這是星火法案的徽章,意指,為了人類存續,全人類各具使命,也都將麵臨犧牲。”

安隅想了想,“那守序者是算草芥,還是算火星?”

“都不算。”秦知律視線落在雕像身上,“托著這枚徽章的人象征守序者,曾經的含義是,隻要守序者不倒下,這枚徽章便永遠不會滾入泥土。”

“曾經?”

“嗯。”秦知律頓了下,“但,草芥越來越賤,火星卻不再純粹地釋放光熱。如果有一天這枚徽章失去了它本該代表的意義,也許托著它的人就會主動鬆手。”

安隅怔住。

明明隻是幾句平和的陳述,但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心裏很重。

長官是人類規則最可靠的防線,但他也一直在凝視著規則。安隅心想,或許正因如此,他才從未像上峰那樣與平等區的人徹底割裂。

“還有什麽要問的?”

安隅回過神,“您的父親也是一位守序者嗎?”

秦知律頓了頓,轉身向門外走去。

“或許算吧。”他踏出尖塔的大門,聲音湮入主城外呼嘯的風雪聲,“他是被守序者殺死的人。”

直到登上飛機,安隅都還在回憶剛才聽到的那句話。

守序者隻有權利殺死畸種,而雕像上的人顯然沒有畸變。他想,一定是穹頂外的風雪聲太喧囂,他聽錯了。

這次的飛機駕駛員是蔣梟。

安隅努力朝他擠出一個微笑後,跑到最遠的艙門邊上坐下了。

機上另外三人都朝他和秦知律打了招呼,風間天宇算是熟人了,另外兩位輸出係則是第一次見。

TOP20的輸出係,壓迫感極強,安隅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斯萊德的畸變型是一種狼,在強大的攻擊性之外也格外擅長搜捕,是比利提過的兼具情報係素質的強勢輸出,天梯排位18。

帕特則更高,目前排位9,他的畸變型是羚羊科,行動能力極強,他的守序者生涯高光是在一次任務絕境裏,在彈盡糧絕、生存值和精神力均在30%出頭的情況下,用樸素的冷兵器解決了十幾隻基因熵破萬的畸種。

安隅忍不住想,如果帕特跟著蔣梟練體能,蔣梟大概會很有成就感。

起飛前,他收到比利的訊息。

-親愛的,你把【破曉】落下了。

-它太顯眼了,在孤兒院一定會被巡查老師沒收,我隻帶了短刀。

-哦哦。我看你把僅有的衣服也留在了尖塔,不會裸奔出去的吧?最近也沒見你買新衣服啊。

安隅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麻布袋。

——他把貧民窟統一發的破袋子又套回了身上,是穿來主城的那件,53區任務結束後特意找黑塔討回來的。

比利不等他解釋,又追問道:麵包帶沒帶夠?

自從比利成為他的生活助理,就開啟了無限關懷模式,像個碎嘴程度翻十倍的淩秋。

-沒帶吃的。

-啊?你不是很容易餓嗎?

因為擁有不屬於孤兒院的食物是絕對的高危行為。

安隅懶得打字解釋複雜的孤兒院生態,打算關掉聊天框。

-對了,根據我最可靠的八卦情報,斯萊德和帕特都來自48728,你小心點。

48728?

安隅猛地想起了那串在“想做仆役”刷屏樓中突兀出現的亂碼。

-僅防你這個傻孩子還不知道,五位數,一般都是論壇貼ID。

安隅點開了比利發來的鏈接。

【抵製以神化粉飾資源掠奪,無神論者入】

這是一個反對他的帖子。

所有人都是匿名發言,聲討他隻是一個有特殊異能的幸運兒,由於隻接觸高層,自然有不俗的任務表現,所謂神能純屬扯淡造勢。他的出現並沒有給人類最後一道防禦力量帶來任何增色,相反,守序者們開始盲目崇拜,寶貴的治療係資源全部向他傾斜,與此同時,他還在人類主城以營銷麵包店的方式搶占人們心智,是個居心叵測的家夥。

坦白說,除了“居心叵測”外,安隅覺得他們說的挺對,至少比那些神化他的家夥腦回路正常。

像他這種賤民向來臉皮厚,壓根不在意別人背後吐槽,於是心態平和地往下刷。

-理討一下,想殺死他最合理的方式應該是利用任務場景,而且要盡量避免被秦知律發覺。

金眸忽然沉了下去。

-知道斯萊德和帕特的匿名ID嗎?

過了沒幾分鍾,比利發來兩串數字——均活躍在那些如何殺死他的“理性討論”中。

安隅抬起眼皮,剛好與斯萊德對視。

斯萊德的微笑看起來毫無芥蒂,“角落大人,聽說您在高畸變風險孤兒院呆過很多年,對這個任務有什麽忠告嗎?”

安隅瞟了一眼他們背著的武器——斯萊德摟著一卷火箭炮筒似的東西,帕特則是一支重型槍械和一把半人高的砍刀。

他們腳下的背包裏露出壓縮食品包裝袋。

安隅平靜道:“孤兒院比餌城還要大,很容易走散,我建議重要武器和物資不要交給別人,自己拿好。”

“明白了,謝謝您的提點。”斯萊德轉頭對秦知律道:“您選中的監管對象果然就像傳言中所說的,實力強大,脾氣溫和。”

“溫和……”

秦知律看了安隅一眼,未予置評。

*

孤兒院在北方,嵌入在人類餌城的洋蔥式排布中。

或者說,那就是一座矗立在高牆之後,被限定了功能的餌城。

進去之前,秦知律補充道:“這次任務一定有超畸體存在。前期派遣的軍人和守序者在暴力開門後,又回到了門外,這裏排斥外人,進入後保持低調行事。”

“是。”

“是。”

“另外,雖然匯報終止於7日前,但經複盤,孤兒院匯報相同信息已經有好幾年,這次突然終止是因為7天前主城調整了這片區域的匯報接口,其他區域跟隨調整,隻有孤兒院還在以相同的頻率匯報著幾年來相同的內容。”

風間天宇驚訝地問道:“上峰一直都沒發現嗎?”

“孤兒院和餌城不同,它是一個獨立運行的機構,每兩個月與主城溝通一次,隻需報告正常或異常即可。這次是上峰特意向前追溯才發現,從前的匯報會打上日期電印,而這些年就隻剩下了正常這兩個字。”

安隅抬頭望著麵前的孤兒院。

——高達數十米的圍牆一片慘白,幾乎可以在風雪裏完全隱形。進出口隻有一扇大門,就像秦知律的房間設計那樣,那扇門也毫無裝飾,完美地嵌入在圍牆中。

他輕聲問,“異常匯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秦知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十年前。”

十年前,安隅離開孤兒院的那一年。

呼嘯的風吹開安隅的額發,露出那雙澄澈的金眸。

那雙眼眸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過分空洞,即便是在漠然時,瞳心深處也仿佛隱隱有一星光亮。

在53區,十目蛙舌也曾說過,它在53區外麵路過好多次,從來沒意識到那裏竟然有一座人類城市,直到——安隅離開53區之後。

金眸倏然抬起,安隅踏著風聲上前,按下了隱匿鑲嵌在高牆上的按鈕。

一個冰冷的合成電子女音響起:“身份確認中。”

紅光緩緩掃描過安隅的右眼。

片刻後,電子女音改換了聲情並茂的音色,“ID號21301222,好久不見。無論您離開多久,孤兒院歡迎您回家。”

六人站成一排,在開門的一瞬間同時邁入。

門裏的世界,白亮而空洞,一無所有。

眼球深處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耳鳴聲劈開大腦,安隅猛地意識到剛才是有一道極強的閃光。

強光一瞬而逝,世界從刺眼的白茫又墮入無盡黑暗,仿佛永久地帶走了他的視力。

他的心跳陡然失控,慌亂地摸向右眼。

帶著溫度的皮革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指。

“別慌。”秦知律捉住他的四根手指緩緩攥在手心裏,“我也看不見了,不是針對你的,應該隻是那道強光留下的短暫後遺症。一進失序區就出現這種情況,大概率……”

話音未落,消失的視力開始恢複。

黑暗褪去,空曠而破敗的場地緩緩在視野中浮現。

安隅偏過頭,撞進那雙黑眸。

他們周圍已無別人。

“大概率是,會走散。”秦知律說完了後半句。

他們同時抬起頭——蒼穹之上蓋著一塊巨大的屏幕,像監控中心一般,將整個孤兒院分割成無數小格子,每一個小格子都倒映著對應的景象。

但這塊巨屏有些奇怪,安隅看了好半天才意識到問題——它沒有任何科技感。沒有邊緣、沒有金屬,畫麵既無任何像素痕跡,也不像頂級屏幕那樣刺眼地清晰。

它更像是一麵巨大的鏡子。

耳機裏突然嘈雜起來,風間天宇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隊內通訊似乎還能用,但信號不是很穩定……你們看到天上的鏡麵監控了嗎?似乎無論我們怎麽移動,頭頂都能看到全孤兒院的鏡麵監控。可惜每個監控裏的畫麵都差不多,人影太小了,我找不到自己……按照終端定位的話,橫縱坐標——995,16。我和蔣梟在一起。”

耳機裏陸續響起大家的聲音。

帕特:“899,933。”

斯萊德:“15,16。”

安隅對終端的定位坐標功能不太熟悉,還沒鼓搗明白,秦知律就說道:“我和角落在一起。21,716。”

蔣梟道:“從坐標來看,我們大概是在孤兒院的四個角上,我和風間離安隅最遠。”

風間天宇歎氣,“豈止最遠,我們和兩位高層應該是拉了一條完整的對角線。不如大家先選取一個中點匯合吧?”

秦知律看向安隅,“角落怎麽想?”

“我想……”

安隅的視線掃過天上的鏡麵監控。

其實孤兒院內部的排布和外麵的世界很像,每一個區域都有自己的宿舍、食堂、體檢中心、教室和活動處,整個孤兒院像洋蔥圈一樣劃分成上百個區域。

唯一的區別在於這裏的洋蔥沒有“芯”——所有管理處都毫無規律地分散在各個區域裏,也因此缺少突出地標,非常容易迷路。

“不要匯合。”安隅說道:“雖然孤兒院歡迎離開的孩子隨時回來探訪,但成年人依舊很少見,我建議大家見人先躲一躲。”

風間天宇納悶道:“躲?無論看到誰都要躲嗎?為……”

安隅那句“見到成年人尤其要躲”還沒出口,耳機裏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女人吆喝的聲音。

“那邊兩位——請停一下,掃查ID——”

安隅呼吸一滯,低聲道:“裝作沒聽見,自然一些離開,千——”

耳機裏,女人突然扯著嗓子一聲尖叫,“入侵者!!”

“……萬別跑。”安隅堅持說完,而後聽著耳機裏呼呼的風聲和刺耳的警報,歎了口氣。

他默默關閉了頻道。

秦知律問道:“那是什麽人?”

“孤兒院裏到處都有巡查老師,隨時隨地排查畸變。”安隅有些無奈,“以蔣梟他們的能耐,倒不至於被怎麽樣,但接下來大概寸步難行。”

秦知律沉默片刻,評價道:“睚眥必報。”

“嗯?”安隅一臉茫然,“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秦知律淡定地往前走,“蔣梟和風間算是倒黴。但斯萊德和帕特的武器會讓他們也非常紮眼吧。”

安隅驚訝道:“您也知道那個帖子嗎?”

“帖子?”秦知律頓了頓,搖頭,“我隻知道一定會有高位輸出係盯上你。治療係輔助者是全尖塔最核心的資源,現在已經快要成為你一個人的資源了。”

“……”

道理是這樣,但……

安隅小聲辯解了一句,“是他們自願的。”

秦知律不予置評,瞥著他問道:“去哪裏?”

“這裏有很強的入侵排斥,成年人太顯眼了,隨時可能被盤查。”安隅頓了頓,“試一試吧,或許我還能找到檔案室。”

“檔案室?”

“嗯。”安隅環視著周圍的建築,仔細回憶著。

儲存所有入院者信息的檔案室就在他當年居住的區域。他清醒的時間很少,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喜歡在各個區域中探索,但好在記性不錯,清楚地記得自己當年剛好在一個角上。

得給長官做個身份,把守序者最高長官秦知律,變成高畸變風險孤兒秦知律。

安隅往前走了兩步,驀然頓住腳。

遠處飄來的夾雜著雪沙的風,將縹緲的兒歌聲吹入耳朵。

“人類呀,香又香,

“身體借來占光光。

“融一融,晃一晃,

“長出一張新臉龐……”

漫天的雪沙背後,逐漸浮現了一群小小的身影,在那些小身影之中還有一個領隊的成年人。

秦知律聽了一會兒,蹙眉道:“我怎麽覺得這首歌謠有點立場不正確。”

“我記得它從前叫《小小人類》。”安隅頓了頓,“現在詞被改了,或許歌名也該改……叫《小小畸種》。”

遠處的人群越來越近,輪廓也逐漸清晰。

大量不屬於人類的肢體、奇奇怪怪的皮膚反光也因此越來越奪人眼球。

很突兀地,安隅想起了至今上峰聯絡員都常常拿來和他閑聊的《超畸幼兒園》。

周遭大片空曠,找不到任何掩體。

安隅一邊瞄著不斷靠近的畸種幼崽們,一邊四處張望。

“你看什麽呢?”秦知律問。

“長官,我可能得先把您藏起來。”安隅說,“一旦盤查,您既沒有ID,又會爆掉這裏的基因熵檢測裝備,我們會被整個孤兒院通緝的。”

秦知律蹙眉,“藏?怎麽藏?”

安隅輕輕舔了下嘴唇。

他覺得長官一定不會答應的,所以似乎也多餘討價還價。

一分鍾後,對麵的成年人從幼崽隊伍中小跑出來,來到了安隅麵前。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粗胖的中年女人,是孤兒院隨處可見的巡查老師之一。

她皺眉環望安隅周圍,“我剛才看這邊有兩個人啊。”

“兩個?”安隅愣了下,一雙金眸純真而茫然,“哪有兩個人,您別嚇我,我好久沒回來了……”

“可能是雪太大了吧……噢,你是回來探訪的?難怪看著像是要成年了。”巡查老師道:“請配合身份鑒定。”

安隅熟練且溫順地讓她掃描了虹膜。

“ID號21301222,基因熵0.2。”

女人皺眉道:“你也太差了……來,基因檢測。”

安隅伸出手,讓她用設備貼了下手腕。

“指數怎麽一動不動啊?”巡查老師皺眉敲打著設備,可無論怎麽敲,屏幕上都還是一個可憐兮兮的“0”。

“我的基因熵太低了,老設備常常不讀數。”安隅垂眸看著地麵,聲音輕得快要被風揉碎掉,“我很抱歉……我的基因真的太差了……”

“唉……”巡查老師沉歎一聲,“這不能怪你,小可憐。你看,你長得多美,雖然你的美貌毫無價值。”

“……謝謝您的安慰。”安隅努力微笑,“真巧,我移居到餌城後,我的鄰居也這麽說。”

那個巡查老師仿佛絲毫意識不到隨機排查畸變和領著一大群畸種幼崽唱歌的行為放在一起有多矛盾,她檢查過安隅,立即重新組織好那群吱哇亂叫的小怪物,唱著動聽的畸種之歌走遠了。

安隅長籲了口氣。

耳機裏忽然傳來一個不悅的聲音。

“你現在真是沒大沒小。”

“唔……”安隅驚訝道:“原來空間折疊不會幹擾通訊……對了,我一直很好奇,在折疊空間裏是什麽感覺?”

秦知律沉默了足有一分鍾,才冷道:“和正常空間沒有區別,隻是多出了空間邊緣。”

他頓了下,又道:“但我這裏的空間底部似乎一直有規律的震動,還有聲音,你把我疊進哪裏了?”

“抱歉,我的果醬罐子沒帶出來,實在找不到襯您的容器。”安隅小聲說著,左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右手腕上纏著的繃帶。

“您剛才站立的那一小塊空間,現在在我手腕的繃帶裏。”他小聲說,“所以您聽到的聲音,或許是我的心跳。”

秦知律又沉默了。

安隅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越走越心虛。

長官一直不說話,讓他覺得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他突然想道:如果長官的怒火無法挽回,那……還應該放他出來嗎?

其實,秦知律即便是餓死在他的繃帶裏,大概也不會有人發現真相吧。

這個恐怖的念頭才剛冒出來,耳機裏就傳來一聲輕笑。

“那你現在夠慌的。”

那個聲音裏帶著玩笑般的鬆弛感,“耳機裏能聽見嗎?咚咚咚的。”

安隅愣道:“什麽咚咚咚的?”

“你自己的心跳。”秦知律隨意地說道:“剛才被巡查時,它也沒跳得這麽快。”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23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建立於2122年,也就是災厄最初發生的那年。

剛建立的前8年,進去的孩子中大概有接近10%在生長中逐漸畸變,都被敏捷發現和處置了。

而且這10%裏,大多數是入院後因為外部畸種入侵而感染的——即便是在普通餌城居住也無法避免。

人們覺得這個比例不算可怕,完全可以接受。

在那之後的8年,由於很神奇地沒有任何外部畸種入侵,孤兒院畸變比例更是一度低到了不足1%。

直到孤兒院出事。

不知是人類發現得太晚,還是發生在那裏的事太詭譎。

它從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一夜之間變成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後來,當人類回首抵抗紀,驚訝地發現,正是在那次事件後,這個世界掀開了一個新的混亂篇章。

——從基因暴亂,正式走向神秘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