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魚2
張靜姝從夢中醒來,再也沒睡著。
高樓俯瞰整座城市的風光,東方天際一抹橘紅渲染半邊天,天色慢慢地亮了。
她站在落地窗前,想起幾年前看過的報道。
青城市的動物園出現了隻奇怪的生物。它有類人的麵容和四肢,全身的膚色卻是肉粉的,有點類似無毛貓,鬆垮垮的皮膚和纖長的尾巴。很奇怪的是,它對人類並沒有惡意,反而透出異樣的親昵。當時這種生物的出現幾乎讓全國掀起研究外星人的狂潮,青城市動物園一時之間成了網紅公園。
它很快被送去研究院,正當眾人殷切地等待關於它的消息時,卻有記者潛入研究院發現它已經慘死在實驗室內。渾身遍布大小不一的針口。
它是活生生被研究死的。
如果把人魚的事情告訴相關機構,結果很可能與它相同。
可是誰也不告訴,就眼睜睜的,明知道他正在受到殘忍的虐待卻袖手旁觀嗎?
張靜姝無力地靠著牆壁。
除了那點可笑的憐憫,她什麽都做不了。
張靜姝準時來到公司。蓮珠是青城市的本土公司,青城市是臨海城市,城市的西麵是廣袤的海洋,這片美麗的海洋被命名為“夜光海”。
夜光海的所有權屬於蓮珠公司。
蓮珠公司的珍珠項鏈千金難求。
她推開辦公室的門,空無一人,辦公室除了她很少有人會準時來到公司,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在被窩睡覺。
“靜姝,可以幫我個忙嗎?”章寧是蓮珠公司的老員工,憑借自身實力進入的公司。他們這些老員工向來跟走後門進來的好吃懶做的關係戶不合。
但是張靜姝除外。
章寧很喜歡和性格隨和長相漂亮的張靜姝交往,連帶著對關係戶的厭惡都削減。
“章姐,什麽事?”張靜姝走過去。
章寧帶著張靜姝來到她的辦公桌前,打開電腦屏幕給她看:“是關於咱們公司的當季新品,這是我設計的幾套樣品圖和實物圖。”
張靜姝湊過去:“很好看……啊。”
章寧意味深長地瞥她眼:“怎麽樣?”
張靜姝把圖片劃到樣品圖,誠實道:“樣品圖很好看,小花托的設計正好能夠襯托出鑲嵌的珍珠的光澤,可問題在於……實物圖的珍珠似乎並不奪目,或者是照片的原因?”
章寧搖頭:“你的看法跟我的完全一樣,我問過公司的其他人,他們隻會拍馬屁,我根本沒法說出我的真實想法,不然他們會認為我是自戀。樣品圖是我經過很久才敲定的,可是……你注意到沒有,公司這幾年的珍珠質量下降,跟幾年前的珍珠完全沒法比。”
章寧調出幾張前幾年的當季新品。
珍珠瑩潤飽滿,隱隱透著粉色的光澤。
張靜姝若有所思地道:“會不會是環境汙染的原因?不光是珍珠的色澤不如從前,海產品的味道都變了樣,我已經很久沒吃過海產品了,據說有人在夜光海發現過好幾具屍體……”
章寧好笑地道:“又看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呢?”
張靜姝:“晚上睡不著,看了點本地的靈異故事。”
張靜姝穿著身乳白色的套裝,蹬著黑色的小皮靴,彎曲的黑發柔順地披在背後,宛如溫婉可愛的鄰家妹妹,說話的語氣輕輕柔柔的。章寧注意到她眼下的兩團青黑,皮膚白的人就是這點不好,皮膚有問題立馬就能看出來。
“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看你魂不守舍的。”
章寧是知道張靜姝參加寵物救助群的事的,她也在群裏,不過並不參與救助活動,隻是參加每個月的月捐。
張靜姝:“沒什麽事。”
“你這麽說,肯定就是有事,連我也不能說?跟寵物群有關嗎?”
張靜姝點頭又搖頭:“……算是吧。”
章寧很少看到張靜姝這麽為難,猜測道:“……是有動物生病,沒治療好?你的表情看起來很難過。”
張靜姝早已經下定決心不要多管閑事,隻是含糊地說:“也不算是沒治療好,就是碰見隻受傷很重的……嗯……動物,比較棘手,可能沒有辦法幫助它了。”
章寧自動把她的話理解為:張靜姝撿到隻受傷很重的動物,帶去寵物醫院沒有治療好。
章寧安慰她:“至少你努力過不是嗎?對於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你的存在本來就是它們唯一的希望。無論結果是怎樣的,在那一刻你盡力,它們會感激你的。”
張靜姝無言地睜大雙眼。
章寧微笑:“放寬心,你已經很棒了。”
不,她不棒。
張靜姝在心裏反駁。
張靜姝整個上午都在刷流浪動物救助群。
她也說不清她心裏到底是什麽想法。一麵希望群裏有人能夠發現那間廢棄的倉庫,然後組織群裏的人進行救助。一麵又不希望有人發現,被發現後的人魚必然會引起轟動,最後的結果有很大的可能送入研究院進行研究,而不是放他回歸大海。
群裏陸續又有幾隻小動物被發現,大都是身體有疾病被拋棄的,還有隻小土狗被人敲斷雙腿,群主正在發起捐款。張靜姝看了眼籌款金額,需要六千元,群裏已經籌款三千元,她直接點開群主的聊天框補齊剩餘資金。
群主給她發來感激涕零的表情。
張靜姝回給她一隻跳舞的小熊的圖片。
群主:靜姝,我替院裏的小動物感謝你。救助流浪動物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我認識的很多救助群後續都因為籌集不到資金被迫停止。自從認識你,你真的幫了我很多忙。多餘的話就不說了。咱們共同努力,爭取救助更多的小動物,給它們營造自由歡快的家園。
快到下班時間,群主發來小土狗躺在寵物醫院的視頻。小土狗的眼睛黑亮亮的,盛著的感激和喜愛都快要從裏麵溢出來。張靜姝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腦海裏突兀地蹦出章寧說的那句“對於它們,你是唯一的希望”。
……
張靜姝沒有回家,她到超市購買了許多的食物。生肉熟肉蔬菜水果零食統統都有,還有幾罐肉罐頭和營養膏。
離開超市,她驅車去了朋友家。
古臨淵熱衷於探險旅遊,家裏收藏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市麵上不能流通的物品他也有收藏,大都是在國外探險時入手的。
“你要麻醉劑做什麽?”
“那個……我不是加入了救助群嘛,會有些動物對人類有很強的攻擊性,需要麻醉劑的幫助,不然很難抓住它們……你到底有沒有?”
“有。我拿給你。你一個女孩子做這些事太危險了。”
“你做的事就不危險了?”
古臨淵瞥她眼:“也是。”
張靜姝成功拿到麻醉劑:“你還有什麽東西?”
古臨淵抱起雙臂:“你到底想幹嘛。”
張靜姝攤手,眼神明亮帶笑:“你知道的,我這麽漂亮,總要防著點人。”
古臨淵寵溺地看著她,伸手揉揉她的頭發,把張靜姝柔順的黑發揉炸毛,張靜姝用手拍開,他舉著發紅的手背湊到她眼前:“靜姝啊,你怎麽忍心打我!”
張靜姝哼笑。
他們倆小學就認識,打鬧慣了。
古臨淵帶著張靜姝走到他的儲藏室:“我這裏很多東西在國內是不允許的,不過我最近剛收了致和生物公司的一款新產品,他們研發的煙霧球,據說釋放的霧氣可以短暫麻痹神經,跟麻醉劑有異曲同工之妙。”
煙霧球隻有拇指大小,一瓶四顆裝。
張靜姝拿到東西就要離開,古臨淵笑看她:“用完就丟?”
張靜姝朝他揮揮手:“改天再聯係!”
再次來到宿寒區,張靜姝把車停在隱秘的位置,將食物放進背包。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
張靜姝擔心還沒有救出人魚,就被看守在倉庫門口的男人抓住。這樣的憂慮使她想要放棄,可是那天看到的人魚的絕望的眼神令她寢食難安,她實在是無法做到明明知道人魚在遭受苦難卻袖手旁觀。
口袋裏的煙霧球撫平她狂跳的心髒。
如果事情一旦朝向不可控製的地步,起碼她有自保的手段。
這使得張靜姝稍微鬆口氣。
張靜姝隻有昨天來到過這裏,好在她並不是路癡,循著大腦的記憶蹲守在昨天藏身的草叢中。意料之中的,倉庫的大門仍舊是敞開的,倉庫門口並沒有停放車輛,甚至連攝像頭都沒有。
或許它們並不想暴露人魚的存在,連攝像頭都警惕的沒有安裝。
關押人魚的人似乎沒有料到,看守倉庫的男人們懶惰又貪婪。並沒有認真完成上麵交代的寸步不離的任務,時常去附近的餐館吃喝玩樂,好幾次徹夜不歸。
正好給了張靜姝機會。
張靜姝走進倉庫。這間倉庫之前應該是存放海產品的,成箱的發臭發爛的魚蝦堆在角落,倉庫的味道非常難聞,後麵開了扇小窗,小窗的麵積不大,根本起不到通風的效果。
張靜姝走到最裏麵,看到蜷縮在角落的人魚。
她小心翼翼地踩著地麵,人魚的魚尾很大,兩側有寬大的腹鰭鋪展在地麵,像是綢緞。他的脊背彎曲到最大限度,肌膚透著不正常的寡白,身體孱弱得宛如臨時拚湊起來。
他聽到張靜姝靠近的聲響,身體下意識地往牆角蠕動。張靜姝這才注意到,他的兩條手腕貫穿鐵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和夢裏的景象如出一轍。
倉庫的光線很暗。但這並不妨礙張靜姝觀察到人魚滿身的傷痕。猙獰外翻的血肉在他身上隨處可見。那條美麗的魚尾也不例外,從腹部到尾部貫穿了道深可見血的鞭痕。難以想象忍受鞭打的人魚有多麽痛苦,現在的他像灘軟泥趴在血水中。
人魚海藻般卷曲的黑長發黏在一起。
看起來又髒又臭。
天色徹底黑了。彎月高高懸掛,清亮的光線被阻擋在倉庫外。
張靜姝的眼眶濕潤,毫不嫌棄地將背包放在地麵,黑紅色的登山包瞬間被地麵的鮮血染髒,她拿出容易消化的麵包和肉罐頭,慢慢蹲下身子。
“你好,我叫張靜姝。”
張靜姝沒有忽略人魚在她聲音響起的那刻驟然發抖的身子。
“……你看起來很久沒有用食,我帶來了很多食物,你有想要吃的嗎?”
張靜姝在進來之前想好很多的說辭,甚至想要解釋她跟那些人的不同,想要得到人魚的信任。但是那些話在看到人魚孱弱的身體時統統梗在喉間,比起那些話,她現在更想讓他吃點食物。
他看起來很虛弱。仿佛隨時都會死去。
張靜姝有救助流浪動物的經驗。她把肉罐頭倒在準備好的小碟子裏,麵包撕開包裝放在肉罐頭的旁邊。輕輕地推到人魚的麵前,隨後慢慢地往後退開,拉開點距離。
“我不碰你,我離你遠遠的。”
張靜姝想到人魚畢竟跟人是有區別的,又拿出幹淨的小碟子,盛著條新鮮的秋刀魚和生肉推到人魚麵前。
做完這一切後,她安靜地蹲在魚尾的旁邊。一麵期盼地等待人魚接下來的動作,另一麵警惕地觀察倉庫門口。
程水南抱緊身體,他的臉徹底埋入血水。腥臭難聞的味道每天都在挑戰他的嗅覺。血水裏有幾條腐爛的魚蝦,是他的食物。他曾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吞進肚子,可很快又全部嘔出來。
他能夠感覺到凸起的骨頭和掛在身上的皮肉。傷口沒等痊愈又添新傷,他在痛苦中漸漸麻木。
怎麽還沒有死呢。
他痛恨身體的自愈能力。
食物的香味傳來。
不是那些用來惡心他的魚蝦,他聞到很小的時候,那是存在於久遠記憶裏的麵包的香氣。但是,他還聞到人類的氣味,屬於人類女性的味道。
程水南掙紮著撐起身子,後背借著牆壁的力量才能夠勉強坐起來。他的麵容沾滿鮮血,瘦削的臉龐顯得兩顆眼珠黑亮瘮人。
張靜姝蹲在一旁幹著急。她很擔心他會撕裂身上的傷口,又怕他纖細的胳膊不足以支撐上半身的力量。雙手下意識地伸到他的麵前想要給他借力。
這是很錯誤的決定。盡管是張靜姝下意識的動作。
她並沒有發現看守在倉庫的男人每次進入倉庫時,即使麵對虛弱的人魚,也會將全身武裝起來,厚實的手套和防護服。這些裝備能夠保護他們在人魚發起攻擊時不被他有力的魚尾拍碎或者尖銳的牙齒咬穿。
她的手腕被人魚咬住。
刺痛感到來的沒有絲毫準備,張靜姝的眼淚衝出眼眶。她疼得喊出聲。殷紅的血液順著手腕滴落在地,她嗅到來自她體內的血液的味道。
救助流浪動物經常會發生被流浪動物咬傷或者撓傷的情況。張靜姝已經習慣了。
但是這次太疼。
她似乎感受到類似於鯊魚的密集排布的尖牙,咬到手腕的感覺可想而知。
張靜姝不敢貿然抽出。
值得慶幸的是,人魚很快鬆開口。
張靜姝擒著流血的手腕,無奈地看向縮向更角落的人魚。
明明受傷的是她,可是人魚的表情卻好像是她把他給怎麽樣了似的。
幸虧張靜姝事先準備好了繃帶和消毒劑,這些本來都是給人魚準備的。她簡單地處理傷口,纏上繃帶。人魚仍舊縮在角落,碩大的魚尾盤在他的身側,他的兩條細胳膊緊緊環繞著頭部,偷偷瞥過來的眼神驚恐又充滿哀求。
就好像……她會因為受傷而打他。
張靜姝想到他下意識防備的舉動和驚惶的眼神,漸漸嚴肅了神色。她大概猜到人魚害怕的是什麽。那些人虐打他,又會在他做出反抗時進行更加殘暴的虐行。
真是一群變態。
張靜姝努力和緩麵部表情:“我沒有惡意的,我知道你也不想傷害我,隻是想要保護自己對嗎?我沒事的。”
程水南偷偷地看向她。
張靜姝瞥了眼被打翻在地的餐盤,從背包掏出袋小麵包,撕開包裝。掰成兩半。迎著人魚偷瞄的視線吃進嘴裏,另一半遞到他麵前。
她閉上眼睛:“你可以自己拿。我不看,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