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父子兩人皆是一驚,一前一後的跑去東屋,屋內空無人影,雲苓追過來道:“人在產房。”

他們輾轉去了產房外。

穩婆是提前備好的,早些日子就住在這院兒裏了,在郝媽媽的指揮下,丫鬟仆婦們有條不紊的進進出出。

“大爺!”郝媽媽攔下腳步匆匆的父子:“產房不潔,不能進去。”

兩三個仆婦擋了過來,這節骨眼上,他們不好耽誤人家做事,隻好退了兩步在後頭等。

這樣的場景,沈懷安在電視劇裏見多了,產婦在房內痛苦嚎叫,穩婆束手無策的喊:“八卦披紅!保大還是保小?”

沈懷安不是畏懼生孩子,而是懼怕這個時代的醫療衛生條件,隻有熱水和火消毒,那是真的過鬼門關啊。血栓,大出血,難產……隨便一個意外就能要了產婦的命!

呸呸呸!

他雙手攥著衣裳,急得滿屋子轉。

沈聿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眼下被懷安弄的竟也緊張起來,手心沁滿了汗。

但產房裏並沒有太大的聲響,隻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穩婆、仆婦們的交談聲,雲苓甚至端了些粥點進去,給大奶奶吃,以補充體力。

“爹,我娘為什麽不出聲啊?”懷安聲音發抖。電視劇裏的生產,不都是哭喊呼痛的嗎?

沈聿也沒親自生過,妻子生頭兩胎時都在外地考試沒能回來,不知該怎麽答他,一低頭,隻見懷安已是臉色慘白。

沈懷銘匆匆來到內宅,見到父親和弟弟杵在那兒成了樁子,以為出了什麽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沈懷銘也開始兩腿發軟。

丫鬟傳話說:“太太來了!”

陳氏帶著季氏趕來,見院中高中矮三個爺們兒並排站著發愣,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們去一旁坐著等,別在這兒杵著礙眼!”陳氏罵了他們一句,轉身進了產房。

從午後等到傍晚,產房裏終於響起低低切切的痛呼,穩婆不斷提醒她怎樣用力,為了節省體力,那呼聲漸漸被克製下去。

懷安站一會兒蹲一會兒,又去隔著壁板聽一會兒,鼻尖冒著細密的汗,在堂屋裏頭兜兜轉轉。

他腦子裏一團亂麻,一會兒是電視劇裏的恐怖畫麵,一會兒是母親對他的種種關愛……

所幸許聽瀾有過兩次經驗,胎位又好,天色擦黑時,一聲嬰兒啼哭響徹整個東院。

季氏紮著襻膊從產房出來,笑吟吟道:“生了生了,母女平安!”

父子三個如釋重負。

產房裏腳步聲紛亂,看屋內光影,大抵是穩婆倒抓著嬰兒的雙腿拍打足底,口中念念有詞:“哭呀哭呀,再多哭幾聲,哭聲越大越太平!”

一陣嗚咽聲驟起:“娘啊……娘……”

這孩子,怎麽生下來就會喊娘呢?

沈聿和懷銘尋聲回頭看,懷安正靠在牆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古代人生娃,太特麽嚇人了!

穩婆抱著孩子出來向沈聿賀喜:“恭喜大爺,是個漂亮的姐兒!”

陳氏臉上帶著笑,吩咐仆婦丫鬟小心清洗,再抱來給大爺看。

四下賀喜聲不斷,沈聿也顧不得管懷安了,目光不錯開的看著嬰兒的方向,眼底盡是兒女雙全的慈愛,隻有懷安將腦袋靠在壁板上流淚。

沈聿啼笑皆非:“你前日還跟我說要妹妹不要弟弟,這下滿意了,又哭什麽?”

懷安終於怒了,他凶巴巴的質問老爹:“我娘在裏頭遭罪,你還在笑!”

沈聿一愣。

時人隻道多子多福,新生了孩子,不笑難不成哭嗎?

陳氏再寵愛孫子,也見不得他這樣直截了當的指責父親,低聲嗬斥:“安哥兒,不許這樣頂撞父親。”

“懷安一片孝心,心疼母親。”沈聿囫圇一把他的腦袋。

陳氏笑罵:“你就慣著吧,慣出個目無君父的混賬來,到那時別反來怪我嬌縱他。”

原來大半年前的仇還記在心裏呢。

沈聿忙去哄母親,除了懷安在哭,滿堂都是一片笑語盈萱。

直到許聽瀾和孩子一同被挪回了臥房,歇了二三個時辰,深夜裏懷安才得以見到母親。產程相對順利,又睡了一覺,她的臉色反比嚇得麵無血色的懷安要好些。

沈懷安跪坐在踏板上,將腦袋靠在柔軟的被子上,眼底噙著兩包淚,煞是可憐。他是真的心疼娘親,可這全家人,似乎都覺得女人產子是天經地義的事。

思想有壁,沒法交流!

沈聿更覺得好笑了,可他越笑,懷安就越生氣,回屋後黑著一張小臉洗漱完,蒙著被子睡了,給老爹一個憤怒的背影自己體會。

次日清晨再去東屋,妹妹吃完了奶,正在奶娘懷裏拍嗝,祖母陳氏守在小床邊上,爺仨圍著許聽瀾說話。

沈聿朝妻子告狀道:“你還真沒白疼他一場,嫌我笑了幾聲,氣得一夜沒跟我說話。”

懷安的小臉氣的像個河豚,惡人先告狀!

許聽瀾聽了這話,啞然失笑,拍拍懷安的後背,輕聲勸道:“家裏新添了妹妹,母女平安,是大喜事,你爹不笑,難道都跟你一樣哭嗎?你想想大夥圍在產房外哭,那是什麽場景?”

懷安抬起頭,一家人還沒出服,身上穿著麻白的素服,想想那個場景,確實也怪瘮人的,當即又是一陣惱羞成怒,將腦袋埋進被子裏。

他聽見爹娘和大哥一起笑了起來。

許聽瀾摩挲著兒子的後背打趣道:“知道懷安心疼娘親,懷安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爹爹又不是,這叫親疏有別。”

懷安支棱起小腦袋,展顏一笑。

這下輪到沈聿笑不出來了,後背涼颼颼的……

隨即在心裏盤算著買些什麽禮物保命,戴鬱春的香粉還是夢祥齋的首飾呢?還是都買罷!

“老大,來給女兒取個名字。”陳氏招呼著。

於是陳氏和沈聿調換了個位置。

沈聿拿一支撥浪鼓逗弄著繈褓裏小人兒,心底一片柔軟,道:“我行其野,芃芃其麥①,取個’芃”字,母親覺得怎樣?”

“懷芃。”陳氏念道:“好名字。”

沈懷安還沒學到《詩經》,不認識這個字,單聽字音,覺得“沈懷蓬”怎麽都不像女娃的名字,甚至也不像個男娃。

他得過去看看,真是個妹妹嗎?不是騙他的吧……

隻見那嬰兒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兒,眼睛隻有兩條縫,一條緊閉,一條微微張開,一時也看不出男女,更看不出像爹還是像娘。

以爹娘這樣的人間絕色,生出的女兒不該如此啊。他不禁擔心起來,長成這樣,又配上“沈懷蓬”這名字,以後會不會被虧待呀?

“爹爹,是天蓬元帥的蓬嗎?”懷安急於確認。

屋內眾人靜了片刻,又爆發出一陣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