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蘇述
◎我姓蘇,一輩子都是藏劍樓的人。◎
唐玉笑眨眨眼, “十一?還是十二?”
“你別是搞錯了。”舒念難以置信,“河套九水鬼生性凶殘,水性出奇的好,有人來剿, 黃河裏一鑽, 鬼都尋不著, 諸山舍會去了幾撥人都沒能將他們斬草除根,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 怎麽可能?”
唐玉笑哼了一聲,“所以不得不佩服蘇循蘇大樓主, 敢想敢做, 居然還叫他成功了。崔述幹掉河套九水鬼,便回了藏劍樓, 十天之後,九水鬼屍體在下遊撈起來, 仵作探傷,驗明是蘇秀佩劍‘靈輝’所傷,蘇秀名聲大震, 一下子成了武林炙手可熱的人物, 這才被賀蘭敬銘看上,入了九鶴府。”
舒念心裏信了八分, 口中卻道,“你如何知道?”
唐玉笑指指崔述,“他自己告訴我的。”
“胡說。”舒念不以為然, “小吳侯怎會與你說這些?”她深知崔述為人, 這等秘事他便是帶入棺材裏, 也不會說與人言。
“平日裏當然不會, 人生那麽長,總有意外呀。”唐玉笑笑了起來,“那一日我和崔述,還有蘇秀,三個人喝酒。崔述被蘇秀灌醉,吐了一身,蘇秀嫌他醃臢,便走了。我雖也喝得不少,回去躺了一會兒醒了,出去找水喝時卻看見崔述趴在桌子上哭。”
他見舒念滿麵不信,又道,“崔述這人打小便愛哭,那一日又被蘇秀灌得爛醉,哭一哭有什麽稀奇?”
舒念對小吳侯“愛哭”的言論不予置評,“你且說你的。”
“崔述那時還叫蘇述,稀裏糊塗把我認作蘇循,連連叫我阿爹,然後問我,為什麽他奉命斬殺河套九水鬼,最後人人都說是蘇秀殺的——”
“阿爹?”
“你又不知道了。”唐玉笑搖頭,“崔述入藏劍樓時,雖然未曾明言,很多人都知他是蘇循做義子養的,後來崔述本事漸大,當今聖上很是欣賞,非但叫他回歸本名崔述,還賜了個‘武林吳侯’的名號給他。到了行拜師禮時,蘇循突然說自己才疏學淺,不敢與小吳侯為師,代已故先師收徒,崔述這才稀裏糊塗做了蘇循的師弟。”
“那又為何?”
“藏劍樓主的位置,自來代代相傳,從來沒有兄終弟繼的,蘇循代師收徒,平平把崔述升了一輩,自然是為了把樓主之位留給親兒子蘇秀——陛見之後,崔述風頭正勁,蘇秀如何拚得過他?”
舒念無語。
唐玉笑續道,“喝酒時崔述還沒出頭,不過是藏劍樓內門尋常弟子,蘇秀卻已經是九鶴府使,蘇秀灌崔述喝酒,崔述怎敢推辭?稀裏糊塗叫我知道這許多蘇家秘事。蘇秀若早知如此,隻怕是忍著醃臢也要把崔述拖回房裏睡去。”
舒念猶難置信,“十二歲真能殺九水鬼?”
“是他。”唐玉笑道,“我得知此事後試過蘇秀,他劍法雖是不錯,與我不過伯仲之間,我都殺不了九水鬼,何況是他?再說——”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尋著藏劍樓中人,暗暗打聽,恰在河套九水鬼被殺之後一二天,崔述突發瘧疾,病得要死要活,蘇循生怕他過了人,便將他隔在一處院內養病,足足養了三個月才出來。你說巧不巧?”
“你是說——”
“若按蘇循所說,崔述那一年在藏劍樓一步未出,藏劍樓內若發虐疾,如何就崔述一人得病?應是崔述斬殺九水鬼時身負重傷,蘇循怕人看到傷處,猜出真相,才把崔述藏了起來。”
舒念沉默,低頭看崔述時便多了幾分苦澀,想他當時小小少年,奉養父之命,拚死殺了九水鬼,卻在一身重傷掙紮生死之間時,被人領了功勞,入九鶴府為官——
情何以堪。
唐玉笑哼了一聲,二個字輕飄飄結語,“傻子。”
確實。
舒念站起來,將鐵鍋內燒滾的水用兩個竹筒分盛,一隻放在唐玉笑手邊,“唐二哥哥講古辛苦,喝些水潤潤。”
唐玉笑動了一下,卻爬不起來,“伺候我。”
舒念如今欠著人情,隻得老實聽話,扶他靠在山壁上,吹涼了喂他。
唐玉笑飲了水,靠在岩壁上喘氣,“小五,你幾時與崔述攪和到一處?又這般照顧他?”
舒念自己都未弄清,如何回答?“唐二哥哥為何與我為難?還與苗千指勾結,守在淩陽抓我?”
“非是與你為難,我要抓的是崔述。”唐玉笑道,“你二人一同在吳山失蹤。我想著找到你便能找著崔述,正巧苗北望那不成器的徒弟叫我遇上,一頓拳腳打服了,他主動說將功補過,引你過來——果然就引來了。隻沒想到,苗千語居然是舒小五。”
舒念皺眉,“你抓崔述做甚?”
“找他要懸火丹。”唐玉笑理所當然道,“你……就你以前死的時候,最後見的人不就是崔述?懸火丹現世,除了他還能有誰?”
這些話唐玉笑卻不曾在諸山舍會說過——看來早已拿定主意會後悄悄尋崔述晦氣,搶奪懸火丹。
舒念暗暗翻了個白眼兒,將另一隻竹筒拿到崔述身邊,削出一根扁扁的竹片,一點點蘸了水,哺給崔述。
崔述猶在昏沉之中,因著失血過多,焦渴非常,稍有水意入口,便急急舔食,舒念哺喂不及,便聽他喉間隱約有嗚咽之聲——
舒念索性屈膝上榻,抱他靠在自己懷中,將竹筒傾到唇邊,崔述張了口,急急吞咽,昏沉中不知深淺,難免嗆咳,稍稍平複,又掙紮要水。
還真是……傻得可愛。
一筒水很快見底,舒念正欲下榻,手邊多了一隻盛滿溫水的竹筒,側首看時,卻是唐肅,“回來了?”
“嗯。”唐肅把竹筒遞給她,往地下一指,“前麵有個廢棄的地窖,竟還有許多土豆,我都拿了回來,燒一燒咱們一塊吃。”
舒念點頭,“取幾個煮得爛些,其餘的燒了吃。”
唐肅難免疑惑,轉眼見崔述昏昏沉沉靠在舒念懷中,便知煮的爛些的自是給病人吃,自去忙活。
舒念又喂了一筒水,崔述才稍稍減退惶急之色,靠在她懷裏小口喘氣。
唐玉笑忽道,“你如今怎麽打算?”
舒念一聽便覺心中煩悶,隨口道,“你二人都需將養,先靜養幾日。”
“然後呢?”
舒念大不耐煩,“以後再說。”
“去西嶺吧。”唐玉笑道,“唐玉名私自豢養山魈,已違門規,如今又死了。老爺子再看不上我,西嶺的家業也隻能傳與我。你去西嶺,有我撐腰,豈不是好?”
舒念越發敷衍,“等我想想。”
二人說話的工夫,唐肅已煮好土豆,用竹片碾成泥狀,放在舒念手邊,“苗姑娘喂小吳侯吃一些。”
舒念點頭,轉臉看唐玉笑兀自臉色灰白,囑咐唐肅,“多照顧你……你二當家……”
唐肅響亮地應了一聲,仍舊依法炮製,碾了土豆泥喂唐玉笑,結結實實挨了十七八個白眼兒,終於二當家還是賞臉吃了。
舒念看得好笑,自用竹片兒挑了土豆泥,沿微張的唇縫哺給崔述,崔述卻隻含了一含,便用舌尖頂了出來,輕輕轉頭躲避。
舒念回頭問唐肅,“有糖嗎?”
“有。”唐肅愣了一下,從懷中摸出一隻紙包,“有乳糖……二當家給我的。”
果然,這世上哄小孩子的法子都是一樣的。
足足取了三枚,用水化了,拌在土豆泥中,也不敢去嚐是個什麽詭異滋味,直接挑了哺給崔述,果然見他不甚抗拒,含了片時,囫圇咽了。
舒念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一時便將筒中土豆泥喂了個幹淨,見他一張臉上幹涸的淚痕汗漬胡**織,取溫熱的濕布擦拭幹淨。
收拾妥當回頭看時,唐門二人並肩躺在一副草墊子上,已然睡熟。便攏攏衣衫,也去空著的草墊子上睡覺。
一夢不知幾何,忽覺額際疼痛,睜開眼茫然四顧,“怎麽了?”
唐玉笑拾石子兒砸醒舒念,滿麵尷尬,斥道,“睡得跟死豬一樣,還快不去看看?”
舒念後知後覺聽到細微的哽咽之聲,連忙爬起來,跑到崔述身邊看時,卻見他蜷在榻上,滿麵淚痕,雖是死死咬著下唇,一點泣音終於還是叫人聽見。
舒念回頭,唐肅睡得昏天黑地,兀自打著小呼嚕。
唐玉笑與她目光一觸,便翻轉身去,悶聲道,“想想法子。叫阿肅聽見,崔述這一輩子名聲便要喂了狗。”忍不住氣憤憤道,“我早說他從小就愛哭。”
舒念無奈,她亦不知如何哄人,更遑論一個昏昏沉沉的病人,糾結一時湊到近前,摸了摸他臉頰,“你怎麽啦?”
崔述被她一碰,泣音立停,瑟縮一下,身軀繃直,竟似被甚麽恐嚇一般。
舒念大覺後悔,還不若叫他好好哭個痛快——眼見他滿麵痛楚,便好聲好氣寬慰,“沒事,沒事。”
崔述嘴唇一動,“阿爹。”
舒念自打聽了藏劍樓秘辛,便知他喚的這個阿爹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小聲斥道,“管什麽阿爹,又是哪個阿爹?且管管你自己吧。”
崔述木木然應道,“我姓蘇,一輩子都是藏劍樓的人。”
作者有話說:
明晚九點《玉還》。
作者菌大概沒說清楚,這裏一句話解釋一下:蘇循,字存仁,是蘇秀的親爹,是崔述的師兄。所以崔述是蘇秀的二叔。
感謝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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