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事

◎他那時才多大?◎

舒念從未遇到這等情狀, 實不知如何應對,求救地看向唐玉笑。卻見唐二當家木著張棺材臉,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隻得硬著頭皮道, “不會的。”

耳聽崔述喉間發出含糊的哽咽之聲, 身體細細的戰栗倒停了下來, 便有溫熱的水意透過衣衫, 沁入肩際, 瞬時冰涼。

舒念與唐玉笑二人對視一眼,俱各無言, 洞內隻有崔述壓抑的哽咽聲間續傳來。

唐玉笑忽道, “安嶽拳掌力剛猛,到這裏已是極處, 再動不了了。”

舒念大驚,低頭看時, 紅痕退至背部大椎便停滯不前,大椎左近一小片肌膚紅得奪目,卻無論掌力如何催動, 依舊八風不動, 凝滯當場——

隻需掌力稍有不繼,寒氣便會沿督脈而下, 四散奔開,取人性命。

舒念低頭沉吟——未曾想到崔述如此懼怕疼痛,掌力若沿督脈上腦, 疼也疼得瘋了。更何況唐玉笑並無力將寒氣迫至前頂。

唐玉笑催促, “愣什麽?快想法子!”

“從大椎出去!”舒念一念即定, 便不猶豫, 摸出一枚遼參丹,不管崔述昏沉中如何推拒,強塞入口,扣住下頜迫他吞咽,喝斥,“醒著,不許睡。”

探手往唐玉笑腰間一摸,“借你匕首一用。”一時取匕在手,往那血紅的一小片皮膚上劃了一刀,一條血線沿脊背蜿蜒而下——

利刃入體,崔述隻覺靈魂被人生生撕作兩半,立時大聲慘叫,卻被遼參丹一股熱力強行護持,連昏死過去都是奢望,眼前一片雪白,渾不知身在何處,喃喃叫道,“阿兄,阿兄,放我……”

舒念扔下匕首,喝令唐玉笑,“快!”

唐玉笑欲言又止,然而架不住她催得厲害,探掌運力,果然便見絲絲白氣沿破膚之處源源外湧,綿延地上,立時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

崔述疼得渾身緊繃,抻著脖子倒著氣兒。

掌力催促之下,鮮血流速較尋常快了一倍不止。唐玉笑疑惑道,“這樣下去不行,血流太快。”

舒念聽若不聞,一瞬不瞬地盯著傷處。

約摸一盞茶工夫,身下幹草墊子幾乎被鮮血浸透,寒氣兀自從大椎處絲絲外逸。

崔述早已軟倒榻上,便無人壓製也無力掙動,雖被遼參丹強行護持未曾暈去,卻是意識迷離,喉間斷續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卻聽不清在說些甚麽。

唐玉笑著實忍不住,“舒小五,你莫亂來,這是治病還是索命?”

舒念咬唇,緊張不語,忽然叫道,“拔盡了。”一掌格開唐玉笑,取一隻玉瓶拔去塞子,沒頭沒腦往脊背傷處厚厚倒了一層粉末——

竟不知甚麽靈丹妙藥,血流立止。飛速拔去入骨針,看崔述時,卻見他虛睜雙目,凝望虛空之中,口中喃喃,俯身傾聽,卻隻隱約聽清一二個“並州”“蘆花”之類的字樣。

舒念連忙撕開衣擺,將傷處裹好,本待厚著臉皮要唐玉笑再助崔述一程,卻見唐玉笑萎頓在草墊子上,四肢大開,麵色發白,知他消耗過巨,便開不了口。

隻得握住崔述軟綿綿一隻右手,搜羅丹田內微薄的一點真力,緩緩渡過去,催促遼參丹藥力散盡。

半盞茶工夫過去,崔述終是頭顱一沉,昏昏睡去。

舒念鬆了口氣,掣出一枚小還丹,喂他吃了,見他鼻息漸漸平穩,心下一塊大石落地,頓時跌坐在地。

唐玉笑默默看了許久,忽道,“小五,你怎麽變成這般模樣?發生了什麽?”

舒念作了個一言難盡的神氣,“著實沒一件好事,無需再提。”

一時間洞中三個大活人,一人昏沉,兩人呆滯,靜得仿佛墳場一般。

又不知過了多久,便聽唐肅小心翼翼在外呼喚,“二當家,可妥當了麽?”

唐玉笑立時火冒三丈,罵道,“你不是要自刎麽,怎的還不去?”

唐肅聽這聲氣便知裏麵已然了事,躡手躡腳進來,一眼便見洞內三個人,一坐二臥,都守在血淋淋的一堆幹草上,目瞪口呆,“發生了什麽?”

“無事。”舒念大事已了,頓覺手足綿軟,懶怠動彈,“讓我們歇歇,你去弄些吃的喝的。”

唐肅無語,“血呼啦的,就這麽歇?您二位便罷了,這位大俠大傷初愈身子虛虧,如何能躺在這濕墊子上?大——小吳侯?小吳侯怎麽在這裏?”

來來回回看了兩個醒著的活人半日,“難道大俠便是小吳侯?”眼見兩個人都沒有答他的意思,自力更生,湊到近處仔細打量一時——雖是大傷之中麵容慘白,但這等眉目姿容,天底下哪裏還尋得出第二個?

囁嚅道,“竟不知小吳侯來此,晚輩失禮了。”

唐玉笑叱道,“老子叫你去弄些吃的喝的,磨蹭什麽?是聾了還是使喚不動了?”

唐肅奇道,“二當家幾時命我?”

唐玉笑一滯,細想方才使喚他的仿佛是舒念,越發沒好氣,“既使喚不動你,老子自己去!”一撐草墊,爬起來便要下榻,誰料初初走出一步,雙膝一軟,居然四腳著地,撲在當場。

倒把唐肅唬得臉色發白,連忙上前相扶,聲音裏竟帶了哭音,“二當家,你怎麽了?”

唐玉笑隻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半日看不清身在何處,喘了半日稍稍好些,便覺一隻手按在自己手腕之上,抬眼看時,卻是舒念。

舒念診了一時,“真力損耗厲害,讓你二當家好好歇息幾日。”

唐肅要哭不哭地點頭,俯身去攙唐玉笑,“二當家別生氣,阿肅這便弄吃的去。”

唐玉笑啼笑皆非,索性裝作昏沉,由他架著攙到洞壁上靠了,閉目養神。

唐肅重又拾掇了幹草,在火膛邊上整出兩架簡易床鋪,將崔述挪到草墊子上躺好,又將自家二當家挪到另一架草墊上安置妥當,殷勤道,“我去弄吃的。”

“速去。”唐玉笑閉著眼睛喝斥,“想要餓死老子?”他難得落到這等落魄境地,居然連翩翩公子範兒也不要,連連口出惡言。

唐肅摸摸鼻子,老實跑了。

舒念盤膝坐在崔述身邊,見他昏迷中眉峰緊蹙,便拾起一隻手,打算收拾微薄的真力渡些過去,助他安眠。

誰料崔述憑空掙了一下,神情越發痛苦,“阿兄……”

舒念連忙鬆手,沉默一時,無語道,“蘇存仁墳頭的草都有一尺高了,餘威居然綿延至今。”

唐玉笑口中咬著一根幹草,閉著眼睛悠然道,“崔述自小被蘇循教導,自然怕他。”

“為何?”舒念奇道,“都說蘇存仁長兄如父,崔述為何怕他?”

“長兄如父?便是自家親父,也多有不成體統的。更何況那蘇循——”唐玉笑譏誚地笑了笑,閉口不言。

舒念被他堵得無言以對,許久才道,“唐二哥哥,今天多謝你了。”

唐玉笑翻轉身去,“我是為了阿肅。”

舒念見不得這死鴨子嘴硬的模樣,促狹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曾對阿肅下毒。”

唐玉笑不至可否,“崔述這個傻子,這麽多年不容易,我今日救他,全當還了平淮之役裏並肩作戰的情分。此後江湖相見,休想叫我再對他手下留情。”

舒念奇道,“傻?”頭一回聽人用傻字形容小吳侯,別致得很。

唐玉笑冷笑,“不傻麽?蘇循拿他當個玩藝兒,他倒真把蘇循當爹,死心塌地替他賣命,為了蘇循的功名利祿,連南院那種地方都闖過了,現如今如何?藏劍樓有他崔述的立足之地?”

舒念無語。

唐玉笑話匣子一打開便合不上,“十來年替蘇循賣命便也罷了,好歹有點養育之恩。蘇秀?蘇秀比崔述還大幾歲,旁的能耐沒有,倒把他老子使喚崔述的本事學了個全套,不愧是父子,不要臉的勁兒都是似模似樣的。”

舒念看了眼崔述,見他昏迷中猶有瑟縮之意,便把皮毯裹緊了些,又將鬥篷蓋在他身上。

唐玉笑歪頭看了一時,“你以前不怎麽看得上崔述,現如今是轉性了,這麽拿他當回事?”

舒念一滯,強辯,“我以前如何看不上小吳侯?”

“你那會兒,除了賀蘭敬銘和九鶴府,你還曾把誰放在眼裏?”唐玉笑看了一眼兀自昏睡的崔述,“便是崔述被人大卸八塊,也未必能得你多看一眼。”

舒念無語,“說得好似你不想入九鶴府,不想投在賀蘭大人門下。”

“我不想。”唐玉笑悠哉道,“西嶺一門便是有人入九鶴府,也輪不到我。”

這倒也是——唐玉名那時候還沒死呢。

唐玉笑又道,“當日九鶴府待選名單裏麵就兩個人,你可還記得是誰?”

“蘇秀和唐玉名?”

“不錯。”唐玉笑點頭,“唐玉名人雖不怎麽樣,能耐還是有的,沒想到最後入選的是蘇秀。蘇秀?”他忽爾冷笑,“是個什麽東西?”

舒念想了想,“蘇秀十六歲上一個人單挑河套九水鬼,滅了黃河匪患,便叫賀蘭敬銘看在眼裏。”

“河套九水鬼被殺了不假,動手的卻不是蘇秀。你不如猜上一猜,是哪一個?”

舒念心中一動,慢慢轉向崔述,“不可能,他那時才多大?”

作者有話說:

明晚九點《蘇述》

關於本文裏的治病解毒種蠱穴位,作者菌溫馨提醒:手法千萬條,瞎編第一條,如果要當真,作者兩行淚。

以及……作者菌的《穿回權奸少年時》,跟巨巨們求個收藏……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