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周旋

◎一刀殺了,免你掛心。◎

聲音尖厲, 鬼哭一般,靜夜中刺耳非常。

崔述為他驚動,昏睡中不住皺眉,手指無意識地抓握身畔枯葉——

舒念一眼看清, 忙將他五指扣在掌中, 足尖勾過一段枯枝, 輕輕一挑, 遠遠踢了出去, “裝神弄鬼作甚?”

笑聲驟然停止。

枯枝墜落的方向驚鳥成群飛過,一連片翅膀撲扇聲中, 迎著一鉤彎月飛去。

月色暗影中走出一個人來, 穿著身綠油油的布衫,腰間插一柄烏漆抹黑的匕首, 匕端鐫一隻紅的滴血的蠍子——

苗千千。

舒念瞟了苗千千一眼,一手撫在崔述肩際, 輕輕撫慰。

苗千千嗤笑,“這野男人叫你這麽上心,莫非打算與他做個小妾?”

舒念大怒, “滾。”低頭看崔述蜷在毯中漸漸睡熟, 直起身子,“苗千千, 幾日不見,你可真是越發不要臉了。”

苗千千大是意外,“小師妹公然辱罵大師哥, 著實長進不少。”轉向阮青君, “還不滾, 等爺爺一腳送你上路?”

阮青君麵色發白, 遲疑看舒念。

想到此人極可能出身南院,舒念由不得便多了一二分回護之意,“你說他通風報訊,通的什麽風,又與何人報訊?”

苗千千不打話,大踏步過來,一抬腿便往阮青君後臀飛了一腳,阮青君匆忙躲避,卻哪裏繞得過苗千千?終於還是結實吃了一記——

“快些滾。”

舒念十分無語,左右她也無意留這少年,便多取了一隻銀錠子,與先前的包作一處,擲到阮青君身前,“拿去買田置地過活,萬萬勿回南院。”

阮青君遲疑一時,終於俯身拾起布包,“多謝姑娘,姑娘保重。”頭也不回,一路去了。

舒念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密林深處,才向苗千千道,“你怎麽找到這裏?”

“餓得爺爺心疼。”苗千千大馬金刀地圍火坐下,“有吃的沒?”

“咱們人的心,不是用來吃飯的。”舒念往篝火上指了指,“隻有兔子,還是你剛才踢走那個人烤的。”

苗千千取下掛兔的鐵鉤,嗅了一嗅,“竟沒動手腳,還算老實。”

舒念翻了個白眼兒,“若動甚手腳,你覺得我能容他到此時?”

苗千千將烤兔撕作兩半,一半扔給舒念,另一半拾在掌中啃得風生水起——此時無外人在,便連那一點假斯文的模樣也懶得裝,直吃得連連擺手,示意沒空說話。

舒念提著油淋淋的半隻兔子,“此間三個活人,分也當分作三份,你一個人吃半隻,是殺過賊王擒過反叛的大功臣?”

苗千千一頓風卷殘雲,啃淨兔肉,嘴巴一撇吐出一堆骨頭渣子,一頭嚼著一頭含糊道,“野男人已然死了多半個,吃與不吃,有甚麽分別?”

舒念大怒,手腕一翻便將半隻兔子砸將過去,“活得不耐煩了?”

苗千千探手扣在掌中,哈哈一笑,一頓撕扯啃咬,便隻餘了一條腿子,捏在指尖湊到近前,遞給舒念,“瞧你餓得臉都成苦菜色了,吃吧。”

舒念兀自後悔把兔子作了武器 ,毫不客氣接過吃了,扯帕子擦拭時,卻見苗千千蹲在崔述身側,翻來覆去地左右打量,一把將他遠遠推開,“做甚?”

“居然真是小吳侯。”苗千千身子一沉就地坐下,“我還道江湖傳言靠不住,沒想到竟是真的。”

舒念心中一動,“甚麽傳言?”

“小吳侯被一苗女迷惑,放火燒死寧斯同,又唯恐事情敗露,把主查此事的武忠弼也一刀殺了,帶著那苗女一路潛下吳山,不知藏身何處。”

舒念一滯,要從諸山舍會場麵上來看,好像……也真是這麽回事——

然而被苗女迷惑是什麽鬼?

難道說的自己?

……

竟無語凝噎。

舒念振奮精神道,“在吳山上你不是跑了麽?如何不去尋苗千指和苗千變?”

苗千千一根手指點著她,笑得意味深長,“苗千秋被你弄死了?”

舒念一口否認,“不是我。”

“師父早與我說小師妹深藏不露,我還不信,還是師父有眼光……”苗千千笑嘻嘻道,“前幾日我遇著苗千指,好生打了一架,他說苗千秋非但已經被你弄死,還是渾身筋骨俱斷,活生生踩死的。小師妹,幾時修得這麽厲害的外家功力?”

舒念一滯,踩死苗千秋分明是小吳侯的手筆,不免低頭看了眼崔述——她與苗千千說了這半日話,居然仍未醒來。

忍不住扯出手腕又診了一回——

虛弱已極。

舒念憂心忡忡,一拉苗千千,明知不可而問之,“可知飲冰掌解法?”

“安嶽拳飲冰掌?”苗千千一驚,雙眼瞪得銅鈴也似,“幾重?”

“九重。”

苗千千難以置信地看向崔述,“你說他中了九重飲冰掌?什麽時候的事?”一時恍然,“安嶽拳死在諸山舍會,離現在也有五六七八日了——”

舒念肅然點頭。

苗千千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指崔述,“居然還沒死?”

“怎麽說話呢?”這話舒念大不愛聽,“尋常人被打了自然立時便死,小吳侯是尋常人麽?人家內功深厚,另有法子抑製掌力,並不稀奇。”

“這話說的,仿佛師妹從未聽過飲冰掌一般。”苗千千一聲冷笑,“真的內功薄弱些便也罷了,一掌打死不受甚麽苦楚,越是內功深厚,越被飲冰掌依附,一日不死,掌力一日不消——”

“行了,”舒念聽得心煩,“就說你有無解法?”

苗千千斷然道,“沒有。”想想還補了一刀,“天底下誰也沒有。”

就多餘向他打聽。

唯今之計還是得去姑餘尋甘與涼。

“你對小吳侯這麽上心,難道真的看上他了?”

舒念一聽此事便心頭添堵,信口糊弄,“你懂甚麽?崔述這種人物,尋常怎會落到這般田地?既有這時機,好生施恩,日後難道還愁沒個靠山?你想咱們師父,若能得藏劍樓作依靠,八山二島焉能沒有咱們的名姓?”

苗千千大是佩服,“師妹果然深藏不露。”從懷中摸出薄薄的一本冊子,遞到舒念麵前。

“甚麽?”

苗千千神秘笑道,“自己看。”

舒念揭開封皮,明晃晃四個大字——

千毒九卷。

“幾時弄到手?”

“天機不可泄露。”苗千千誌得意滿,“當日叫你跟著大師哥,實是照顧你,如今可信了?”

千毒九卷苗氏掌門信物,誰能在八月月圓帶回南疆上呈苗北望,掌門之位便是誰的。

舒念一把搶過,“傳聞千毒九卷記載天下毒物解法,說不得便有飲冰掌記載。”

苗千千一個白眼翻上天,“飲冰掌又非毒物,如何會有記載?”劈手便奪,“給我!”

舒念一手隔開,低頭翻閱,“等我看完。”

書如其名,區區九頁紙。舒念很快翻完,大失所望,“虛有其名。”

“胡說八道,咱們師門聖物,你路上隨便尋個人問問,誰不知這是個大寶貝?”苗千千將冊子塞入懷中,“咱們得尋個隱秘地方妥善收好,先解決苗千指,再收拾苗千變。”

“為何?”

苗千千拾一根樹枝畫了條線路,耐心解釋,“苗千指人在淩陽,離此地不遠。苗千變雖未知所在,據我猜測,多半混在姑餘一門左右,咱們收拾了苗千指,再去尋他。”

“我為何要與你去?”

苗千千一滯,“你是師父座下親傳弟子,入中原不為集九人頭,不為搶千毒九卷,所為何來?”

舒念被他堵得無言以對,她這幾日為飲冰掌煩憂,倒把自家殼子苗千語的身家性命事都混忘了。

苗千千藏好冊子,右手一翻,毒蠍匕首出鞘,爬起來便往崔述去。

舒念連忙攔在身前,“又要做甚?”

“你那施恩的法子雖好,卻行不通。此人必死,早些一刀殺了,免你掛心。”

“你休得犯渾。”舒念斥道,“弄死小吳侯,日後藏劍樓尋你誨氣,咱們南疆再無安生。”

苗千千奇道,“今日就你我二人在此,藏劍樓怎會尋到南疆來?”

舒念威逼利誘盡皆無用,一手暗暗探入袖中,握住天蛛繡球——說不得,今日隻能將苗千千解決在此。

苗千千忽然一頓,一手撫額,失笑道,“倒是我糊塗了,放著小吳侯在手邊,不好生用上,一刀殺了多麽可惜?”

舒念慢慢鬆開繡球,“什麽意思?”

“咱們不是要集九人頭?八山二島十大派,哪一位有小吳侯分量足?咱們與他種上定蹤蠱,母蠱放回南疆,師父見了必然大喜過望,說不得連千毒九卷都不要,便能把掌門之位傳給我。”

舒念麵皮一僵,打的確是好主意,“你不是說他不日必死,如何定蹤?”

苗千千大手一揮,“隻要活著能喘氣兒,便能種蠱。過幾日他死便死了,子蠱又不會跟著他死。師父看到母蠱,知道咱們在這等高手身上種了定蹤蠱,能不歡喜?”想了一想,又道,“確然應多叫他活上幾日,方保萬無一失。”

舒念沉吟一時。

苗千千與自己互知底裏,比婁雪照難纏豈止十倍,心中暗暗盤算,口頭卻依著苗千千言語,“大師哥英明神武,神機妙算。”

苗千千大笑,“算你有眼光。”忽爾頓住,極輕地“咦”了一聲。

舒念聞聲回頭,卻見崔述不知幾時醒來,火光之下目光清亮,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作者有話說:

作話被係統吃了,再發一次……

作者菌今兒要出去,趕早更了,各位巨巨情人節哈皮……

明兒回來目測很晚,九點見,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