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吳侯

◎苦戀不得,因愛生恨,憤而毀他終身◎

舒念夜間不曾好睡,白日裏便有些精神不濟,下樓往食寮要了碗白粥,剛喝了兩口,便見一名身穿染藍色衣袍的青年手搖一柄折扇,悠哉下樓。

青年一見舒念,“這就吃上了?”

舒念沒精打采抬了下眼皮,“千千你來了?”

來人正是舒念如今的所在師門——南疆苗氏的大弟子苗千千。

苗千千腳下踱著方步,手中一柄折扇搖得風生水起,“什麽千千,老實叫大師哥。”

舒念從善如流,“千千大師哥。”

苗千千一扇骨磕在她腦門上,“再叫一聲千千試試?”

“小千千!苗千千!千千大公子?”

苗千千撩衣落座,一錘定音,“盛粥!”

二人對坐吃粥。

此間客棧正在官道之上,來往人多,又是飯時,食寮很快便坐滿了人。

苗千千雖出身南疆,卻自詡是個見過世麵的講究人,喝粥的動作是一種故作的斯文,二指拈匙,輕拿輕放,就差沒翹個蘭花指了。

舒念看得直翻白眼,卻也隻能老實實喝茶等著,一時被鄰座幾位小哥的閑聊吸引了注意,側耳傾聽,竟是在閑扯吳山藏劍樓一門的八卦,登時來了興致,忙把耳朵拉得足有半尺高,細細傾聽。

“那蘇秀繼樓主不過區區一年有餘,諸山舍會這等盛會,怕是要出岔子。”

“能出什麽岔子?吳山藏劍樓百年名門,家中清客門生數不勝數,能會幹事的還少了?再說昆侖一脈此番也要參會,說不得崔述便要到場,蘇秀怎肯在崔述麵前跌了麵子?”

“崔述是誰?”

“你這雛兒,竟連小吳侯崔述也不識得,那可是這百餘來年頭一號的傳奇人物!不過這事說來也怪不得你,小吳侯名震江湖之時,你這雛兒隻怕還在家中吃奶呢!”

眾人哄然而笑。

少年怒道,“小爺行走江湖這麽些年,確然不知小吳侯何方神聖?”

“那蘇秀你總識得吧!前樓主蘇循獨子,當今藏劍樓主,在江湖中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就算是他,見了小吳侯,也得恭敬點兒!”

“那又為了什麽?”

“隻因那蘇秀見了小吳侯,得叫一聲二叔啊!”

少年驚道,“從未聽聞蘇循老樓主還有個兄弟!我雖年紀幼小,也知入得藏劍樓中,必要改隨樓主姓,這藏劍樓中人人皆姓蘇,小吳侯既是樓中人,卻為何姓崔?”

“那崔述在藏劍樓中時原喚作蘇述,小小年紀便做了藏劍樓二當家,怎一個意氣風發了得?當今聖上隻見了他一回,便命回歸本名崔述,禦賜梧棲為字,取‘有鳳來儀,非梧不棲’之意。聖上親言:崔梧棲大有太/祖時吳侯風采,堪稱武林吳侯,禦筆親書的這四個字,如今便藏在藏劍樓中——咱們江湖草莽中人,有福份受此聖恩的,你可曾聽聞還有第二個?”

“小吳侯怎會來諸山舍會?要不是一年前吐藩高手丹巴上昆侖挑釁,隻怕這世上之人皆以為小吳侯早已死在郊獄門外,又或是棄屍不知何地荒野了呢!”

“隻可歎一代英雄,卻被一介婦人逼入絕境,著實令人扼腕。”

“甚麽絕境?”

“小吳侯六年前在平淮之役中擊殺南淮王,為朝廷立下不世功勳,當今聖上禦口親命入朝掌禁衛九鶴府。說起來,這江湖子弟入朝為官者偶然有那麽一個二個,可能得陛下信任,掌九鶴府的,除小吳侯外便也沒有旁人了。”

少年聽得心向往之,“然後呢?”

“然後?然後便沒有然後了……就在小吳侯初初入京,即將入主九鶴府的緊要關頭,突然被監事府彈劾當日在平淮之役中逼良為妓,大大地有辱斯文……陛下剛下了旨意提拔,便生了這等打臉的事,聖心大怒,沒過幾日便將小吳侯投入郊獄待審……”

少年不屑,“自幼便聽聞南淮王作亂時生靈塗炭,朝廷軍情緊急關頭,逼良為妓想來也是迫不得已,與天下太平相較,這等事不過區區小節,何至於此?”

那人壓低聲線悄聲道,“當年小吳侯深受聖恩,若果然隻是逼良為妓,隻怕當今聖上也替他遮掩過去了……這事真實原因駭人聽聞……據傳小吳侯在平淮之役時,為取南淮王軍情,曾……曾委身淮揚南院……”

“南院?”

“南淮王貪**好色,男女不忌,南院……便是南淮男娼之所……”

“雖說成大事不拘小節,然而入朝掌陛下禁衛,那是何等榮耀?然而入過男娼館……非但小吳侯斯文掃地……連皇帝陛下也跟著麵上無光。”

南淮王作亂時江淮一地民不聊生,崔述雖因聲名所累無法入官,卻因擊殺南淮王,在民間聲望極高——果然那少年扼腕道,“小吳侯既做下大事,便當留意機密些,如何能叫監事府知曉?”

“你這說甚麽話?難道隱瞞不報不為人知,便能入朝為官,主掌禁衛?”

“……”

二人越辯越烈,一時大眼瞪小眼,隻怕下一時便要對拍板磚,打將起來。

苗千千將粥碗一頓,大聲道,“後來如何?”

一群人齊齊看他。

苗千千正色道,“正聽得有滋味,速速繼續!小吳侯既入了郊獄,又如何出獄,出獄如何不回藏劍樓,又如何在昆侖露麵?”

少年大夢初醒,深知還是八卦重要,忙虛心道,“這位兄台說得是,求哥哥接著講。”

那人便清了清嗓子,拿出說書的勁兒來,眉飛色舞道,“小吳侯在郊獄堪堪關了一月有餘,便被放了出來,人人皆以為他這番大難已過,後來才知,這邊剛出了郊獄,便被人以重手法破了氣海,斷了四肢筋脈,廢了畢生功力。”

食寮中一時靜若無人。

“小吳侯橫行江湖多年,結仇甚多,此番廢了武功,哪裏還敢露麵?這五六年不見蹤跡,人人都以為他躲在藏劍樓中避禍,直到去歲春時,正易教高手丹巴上昆侖挑釁,打得甘門主無還手之力,幾乎將昆侖滅門之際,小吳侯突然現身,把丹巴一腳踢下昆侖山門,滾了七八十級台階才停了下來。”

這一時便連舒念也聽得入了神。

“此事震驚江湖,方知小吳侯竟不知有何等際遇,氣海被破四肢筋脈盡毀,竟還能再修一身神功——想是老天有眼,不忍見這般英雄好漢生而落魄,境遇淒涼罷!”

“廢他武功可是陛下旨意?”

那人大大搖頭,“陛下雖因小吳侯在南院之事顏麵掃地,心裏卻很惜小吳侯之才,非但好好放他出了郊獄,還再三言道期盼小吳侯再為國家效命之日,如何肯廢他武功?廢他武功另有其人……據聞小吳侯在淮揚南院之事,也是此人與監事府遞的信兒——需知那監事府遠在京城,小吳侯行事又甚是隱秘,若無人通風報信,淮揚亂兵中事,監事府不過一堆舞文弄墨之人,從何處得知?”

少年拍桌大怒,“何人如此歹毒?”

“說來隻怕你們也都有所耳聞,東海璿璣島醫尊薛渺的排行最末的女弟子,叫舒念的那一個!”

舒念冷不防聽見自己名姓,一個手上不穩,茶盞傾斜,茶汁子便潑在手上,萬幸那茶水已溫,不曾燙著。

苗千千大是嫌棄,不住拿白眼翻她。

少年猶自憤憤罵個不住,“平生從未見此等心地惡毒之婦!便是她與小吳侯有仇不共戴天之仇,殺人不過頭點地,為何如此毒辣毀人聲名,廢人畢生武功?”

“其中內情不得而知,不過江湖上有傳言——”那人說著便閉了口,吊著旁人胃口。

少年正待催促時,卻聽一個聲音笑道,“想是那舒念苦戀小吳侯不得,因愛生恨,憤而毀他終身?”

又是苗千千。

舒念一口水在喉間打了個突兒,咳了個昏天黑地。

說話那人倒吃了一驚,“這位兄台也曾聽聞?”

苗千千扶案大笑,“在下初入中原,今日方知世上有小吳侯其人,又如何聽聞?胡亂猜猜罷了——這男女之間,左不過這點愛恨糾纏之事,真是無趣啊無趣。”

舒念:“……”

那人被苗千千三兩句話戳破懸念,頓時意興闌珊,草草道,“小吳侯非但武功卓絕,又兼了難得的好相貌,少年英俊,與昆侖甘掌門親妹甘書泠自幼相識,兩情相悅,實是十分登對的一對璧人,卻不想被舒念那妖女看上,橫生變故,波折一生,實是不幸。”

苗千千正色道,“如今小吳侯既是身在昆侖,想是與那甘姑娘久別重逢,落難少俠得美人相助,重又名振江湖,這是何等佳話,有何不幸?”

少年怔住,複又大笑,“言之有理。”

食寮內凝重的氣氛驟然衝淡,想來這世上,無人不樂意聽些英雄美人終成眷屬的佳話——

“那舒念呢?”

又又又又是苗千千!

舒念實是忍無可忍,拍桌道,“舒什麽念?喝完粥快些走!”

苗千千哪裏理她?揚聲問,“小吳侯既是大難不死,必要尋舒念報仇,此人可死了麽?”

作者有話說:

今兒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