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霓虹

◎“最好能騙我一輩子。”◎

剛被一個男生送進小區, 轉眼又帶著另一個男生出小區,保安目睹這一幕,探頭, 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司嘉懶得搭理, 招手攔了輛碰巧在路邊下客的出租車,帶陳遲頌去了二院。

掛號,做皮試, 輸液, 不比淩晨的醫院,折騰完將近六點, 晚飯還沒吃, 司嘉就去樓下便利店買了兩份三明治和一罐牛奶,上樓時又去幫陳遲頌接了杯熱水。

回到輸液大廳的時候, 孟懷菁的電話剛好進來,她一邊劃過接通, 夾在耳旁,一邊察看輸液瓶的情況,順手把三明治遞給陳遲頌,應著那頭:“嗯, 平安落地就好,你也要注意身體。”

然後似乎是聽出了她這裏的喧鬧,孟懷菁問她在哪。

司嘉在陳遲頌旁邊坐下, 眼都沒眨地回:“在外麵吃晚飯……嗯, 一個人……好, 我知道了。”

掛完電話她才看一眼陳遲頌, 發現他也正偏頭看著她, 目不轉睛,她慢悠悠地拆牛奶盒,問他看什麽。

“孟阿姨回去了?”

他的狀態稍微好一些了,但還是能一眼看出病著,連帽衛衣的抽繩折進領口還不自知,司嘉伸手幫他翻出來,然後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微涼的指尖滑過他的脖子,陳遲頌喉結滾了下:“那今天下午你去機場送她了是嗎?”

司嘉給他一個不然呢的眼神。

“國際機場?”

就這四個字,司嘉大概知道陳遲頌想問什麽了,牛奶喝一半,擱手邊,轉而拿起三明治,剝著外麵的塑料包裝,發出窸窣的聲響,弄得陳遲頌耳膜都有點癢,而後聽見她淡笑著回答:“嗯,還碰到梁京淮了。”

紮針的那隻手動了下,他聲音略低地問:“這麽巧?”

司嘉不置可否,也沒瞞著,“後來就是他送我回來的。”

陳遲頌為此有片刻的沉默,司嘉繼續吃著三明治,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外麵開始下夜雨,淅淅瀝瀝的聲音傳來。

良久後他問:“那你們有聊什麽嗎?”

司嘉因為這一句而停了嘴部動作,她轉頭看向陳遲頌,兩人在明亮的光線裏對視,她緩緩開口:“要和我聊的人,是你,陳遲頌。”

前麵所有的鋪墊仿佛都是為了這一刻,藥水一滴一滴順著針管在流,司嘉把三明治也放下,指腹磨著手機邊緣,“我也給過你解釋的機會,當時在病房,隻要你說一句不是,我都信,但你沒有。”

“對不起。”

“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對不起。”

陳遲頌低了一下頭,垂著,然後點了點,“那天你砸我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就是恨自己沒保護好你,讓你受了傷,更不該跟你賭氣,說出那種話,鬱卉迎這個人我也已經快十年沒有見過,她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我和她的關係不敢讓你知道,是怕你多想,是怕你會不要我。”

司嘉平靜地聽完,朝陳遲頌靠近了點,彼此的膝蓋碰著,“陳遲頌,你不是怕我多想。”

陳遲頌抬眼,看她。

輸液大廳很吵,孩子的哭喊聲,中年婦女的嘮嗑聲,手機的外放聲,全都揉在消毒水味兒裏,散不開。

“你是不相信我,就像你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我到底有多喜歡你。”

陳遲頌聞言,呼吸整整放慢了一拍,看著司嘉以一種挨他更近的姿態說:“喜歡到,有那麽一瞬間想過你騙我就騙我吧,最好能騙我一輩子。”

她咬著字說的這話裏是帶著威脅的,陳遲頌聽懂了,唇張了張,剛要叫她的名字,剛想去握她的手,但司嘉抽離得更快,她重新靠回椅背,情緒有點繃不住,看著他問:“可是憑什麽?”

陳遲頌愣了下,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往他的心口砸:“憑什麽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司嘉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緊接著問他是不是還要出國。

她都懂的,如果之前按他所說,還沒定,那記過處分就是一道坎,陳軼平不可能不知道他倆的事,為此會給陳遲頌施壓,會恩威並施,也就不可能再放任他留在國內,被她禍害。

陳遲頌沒有說話。

司嘉卻像他給了肯定回答一樣,繼續問:“時間定了嗎?”

“……二月初。”

這一夜注定要被雨水攪得不得安寧,司嘉聞言點頭,深吸一口氣笑了笑:“陳遲頌你看,我們還是要分開的。”

“那不分手行不行?”陳遲頌的眼角有一絲被高燒熬出來的紅,盯著她,不複以往的遊刃有餘,多了一絲病態的脆弱。

“一字之差沒多大區別。”

“怎麽沒有?”說著他偏頭咳了兩聲,整個人看著不好受,可還是要跟她講道理:“我還喜歡你,你也舍不得我,為什麽要分手?”

此刻的陳遲頌就像個一根筋的小孩,非要和她較勁。

司嘉歎了口氣,“陳遲頌,你還不明白,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高考,你不能包辦我的後半生,我就得自己努力,就算我們繼續談著,我也分不出心思和精力去維係和你異國的感情,隔著時差,我們的聊天不會再是秒回,你的喜怒哀樂我大概率沒法及時給反饋,時間一久,你會覺得無趣,然後會連帶著消耗你對我的喜歡,那還不如就這樣先到這兒,我們也都還太年輕,本來就沒什麽資格談以後,所以感情這事,等高考完再說吧,如果那個時候你對我還有感覺的話。”

說完冗長的一段,司嘉站起身,按鈴叫來護士給陳遲頌換第二瓶鹽水,然後垂眼看他,“我先走了,你輸完液就回家吧,注意休息。”

要走時被他拉住手。

他低著頭沒看她,掌心還帶著高燒剛退的餘溫,很熱,貼著她的,一滴溫熱的**隨之砸在她的手背,就這一下,司嘉徹底愣在原地,腳像灌了鉛,再也挪不動,人來人往的輸液大廳都像消了音,她聽不見一點,半晌後才喉嚨發澀地開口:“陳遲頌……你別這樣行嗎?”

然後手被緩緩地放開。

陳遲頌放她走了。

那一夜的雨是什麽時候停的,司嘉不知道,一覺渾渾噩噩地睡到第二天晚上,還是被敲門聲吵醒的。她皺眉,想看一眼時間,卻發現手機早因為電量耗盡而自動關機。起床打開門,樓道裏的涼風瞬間灌滿心髒,也填不滿空缺的那一塊。

她扶著門框看到來人愣了下,“……之窈姐?”

許之窈拎著包二話沒說地進,見她家裏一盞燈都沒開,窗簾都緊閉,深吸一口氣到她麵前,抬手摸她額頭,沒感受到異常溫度才又鬆口氣地放下,說知不知道她這樣不接電話不回消息真的很嚇人。

司嘉慢慢把門關上,解釋一句手機沒電了,然後問她怎麽來了。

“梁京淮聯係不上你,擔心你出事,他又有事走不開,就讓我來看看。”頓了頓她以為司嘉還不知道梁京淮回國的事,補了句:“他昨天回國了。”

“我知道。”司嘉應著,轉身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啤酒,揚手示意許之窈:“你要嗎?”

許之窈搖頭,然後打量著她問:“你怎麽了?”

家裏開著暖氣,不算冷,她就穿一件很單的針織毛衣,盤膝在沙發坐下時還能看到後背凸起的蝴蝶骨。

“陳遲頌沒跟你說?”

“說什麽?”

“我跟他分了。”

啤酒罐在手裏哢嚓一聲響,拉環掉落,許之窈努力消化著這五個字的意思,半晌沒說話,司嘉就俯身撈過茶幾上的充電寶,給手機充上電,按開機鍵,幾秒後屏幕重新亮起,一天下來的未讀消息不少,梁京淮也確實發來了好幾條。

“是你和陳遲頌結束了的意思嗎?”許之窈問。

“嗯。”

“為什麽?”

“他要出國了。”司嘉偏頭看她,“你不知道嗎?”

許之窈說知道,“就因為這個?”

司嘉聞言笑了下:“本來就是早戀,及時止損而已。”

許之窈看著她。

司嘉不以為意,手指劃著屏幕,該回的消息回了,該刪的人刪了,直到聽見許之窈問:“那你甘心嗎?”

指尖就這麽一頓,唇角淺淡的笑意僵住,眼睫垂下,她不說話,許之窈也不出聲,客廳裏靜得呼吸可聞,良久後司嘉才又很輕地笑了一聲,不答反問:“之窈姐,你還記得跨年那天晚上,我們在酒吧裏玩摜蛋嗎?”

許之窈出爾反爾地拿了一罐啤酒,打開,司嘉看她一眼,她若無其事地點頭:“記得,你好像就贏了一把。”

司嘉和她碰了一下易拉罐,“嗯,因為我玩的時候喜歡把同花順列出來,看似拿著很大的牌,可這麽做會導致我其他的牌很散,很不好出,但如果我不列出來,就沒有大牌給自己爭取一個出牌的機會,好像……我怎麽玩都贏不了。”

說到這,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認輸。”

“可是總有人願意陪著你輸的。”

“但我想讓他贏……”司嘉很快地回道,然後又慢下來,低聲說:“而不是輸。”

風華正茂的年紀,他應該所向披靡的。

許之窈看著司嘉這副樣子,輕歎,把啤酒罐擱在茶幾邊緣,撫了撫她的肩膀,說:“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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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想到許之窈說要她去帶的地方,是陳遲頌待過一年多的福利院。

門口保安被提前打過招呼,看到車牌沒攔,一路開進裏麵,許之窈和院長看起來熟絡,打了記招呼,就帶著司嘉漫無目的地走。

司嘉問她什麽意思。

許之窈就朝不遠處的草坪一指,那兒有護工推著老人曬太陽和孩子玩耍的身影,所有的繁華都像被隔絕在鐵柵欄之外,她說:“你們的事呢,包括李今朝在內,我也算了解透了,但陳遲頌這個人,你可能還沒了解透兒。”

司嘉不置可否。

“我們雖然是在一個富二代的圈子,但我認識陳遲頌,其實比所有人都還要早一年,就在這兒,認識的也不是陳遲頌,而是遲頌。”說著,她因為頭頂撥雲見日的陽光而眯眼,也像是在回憶,“那年暑假,按照學校德育作業安排,我來這裏做義工,和我對接的是當時的辦公室主任,一個中年地中海,手腳不幹淨,我都知道,但我以為他會顧忌我爸,不會做出什麽喪盡天良的事,結果都是我以為。”

說到這裏她頓了下,沒細說,輕輕聳一下肩,一切就都在不言之中:“是陳遲頌撞見的,他當場就拿著桌上的花瓶往那畜生頭上敲。”

“我想謝他,但當時的他,怎麽說呢,挺冷漠的,說用不著,讓我自己長點心就行,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那個時候爸爸剛去世,媽媽去向不明,剛被扔到福利院,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他當然清楚敲的那一下會是什麽後果,輕則被趕出去自生自滅,重的話,被那畜生報複也不是沒可能,但他還是幫我了。”

陽光溫和卻又刺眼,司嘉沉默地聽著。

“直到很長一段時間後,我在一次聚會趴上碰到他的時候,挺驚訝的,打聽了一下是陳軼平收養的他,而他那時候已經是現在你看到的陳遲頌了,一副混不吝的公子哥模樣,人帥,有點小壞,成績好,會來事兒,圈裏追他的白富美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

說著,許之窈笑了笑,指著自己心口:“如果不是我這兒有人,如果他不是個弟弟,那可能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倒追他了。”

司嘉說不出當下什麽感受,心髒鈍鈍地痛,和當年得知孟懷菁不要她那樣如出一轍。

緊接著許之窈臉上的笑容也是一收,話鋒一轉:“但他能和梁京淮玩到一塊兒,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挺像的。”

就在司嘉還在思考她這句的意思時,許之窈就繼續撂話,以一種淡淡的歎惜的口吻:“因為他知道愛隻會流向不缺愛的人。”

所以才會一邊極致地努力做到最好,裝出一副家庭美滿一直被愛的樣子,卻又一邊極致地反叛,抽煙喝酒打架。

沒有人是一夜之間長大的,但陳遲頌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