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霓虹

◎抱她更緊。◎

但隔天並沒有如賀遇青所說, 是豔陽天。天陰著,灰蒙的一片,像籠著層薄紗。

孟懷菁訂的是下午四點半飛芝加哥的機票。

母女倆在外麵吃了一頓午飯, 然後有助理模樣的人上門, 幫著她收拾行李, 但說到底並沒回來太久,東西不多,也有些她帶不走, 就留下了, 而司嘉從始至終都環著手臂站在旁邊,安安靜靜的,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

當年她和司承鄴離婚後, 也是這樣連夜收拾東西走的。

兩點十五分的時候,行李裝車, 孟懷菁把家門鑰匙交到她手裏,“冰箱裏還有你愛喝的藜麥牛奶, Summer的狗糧櫃子裏還有一大包,我給你新買的幾套衣服估計過兩天到,地址還是填的這兒,你想拿走或者過來住都可以。”

司嘉接過, 點了點頭。

孟懷菁本來想讓她送到這兒就行,但司嘉堅持要跟她去機場,“我想再和你待一會兒行麽?”

她語氣平靜, 沒有三年前的哭求, 但孟懷菁心口還是堵得慌, 她又何嚐不想帶司嘉走。

隻是她不能。

一路無話到機場, 偏又是城西的那個國際機場, 她曾和陳遲頌到過的地方,人來人往的安檢口、值機區域都不陌生,那晚的燈火好像還亮著,坐過的候機室布局都差不多,孟懷菁沒察覺到司嘉的情緒,她捧著一杯熱茶,眉眼浮著一層淡淡的疲憊。

司嘉在廣播第五次播到安全提醒的時候,劃開手機,點進微信,那裏有陳遲頌這兩天打來的無數通電話,發來的無數條消息,說要跟她解釋,說想和她再聊一聊,說不想分手。

最後一條是今早淩晨三點多發來的,隻有兩個字:【求你。】

指腹撫過這兩個字,長久地看著,眼眶發澀。

可是為什麽不來找她呢。

直到廣播終於播報到孟懷菁的班次,思緒被打斷,孟懷菁放杯起身,抬手抱了抱司嘉,“媽媽走了。”

司嘉看著她,沒說話,隻點頭。

孟懷菁又說:“我走了之後,把衣服穿厚點,早點睡不要熬夜,出門注意安全,這兩天下過雨後還會降溫,照顧好自己。”

“嗯。”

“媽媽盡量……趕回來陪你過年。”

“那我等你。”

孟懷菁用輕微的哽音嗯了一聲,然後像是不想在她麵前失態,拉過行李箱就往登機口走,一次也沒回過頭。

司嘉就這樣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見,又過了會兒,才調轉腳步往航站樓外走,隻是轉身的刹那,沒注意到百米之外的出站口,走出的一道熟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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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的天已經有點夜幕降臨的味道,黑壓壓的,又像是憋著一場雨,將下未下,至於到底是哪種,司嘉不關心,她低頭在手機上叫車,但訂單剛生成,麵前的稀薄光線就被人遮住。

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又低頭。

完全一副比生人還生的模樣,李今朝看笑,但仍雙手插兜,一副不疾不徐的樣子問道:“孟阿姨走了是麽?”

她不予理會,他就自顧自接著說:“本來想送送孟阿姨的,沒想到去醫院換了個藥耽誤了。”

司嘉這才抬眼看他,他額頭上還貼著紗布,右臉的淤青還沒消幹淨,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門口頻頻引起側目,而後把手機放回口袋,極具嘲諷地朝他甩兩個字:“活該。”

李今朝聽著,不怒反笑:“但是值了啊,能讓陳遲頌這個好學生記過,保送資格也沒了。”

“李今朝!”

他似乎就愛看她生氣的樣子,好過那副永遠對他愛答不理的樣子,不以為意地笑,朝右前方抬了抬下巴:“車取消了吧,我送你回去。”

那兒停著一輛洗得蹭亮的奧迪。

司嘉說用不著。

李今朝卻置若罔聞,揚手按一記遙控,那車閃了下,緊接著他徑直往司嘉身邊走,司嘉退,他就步步緊逼,司嘉警告地壓低聲音叫他名字,他就在下一秒直接伸手攬住她的腰,力道緊得動彈不得。

司嘉有些吃痛地皺眉,朝他吼:“李今朝你他媽的放手。”

剛想用手肘頂開李今朝,他卻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臂,順勢握住,然後斜下腦袋,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知不知道你媽現在後院著火,知不知道她被人陰了,常勝將軍的招牌都快被砸掉了,你今天跟了我,我回家和我爸說一聲,這筆生意就成了,孟阿姨就不用焦頭爛額了,以後的合作也都好說,嗯?考慮一下?”

司嘉聞言所有的動作一滯。

所以孟懷菁說的工作出了點問題,就是這個麽。

她對這些並不關注,印象裏也隻知道孟懷菁事業有成,每個月都會往她卡裏打一大筆錢,卻從未設身處地地想過孟懷菁打拚的環境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又要有多大魄力才能在異國走到今天這步。

她也隻看到了孟懷菁的光鮮亮麗,從沒問過她累不累,和別人有什麽區別。

甚至還要怪她利用自己。

想到這,司嘉自嘲又無力地笑了笑。

李今朝見她掙紮的力氣明顯一收,整個人像丟盔卸甲般,也勾唇角,“而且現在應該沒人有功夫管你。”

他的唇就快要擦過她的臉頰,司嘉狠狠別開臉,呼吸起伏著。

周圍經行的路人也隻當他們是正在鬧別扭的小情侶,匆匆一眼,就忙著各自趕飛機。

李今朝也不惱,心情很好地哼笑一聲:“陳遲頌被他爸關在家裏呢,出不來,把我打傷,是他們陳家的不義,我沒追究,是給你麵子。”

司嘉扭頭,眼睛微微發紅地瞪著他,從沒如此恨過一個人:“畜牲!”

“嗯,”李今朝聽到這句罵,也不反駁,隻是臉上笑容變淡,然後貼著她的額頭說:“我也不指望你喜歡我了,恨我吧。”

最後三個字出來,司嘉就徹底明白他想幹什麽了,從沒哪一刻這麽絕望過,男女力氣懸殊,她根本掙不開,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在人聲鼎沸的機場門口那麽刺耳又轉瞬被淹沒,幾乎是被李今朝推著往車上走,但在距離車門還剩兩步的地方,另一條垂下的手臂突然被人向後用力一扯。

腳步踉蹌一下,隨後被另一個人拉到身後。

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她回神時就看到一張太久沒見的臉,怔住,像在辨認此刻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像在思考眼前這個人和梁京淮是雙胞胎的可能性有多大。

緊接著手仍被梁京淮拉著,她看著李今朝的衣領被他用右手揪住,往車門上一抵,動靜不小,惹來兩三個人駐足。

梁京淮比他高一點,以一種俯視的姿態開口:“李今朝,別做這麽掉價的事。”

李今朝被他這麽一打攪,還被死死壓製著,臉色頓時不爽,爆了句粗口,“你他媽誰啊?”

“你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清楚,會不認識我?”

“你不是在比利時?”

“你管我在比利時還是意大利,”梁京淮依舊抵著他,帶著一股昭然若揭的狠勁,是司嘉沒見過的樣子:“你們李家要臉要皮,我無所謂,也不介意把場麵弄得更難看一點,今天這事掰開了揉碎了都是你理虧,所以別讓我再碰到一次,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李今朝看了看梁京淮,又看了看司嘉,正是因為心知肚明梁京淮和陳遲頌的關係,默了一瞬後他諷笑著點了點頭,“行,司嘉,你有種。”

梁京淮鬆手,圍觀人群作鳥獸散,他徑直拉著司嘉上了附近打著雙跳的一輛出租車,門砰的一聲關,他怒氣未消地對前頭說:“師傅開車。”

司嘉還沒從剛才的鬧劇中反應過來,太多想問的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還是梁京淮先偏頭看她一眼,問她有沒有事。

車子啟動,冷空氣被隔絕在窗外,繃緊的那根弦才終於鬆弛,司嘉搖頭說沒事,“謝謝你。”

梁京淮看著她。

時隔兩個月的對視,司嘉沒避躲,也借著這兩秒打量他,眉眼沒太大變化,還是帥的,但氣質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變化。

就像是,被放逐過的漠然,或許那個曾經會憋著壞的梁京淮再也見不到了。

他問她怎麽了。

司嘉回神,不答反問:“你剛下機是嗎?”

“嗯,三點五十落的地,”梁京淮答,然後補充道:“我在航站樓裏就看到你了,怕認錯人,給你打了幾個電話。”

司嘉聞言拿出手機,上麵果然有好幾通梁京淮的未接來電,原來剛剛是他打來的。

梁京淮又問她怎麽在機場。

“送我媽,她回芝加哥工作。”頓了頓反問:“你呢?怎麽回來了?”

“我外公去世了,回來奔喪。”

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答案,司嘉愣了下,片刻後輕聲說:“節哀順變。”

梁京淮對此卻一笑置之,“我對他的感情可能還沒對你的深,就走個過場。”

司嘉看他。

五秒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抱歉,我沒別的意思。”

司嘉沒和他糾結這個,手機在掌心慢慢轉著,因為知道今天和梁京淮產生的這點偶遇交集,不出意外會傳到陳遲頌那裏,她不確定陳遲頌又會為此做出什麽,所以剛想找個借口讓梁京淮不要告訴陳遲頌,至少把李今朝的事省去,但緊接著聽見梁京淮問:“你怎麽和李今朝認識的?”

窗外的樹木匆匆掠過,出租車已經下了高架,駛入市中心,看樣子是往金水岸的方向開,話到嘴邊變成了回答他的話:“我媽手上有個項目要和他們家合作。”

梁京淮遲疑地問:“……是醫療器械技改和擴建項目嗎?”

“好像是。”她聽孟懷菁打電話時提到過。

梁京淮默了一瞬,“所以陳遲頌也知道這事對麽?”

這項目是李堯曾經牽線搭橋想和梁家合作的,但因為梁家出事,他轉頭就過河拆橋,找上了陳軼平。

司嘉沒有否認:“對。”

“那他……”

司嘉知道梁京淮要說什麽,打斷:“他打過李今朝了。”

梁京淮這才回想起李今朝額角確實有傷,看著新,問她是什麽時候的事。

“一周前,我們期末考試最後一天,他打架,違紀了。”司嘉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說出這些的,明明間隔不過七天,卻仿佛過去了很久,細枝末節已經快模糊,卻偏偏還是記著李今朝說過的話,指腹磨著手機邊緣,而後她淡聲開口:“梁京淮。”

梁京淮看過來。

“我問你幾件事行嗎?”

“你問。”

“你知道陳遲頌是在哪個小學讀的嗎?”

梁京淮因為這一句話而看她,像在琢磨她突然問這一句的用意,又像在思忖自己該給什麽樣的答案。

司嘉沒看他,但似乎從他短暫的沉默裏已經得到了答案,她深吸一口氣,在梁京淮回答之前先嘲諷地笑出來:“所以你也知道是不是?”

然後頓了一下,她倏地側頭,情緒有些激動地看向梁京淮:“你也知道他不是陳軼平的兒子,是鬱卉迎的兒子對不對。”

就像陳遲頌清楚梁京淮和祁顥宇的關係,梁京淮也知道陳遲頌和鬱卉迎的關係。

合著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裏的人是她,被耍得團團轉的人隻有她。

胸口起伏一下,她脫力地跌靠回椅背。

然後梁京淮終於反應過來,“所以那些事你都知道了?”

司嘉一聲不吭地看向窗外。

到這會兒他總算是知道微信裏陳遲頌回絕來接他的“沒心情”三個字是什麽意思了,歎一口氣,對著司嘉的後腦勺說:“不是,你別誤會。”

“陳遲頌跟你在一起這事,和鬱卉迎沒有半點關係。”

車裏放著的音樂剛好到一個空拍,梁京淮下一句話緊隨其後,字字清晰:“畢竟他高二就喜歡你了。”

那個時候司承鄴身邊的女人還不是鬱卉迎,鬱卉迎也還不認識司承鄴。

司嘉聞言緩緩轉過頭,看他,長時間地看他,就像被騙過食的兔子,在洞口觀望,觀望這一刻他的話是真還是假。

梁京淮說完也自嘲地笑,沒想到曾經陳遲頌對他的攤牌會在今天重蹈覆轍地砸向他,以這種方式。

直到出租車拐進金水岸所在的那條路,司嘉才又出聲:“真的嗎?”

“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梁京淮很快回她這樣一句,看她的眼神還是濃烈,帶著一股“我直接默認,然後你倆分手對我不是更好”的意味。

車隨之穩穩停在小區門口。

梁京淮送她下車,晚風越來越涼,帶著一股濕意,天也暗了,路燈陸陸續續地亮,意料之外的重逢在這一刻才終於有實感,司嘉問他這次回來多久。

“不確定。”

司嘉點頭,“那今天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有空請你吃飯。”

梁京淮沒推脫,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和從前一樣讓她先走。

司嘉轉身走了,一下午的情緒起伏在此刻化為一絲倦,她把手插進口袋,低著頭慢慢地走,以至於沒注意到樓底那盞昏黃路燈下,安安靜靜坐著的陳遲頌。

他叫了她一聲,聲音有點啞:“司嘉。”

腳步倏地停住,她循聲側頭,視線直直地和他撞上。

他的狀態看起來很差,手肘抵著膝蓋,肩身隱約有長久沒動而凝結的水汽,應該是在這等了她半天。

皺眉,停在原地幾秒,是即使聽過了梁京淮為他的辯護,但仍需要時間來好好理一下兩人之間究竟該何去何從,所以當下沒有朝他走,隻看著他,在又一陣風起的時候問他來幹什麽。

陳遲頌起身,朝她走,停在兩人之間相距不到一米的地方,說:“我們聊聊。”

“上次不是已經都聊完了?”心口還是咬著一絲委屈和怨,沒察覺到陳遲頌低迷的精氣神,話沒留情麵,說完要走,但是下一秒手腕被他拉住,步子跟著一停。

隨後整個人就被陳遲頌從後麵抱住,他的胸膛靠著她的後背,額頭貼下來抵著她側頸的那塊皮膚時,才紮紮實實地感受到一絲灼人的燙,想要撥開他的手緩緩止住,司嘉側目,“你發熱了?”

陳遲頌卻置若罔聞,手臂一點一點收緊,抱她更緊,聲音混在風裏:“司嘉,我不同意分手。”

“你不去醫院,跑我這兒來吹什麽風?”

“那你聽我解釋。”

他咳了一聲,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頸部,攪動著她的心理防線。

風依舊在流連,就這麽僵持了有半分鍾,司嘉歎一口氣,“你先放手。”

陳遲頌沒動,“然後被你丟下嗎?”

“我帶你去醫院。”

作者有話說:

梁京淮限時返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