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霓虹

◎“我不想等了。”◎

第二天司嘉睡到自然醒, 窗簾遮光,但仍有一絲暖陽透進來。她摸到床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已經將近十點。

而微信裏隻有一條未讀消息, 是陳遲頌四十分鍾前發來的——

【醒了跟我說一聲。】

她照做地回了一句我醒了, 然後劃過再無其他的列表,孟懷菁和司承鄴都沒有發來任何消息,看樣子是完全沒發現她連夜飛往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也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她此刻不在家, 就這麽垂眼看了會兒,看到眼眶微微發脹,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覺得自己哪天要是真的失蹤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陳遲頌的消息也沒再過來, 但估計是算著時間,她剛洗漱完, 房門直接被敲響。

她捋著頭發,邊紮,邊移到門邊,打開就看到一個明晃晃的陳遲頌, 還是昨天那身衣服,可精氣神經過一夜,變了, 走廊的自然光掃過他的肩身, 少年感十足, 眉眼熠熠, 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特別好聞。

他也不客氣,熟門熟路地進,幫她把窗簾拉開,問她昨晚睡得還好嗎。

也是到這時才發現陳遲頌給她訂的這間是個朝陽的海景房,站陽台就能眺望大海,這會兒外麵雪停了,放晴了,整個世界白雪皚皚的,陽光灑在海麵上,和昨晚的煙火映照不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波光粼粼。

很美。

剛剛的那點可悲瞬間一掃而空,司嘉推開移門,卻始料未及迎麵一陣冷風,陳遲頌隨後拉她手腕,她重心不穩跌進他懷裏,肩膀被攬著套了件羽絨服。

陳遲頌斜下腦袋問她是不是想感冒,司嘉自知理虧,沒答,她隻說陳遲頌,我餓了。

陳遲頌聞言歎一口氣,“衣服穿好,帶你吃早飯去。”

說是早飯,但退完房,到地方也已經十一點了,午市都已開餐,他找的是當地比較正宗的一家海鮮麵館,口碑好,人不少,差兩桌就要排隊等位。

司嘉挑了靠窗的那一桌。

中午暖洋洋的陽光透過窗,灑進來,她睡飽了,按理說不會犯困了,但等餐時對著手機看了會兒英語詞匯,兩個眼皮又開始打架,陳遲頌見狀笑了聲,說行了,不差這一天。

司嘉就任由他抽走自己的手機,往桌邊一擱,兩碗麵也隨之端上來,她接過那碗有蔥的,邊往裏倒醋,邊攪拌,說:“陳遲頌,我還挺想和你考一個城市的。”

不是一個大學。

因為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再怎麽補也不可能補到陳遲頌這種層次,他的學校她注定考不上,那抬頭看見同一片天空就挺好的。

陳遲頌聽著,筷尖挑著麵,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行啊,那到時候高考出分了,你先填誌願,我對著你的學校填。”

結果司嘉動作一滯,緊接著抬起桌底的腿踢了他一下,滿眼警告:“你可別,這種自毀前程的事想都別想。”

陳遲頌卻仍笑著,半邊肩膀浸在陽光裏,吃著麵,吃得挺起勁,還有心思問老板要一碟辣椒,似乎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司嘉就又踢他,“陳遲頌。”

陳遲頌這才看向她,往她麵前的碗撂一眼:“不是說餓,再不吃麵就要坨了。”

但司嘉也跟沒聽見似的,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就這麽盯到他敗下陣來。

他微歎氣,從自己碗裏挑了塊雙頭鮑給她,然後開始不疾不徐地給反應:“你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我是不是說過這話,初三你有資格參加自招,就說明底子不差,腦子不笨,高考也不止考努力,還考能力,你以為我天天給你補的是基礎知識?”

司嘉沒答,他搖了搖頭,一臉“爺本事大著呢”的表情,“反正你就跟著我,再學半年。”

跟著我這三個字他咬得特別重,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笑:“膽小鬼別不敢想,說不定我們兩個就成校友了。”

司嘉一字一句地聽著,過了會兒才慢悠悠地夾起那塊雙頭鮑,抬眼看他,“行啊陳遲頌,這些話今天我聽進去了,未來半年你最好一直陪著我,不然我……”

陳遲頌接上問:“不然你怎麽樣?”

“我轉頭就去找別人。”

想要抽回的腿隨著這句話被陳遲頌一下握住,“你想都別想。”

司嘉笑笑沒說話。

這些天太虛浮的幸福總讓她有種不真實感,太久沒被人這麽在乎過了,她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陳遲頌也一時半會沒有再開口,安靜地吃著麵,直到隔壁桌來了一對年輕情侶,看著比他們大不了兩歲,那女孩的眼神從坐下,就黏在他身上,絲毫沒避諱自己男朋友就在兩米之外點單。

司嘉掃過去一眼,她才有一絲收斂。

陳遲頌頭都沒抬,卻像留了個心眼在她這兒似的,低低地哼笑一聲。司嘉問他笑什麽,他也不說,隻勾著唇角笑,有點欠揍。

結果那桌情侶的男方還是司嘉的粉絲,點完單折回來看到她,愣兩秒,辨認兩秒,在第五秒的時候問她是不是司嘉。

說實話司嘉沒想過自己還會有粉絲。

她當初稀裏糊塗被Diana看中,是因為她被人偷拍發到網上的一組照片。

就在金水岸後麵那條馬路上,深秋季節,充滿霧氣的夜,遠處高樓林立的白燈和霓虹燈連成一片,她靠在貼滿小廣告的電線杆旁發呆,就穿一條單薄的黑色吊帶裙,抱著手臂,發絲被風吹揚,察覺到鏡頭時看過去的眼睛雖然漂亮,但很空洞。

Diana要的就是她身上這股厭世感。

那張照片被人傳上網後,熱度不小,有人覺得驚豔,有人罵她裝,故作憂鬱,可事實是,那時候的司嘉是真覺得活著沒勁,一天混一天,沒人管,沒人在意,所以在Diana找上門,拋來橄欖枝後,她也沒多問待遇和價格就答應了。

她不缺錢,純粹是為了找點事做,不至於就這樣一直爛下去。

而開始有名氣確實是因為和鬱卉迎合作的那次。

鬱卉迎。

想到這號人物時,腦海裏一閃而過朦朧模糊的碎片,司嘉抓不住。

隨後思緒又被陳遲頌放筷的一聲脆響打斷,他終於抬頭,先她一步開口問那男生有事麽。

男生也並非真的不確定她是誰,隻不過想借那句做個開場白,在司嘉沒有回答的第二分鍾,他又問她可以合張照嗎,然後補充一句:“你的雜誌我都有買。”

像要坐實自己的粉絲身份。

司嘉覺得新鮮,也就沒拒絕,“隨便咯。”

說完起身往他那桌去了。

旁邊那女生就趁著這個檔口,巧笑嫣然地過來和陳遲頌搭上話,她問他是不是來這邊旅遊的,還說他們看著不像本地人。

陳遲頌懶洋洋地轉著手機,靠著椅背,視線沒離開司嘉身上,點頭:“嗯,北江的。”

女生聞言眼睛唰的一亮,“真的嗎,那也太巧了吧,我是北江理工大學的。”

陳遲頌也挑眉,“是麽。”

因為這種微妙的緣分,女生更來勁,“那你們等會是去東竺灣玩嗎?”

東竺灣是附近的熱門景點。

結果陳遲頌遺憾地一搖頭,抬起下巴朝著司嘉揚了揚:“我帶她回酒店補覺,昨天睡得比較晚。”

輕描淡寫的一句,卻因為比較晚三個字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黏膩,腦子裏也不由自主地衍生出一些旖旎的畫麵,心尖癢,而陳遲頌更在此時似有若無地笑,半點沒有要打斷她,讓她別多想的意思,甚至因為他薄唇抿起的弧度,還隱隱帶了點肯定的讚同。

指甲沒忍住掐進掌心,女生呼吸有一絲急促,而後聽見手機碰桌麵的聲響。

司嘉已經和男生合完照了。

與此同時陳遲頌招手叫老板結賬,“那桌一起。”

走出麵館,陽光在頭頂不遺餘力地照,驅走冬日凜冽,暖洋洋的,司嘉沒再把手插在口袋裏,捧著杯剛買的奶茶,好奇地問陳遲頌跟女生說了什麽,“她臉色不太好看喔。”

又側頭:“你欺負人家了?”

陳遲頌笑,“哪能啊?”

頓了頓他俯身到她耳邊,“明明是她想欺負我好吧。”

司嘉最看不得他這副不要臉的樣子,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胸口,“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陳遲頌聞言嘖一聲,“怎麽說話呢?”“用嘴說呢。”司嘉秒接,還順勢吸了口奶茶,腮幫有點鼓,看他。

陳遲頌沒忍住笑,下一秒指腹摩挲上她的下巴,再微微抬起,但司嘉沒讓他得逞,在他頭低下來之前往後退了步,伸一根手指,指著他,然後晃了晃。

那天後來,陳遲頌帶她在這座城市裏轉了一圈,走走停停,拂麵的風都是柔的。等到日落的時候,他們去到離機場最近的那條海岸線旁。

比起夜晚沉寂的海,此刻海麵映著夕陽,和燈塔的光交織著,司嘉抱膝坐在岸邊的礁石上,聽著海浪聲此起彼伏,心卻前所未有的靜。

她一聲不吭地看海,沒注意陳遲頌為她停留的視線,隻在良久後聽見他問:“知道為什麽冬天海麵不容易結冰嗎?”

司嘉搖頭。

“因為海洋受洋流、波浪、風暴和潮汐的影響很大,再加上含鹽度很高,這種鹽度下海水的冰點很低,即使達到冰點,由於表麵海水的密度和下層海水的密度不一樣,造成了海水對流強烈,海水就不容易結冰了。”

冗長的一段,司嘉依舊搖頭:“聽不懂,能簡單點嗎?”

“因為它是自由的。”

司嘉緩緩側目,看著海風吹起他額前的發。

他繼續說:“你也是。”

又一個大浪往岸礁拍,陳遲頌拉她起來,“昨天那些話我回去想了想,覺得不太對,不快樂也沒關係,你可以有壞情緒,可以有脾氣,抽煙也沒什麽不好的,想做什麽就去做,別怕。”

“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畢竟不是所有的鮮花都盛開在春天,人生也不是軌道,而是曠野。

所以如果你要流浪,那我生死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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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乘晚上六點那班飛機回了北江。

北江的雪還在下,出租車的電台裏仍在播報著雪天出行注意安全的消息,好像什麽都沒變過,隻不過一天的時間,街上已經陸續掛起了聖誕節的彩燈,跨年臨近的氛圍濃起來。

陳遲頌照例把司嘉送到小區樓下。

旁邊路燈壞了一盞,周遭光線更昏,司嘉抬頭看他,輕聲說:“陳遲頌,這次你先走行不行?”

對視兩秒,陳遲頌笑著點頭,“行。”

然後他和她說了晚安,聽話地轉身,卻又在走出兩步被司嘉叫住,“陳遲頌。”

他偏頭,聽見她的聲音混在風裏,吹到耳邊:

“在一起吧。”

“我不想等了。”

作者有話說:

“因為海洋……結冰了”、“人生不是軌道,是曠野”改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