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霓虹

◎想親你是真的。◎

但司嘉沒有跟著陳遲頌走。

陳遲頌因此停住, 站在原地等她。

從剛剛一直沉默到現在的人,在看過了葛問蕊紅著的眼,聽過了陳遲頌為自己的維護, 卻像個局外人一樣平靜, 司嘉轉頭問葛問蕊:“你說完了?”

葛問蕊不置可否。

司嘉拍完自己白色羽絨服沾到的灰, 手又懶懶地置進口袋,慢慢走到葛問蕊麵前,她要更高一點, 於是垂眼:“那我來給你捋捋。”

“司承鄴是個怎樣的人, 看起來你比我更清楚,那你又憑什麽覺得他會對一個家庭忠誠?”說這話的時候, 司嘉的臉上掛著很淡的笑, 似乎在笑她的可憐和天真,“既然今天你一心要把這事攤開了, 我也就不跟你藏著掖著。”

頓了頓,司嘉直視著葛問蕊的眼睛說:“司承鄴很早之前就和我媽離婚了, 原因也簡單,他婚內出軌,不止一個。”

葛問蕊先是一愣,因為年級裏大部分人對司嘉的印象和她一樣, 都還停留在司嘉家世好,長得漂亮,活得任性又自由, 從不把校紀校規放在眼裏, 一切的一切都像在印證那句“被愛的有恃無恐”。

她心底一直不願承認, 司嘉就是她最渴望活成的樣子。

然後下意識地看向陳遲頌, 似乎在衡量這樣一個消息, 會怎樣牽動他的情緒。

可是司嘉緊接著打斷她的臆測,“你不用看他。”

“他早就知道。”她又說這樣五個字。

葛問蕊麵露震驚。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到底是有多親近的人,才能毫無保留至此。

司嘉給了她五秒的消化時間,而後又笑,但這回是笑她自己的,“我的撫養權被判給了司承鄴,他剛離婚那一陣,半個月裏我能在家裏看到三個不同的女人。”

她至今還記得,有一次學校停電,她提前放學,回家就看到主臥半掩的房門,聽到從房間裏漏出來的喘息呻/吟,空氣裏有香薰都蓋不住的歡愛氣味。

所以後來她獨自搬到了金水岸。

一個人起居,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

那時候真的覺得日子挺沒勁的。

忽略掉陳遲頌看過來的視線,司嘉垂下睫毛,再抬眼時那點情緒已經斂得一幹二淨,話題也扯了回來:“所以你有本事就去找他,如果聯係不上,我可以帶你去,當麵把這一筆一筆賬,跟他算清楚,而不是在這裏對著我發泄,我有什麽錯?再說句不好聽的,我隻會當個樂子聽,而你什麽也改變不了。”

字字清晰,字字不留情麵,像一盆冷水,對著葛問蕊從頭澆到腳。

說完,大概是她們離開的時間太久,器材室外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聽著像是體育老師派來找她們倆的同學,由遠及近。

葛問蕊剛要抬手抹眼角,被司嘉握住手腕,她一驚。

司嘉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她,“還有,以後請你務必在年級前十的寶座上坐穩了,千萬別跌下來,也千萬別給我這種不學無術的差生爬上去的機會,否則你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葛問蕊紅著眼眶看她,眼裏還有倔強,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腳步聲愈近,司嘉鬆了手,朝門口走,走到陳遲頌麵前時停了下,沒轉身沒側頭,背對著葛問蕊說:“你去洗手間處理一下,我會幫你請半節課假。”

說完,她想從陳遲頌手裏接過自己負責的那筐墊子,也是到這時,她才和他有了第一句交流:“我來吧。”

但陳遲頌沒放,他同樣沉默地看著她,幾秒的對視後,司嘉無聲地妥協,然後他把那個沒什麽分量的籃球給司嘉拿,騰出手把葛問蕊那筐也順便抄起來。

司嘉和陳遲頌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器材室的鐵門被風吹得吱嘎作響,門外滿牆的楓藤已經枯敗,兩人沒走幾步就碰上過來的同學,看到他們愣住,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麽情況。

“葛問蕊身體突然有點舒服,”司嘉先出聲,朝陳遲頌一斜額,“他正好去拿籃球。”

陳遲頌淡淡地勾了下唇角,“舉手之勞。”

這樣一來言下之意那倆女生也就懂了,八卦的心思壓了壓,沒有說什麽,四個人原路返回到操場,司嘉去幫葛問蕊請假,回隊伍的時候陳遲頌已經進籃球場了。

葛問蕊是後半節課回來的,她一出現,李亞雯就圍上去,視線似有若無地往司嘉這裏飄,問她怎麽了,葛問蕊搖了搖頭,擠出一抹笑說沒事。

司嘉隻當沒看見。

下課後她照例去便利店買水,但這次,隔著一排貨架,她認真地打量了眼收銀台前坐著的女人,從那張保養還算得當的臉上,可以窺見年輕時,應該長得很漂亮。

而她應該是不認識她的。

高中三年,大大小小的家長會,她和司承鄴本該有無數次碰麵的機會,卻因為司承鄴一次又一次的缺席而錯過,所以這段緣分注定是個死結。

直到手裏拿著的那瓶維他命被人輕易抽走,少年身上打完一場球的熱氣環繞住她,沒有一絲汗味,反而帶著冬日凜冽的味道和洗衣凝珠的清香,特別好聞。

耳邊是陳遲頌含笑的聲音:“看什麽呢?”

司嘉偏頭,直直撞進他的眼眸。

在器材室被壓抑的情緒在這一眼裏一覽無餘,他的瞳孔裏映著一個她,隻有她,坦坦****,她的腦海裏幾乎是同步回放陳遲頌對葛問蕊說的話,之前沉浸在脾氣裏不以為意,此刻卻變本加厲地砸向她。

心跳有一瞬的加快。

而後陳遲頌拿起貨架上另一個牌子的碳酸飲料,輕笑一聲:“被我帥傻了?”

“……”司嘉回神,叫他:“陳遲頌,跟你商量個事。”

“嗯?”

“你以後能不能別逢人就說你在追我?”

陳遲頌動作一頓,偏頭看她,“我說錯了?你不開心?”

“不是,”司嘉也頓了頓,像在組織措辭,“……這樣顯得我很不知好歹。”

陳遲頌沒想到她會這麽想,幾秒的愣神後反應過來,覺得有點好笑:“你一天到晚都在亂想什麽啊。”

後來他把她的一塊兒結了賬,兩人走出便利店,正值課間,教學樓底人來人往,離上課還有五分鍾,穿著高一校服的男生因為拖課晚放,向便利店飛奔,在經過司嘉身邊時沒注意,兩人擦肩而過,司嘉被那股力道帶得晃了下。

換做平時,她對這種不小心的磕碰也無所謂,可偏偏今天肩膀被結結實實地撞過,這一下,連帶著之前那陣痛,卷土重來,眉頭緊緊皺起,手下意識地扶住肩膀。

那男生也很快意識到自己撞了人,腳步停住,對司嘉這張臉不陌生,叫了聲學姐,說了句對不起,然後還惦記著自己的辣條,想走,又被陳遲頌一個眼神逼停,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陳遲頌指了下他,帶著一股衝天的“爺等會跟你算賬”的氣勢,轉頭問司嘉要不要去醫務室。

司嘉緩過最初的不適,搖頭說用不著。

她還不至於那麽嬌氣。

又看一眼跟罰站似的男生,讓陳遲頌行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陳遲頌沒理,隻把她那瓶維他命水塞進她懷裏,撂話:“放學等我。”

司嘉揉著肩膀,偏頭問:“等你幹什麽?”

“送你回家。”

說完,也不給司嘉拒絕的機會,他徑直朝男生走,個子高出一頭,手臂一伸就搭上男生的肩膀,壓低,他挨著人在說話,司嘉聽不清,但能看見男生低垂的腦袋和不停點著的頭。

因為長久以來,每一次相處,他在她麵前仿佛沒有脾氣,讓她都快忘了,高二時候的陳遲頌比他優異成績更為出名的,是他打過的那場架。

見了血,救護車的鳴笛劃破那天傍晚的夕陽。

和梁京淮不一樣,他從來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三好學生。

相反,抽煙喝酒打架他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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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還有兩節連堂的數學,習題像山一樣壓下來,讓人根本沒空再去想別的,然後是晚自習,臨近期末聯考,附中和一中即將對壘,所以抓得就很緊,走廊裏不斷地有值班老師在轉。

就這樣捱到放學,外麵天色早就黑了。

教室裏很快空了一半,晁藝檸看了眼還在做題的司嘉,問她不走嗎。司嘉沒抬頭,也不在意周圍的喧囂,筆沒停,隻動了動唇,說你先走吧,我把這張卷子寫完。

從一開始的玩笑,到現在,晁藝檸意識到司嘉是來真的,也就沒說什麽,隻叮囑她別太晚,司嘉說好,晁藝檸拿上書包從後門離開。

前排的燈被人順手關了一盞,視野變昏,但還在能夠接受的範圍裏。司嘉專心致誌地做著題,隻不過有道求最值的題怎麽算都不對,心氣開始有點浮的時候,掌心握著的筆突然被抽走,頭頂的光亮也被遮了下。

一雙手臂從身後環住她,撐著桌,肩膀瞬間觸碰上熟悉的體溫,但他明顯收著力,沒讓她感到一絲疼,“這裏,用向量設坐標。”

司嘉偏頭,唇幾乎是擦著陳遲頌的下巴,懸停在他勾著笑的嘴角,與此同時抽空的掌心被推進來一包糖。四目相對地笑了,在空無一人的昏暗教室裏,她依舊盯著他,從眼睛流連到唇角,呼吸細細地纏,然後她問陳遲頌知不知道這樣特別像什麽嗎。

“像什麽?”

“哄小孩兒。”

換來陳遲頌低笑一聲,沒辯駁,幫她收好筆袋,書包也被他拎著,司嘉什麽都不用拿,就當個甩手掌櫃,跟在他身後慢悠悠地走出教室,拆了那包糖,往嘴裏放兩顆,徐徐地嚼,覺得好吃,在靠近樓梯的拐角,揚手示意陳遲頌也嚐嚐。

那會兒將近九點,高一高二早放了,教學樓空得差不多了,浸在厚重夜色裏,隻有樓道的感應燈還在苟延殘喘,將兩人停住的身影拉得很長。

陳遲頌側身看她,但沒動,司嘉的思維也向來簡單,見狀隻當他手裏沒空,要自己喂,習以為常地朝他走兩步,可下一秒腰被倏地往前摟了一把,身體猝不及防地貼向他,緊接著卻又被帶著向後退,肩膀被他攬著抵上牆。

整個人就這樣被壓著,司嘉完全懵住了,唇半張著,齒間那股水蜜桃的清甜縈繞在兩人呼吸裏,說話人生第一次磕絆:“你……你幹嘛?”

她問完的那會兒陳遲頌的頭更低了點,垂下的睫毛遮住他眼裏翻湧的欲望,握著她腰的溫度好像有點燙,可是相顧無言的十幾秒後又鬆開,啞聲說了句抱歉:“沒站穩。”

司嘉狐疑地問他,“是麽?”

陳遲頌也沉沉地看著她,卻沒有回答。

因為沒站穩是假的,想親你是真的。